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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節

  週遭泥土落得越來越快越來越密了,手臂接二連三的伸出來,像是洞壁上的寄生蟲一樣黏濕腥臭,抓撓不止。月牙算是三人中的小個子,腰身又是細而靈活,所以彎著腰摸著黑,一路跑得飛快。顧大人肩寬背闊膀大腰圓,且跑且碰壁,被洞中手臂糾纏的將要邁不開步,只能掄著砍刀一路披荊斬棘。無心手無寸鐵,只有一支已然熄滅了的火把,自己連著咬破了三根手指,卻是連一滴血也沒擠出來。忽然一隻血手死死抓住了他的火把,他猝不及防的一鬆手,黑暗中就見火把瞬間隨著血手沒入洞壁,從此便是無影無蹤。
  兩人跌跌撞撞的殺向前方,顧大人知道外面是大白天,只要出洞便能安全,所以心勁很足。殺到半路他紅了眼睛,將一柄砍刀舞的虎虎生風。眼看前方有了隱隱約約的光亮,他閉著眼睛亂砍亂劈,掙扎著拐過一道彎後,他握著砍刀睜開眼睛,就見月牙站在入口之處,正在焦急的往裡面望。
  身不由己的被無心推向前去,顧大人還保持著橫眉怒目的神情,同時發現洞壁已經恢復原樣,似乎只在深處才有怪手肆虐。三人連滾帶爬的上了地面,月牙灰頭土臉,後怕的沒有話說,無心則是當胸給了顧大人一拳:「好傢伙,你他娘的把金子藏進了鬼洞,怪不得讓我過來幫忙!可是你騙我也就算了,你好意思讓月牙也跟著過來冒險?」
  顧大人精神一鬆懈,身體立刻就累酥了,順著拳頭的力道跌成了仰面朝天:「師父,我向天發誓,我真不知道裡面有鬼……我當時放金子的時候,根本沒危險,進去就放,放完我就出來了……我能把我的金子送給鬼?我瘋了?」
  無心真生氣了:「你要是被鬼拉進牆裡,大不了過幾分鐘就能憋死。我要是被鬼拉進牆裡,我怎麼辦?我如果逃不出來,要在裡面熬多久才算完?」
  顧大人可憐兮兮的仰望著他:「師父,別說喪氣話,你給我想想辦法,怎樣才能把我的金子弄出來?」
  無心一揮袖子:「去你的吧!我和月牙一宿沒睡覺,早飯也沒吃,屁都沒有掙到一個。我還給你想辦法?給你一個嘴巴你要不要?」
  說完這話他拽起月牙:「走,咱們回家去!」
第20章 夜行
  顧大人跟著無心和月牙一路下山回了家。月牙累得都要發昏了,可因認定女人得負責起家裡男人的吃喝,所以強掙著煮了一鍋麵疙瘩湯。自己沒滋沒味的喝了一碗,她見顧大人還在追著無心說話,只好天旋地轉的自己去了東屋,倒在炕上就睡著了。
  顧大人一張嘴兵分兩路,說話之餘站在灶台前,彎腰把鍋裡的面疙瘩全撈出來吃了。無心蹲在院子裡洗頭洗臉,回來之後一掀鍋蓋,就只看到小半鍋稀溜溜的麵湯。擰著眉毛看了顧大人一眼,他苦著臉長歎一聲:「你倒是給我留點啊!」
  顧大人頂天立地的站在一旁,雙手叉腰吧嗒吧嗒嘴,很誠懇的向他一探頭:「你不夠吃呀?」然後他伸手戳了戳無心的肩膀:「你別光顧著吃,你聽我說啊!」
  無心喝了兩勺子麵湯,無精打采的被顧大人攆進西屋裡去了。
  顧大人盤腿坐在炕上,斬釘截鐵的發誓,說自己當初帶著兩名衛士入洞之時,洞裡乾乾淨淨,肯定沒鬼。無心枕著手臂側臥在一旁,懶洋洋地問道:「會不會後來又有人進洞做過手腳?」
  顧大人一擺手:「不可能!下山之後我就把那兩個小子給斃了!」
  無心慢吞吞的掃了他一眼:「為什麼?」
  顧大人理直氣壯地答道:「為什麼?殺人滅口,圖個心靜唄!」
  無心收回目光,認為顧大人基本就是個窮凶極惡之徒。這樣的人是不該招惹的,但是如果顧大人不願主動離去,無心也沒有本事把他強行攆走。腦筋暗暗的開動起來,無心閉上眼睛,似睡非睡地說道:「大概是附在紙人上的魂魄在洞內衝撞了她,讓她有了知覺。老實講,罈子裡面的女人到底是鬼是煞,我沒有看清楚。不過無論她是個什麼,都難纏得很。她若是肯出洞,我或許可以和她較量一番;她不出洞,我也沒有辦法。總而言之,我是不敢再進去了,萬一被鬼手拽進洞壁裡,可是不知哪年才能掙出來。」
  顧大人抬手撓了撓頭:「要不然……我往下挖坑,把洞刨開?」
  無心把臉在手臂上蹭了蹭:「好,去吧。」
  顧大人一看他這態度,就知道自己說了蠢話。土洞內部雖然不算陡峭,可是一直曲折向下,真要是盲目開挖,不知挖到哪年哪月才能成功。很躊躇的望著無心,他希望無心能夠給個主意,而無心如他所願,果然低聲又道:「我看你還是去找位真有法力的和尚老道,求幾道鎮鬼的符咒試一試吧!只要能夠制住裡面的東西,三箱金子又不長腿,還不是你想什麼時候搬,就什麼時候搬?」
  顧大人一言不發的望著無心,發現不過是一天一夜的工夫,對方頭上已經生出漆黑毛髮,似乎也就是睫毛的長度,然而很密,是毛茸茸的一層。
  「你說得對!」顧大人開了口:「可是我到哪兒找和尚老道去?」
  無心把臉埋進手臂裡去,聲音越來越低:「我也不知道,我從來不和那些人打交道。你自己想辦法吧……」
  話未說完,餘音裊裊。顧大人等了半天,沒等出下文。湊過去仔細一看,他發現無心竟然是睡著了。
  顧大人從此存了心事,飯量都有所減小。無心趁機煽風點火,一力攛掇他出去尋找真正法師。月牙也很緊張,每天豎著耳朵等待顧大人告辭離去。結果這日清晨,顧大人早早起床,當真走了。
  無心和月牙喜出望外,顧大人出了院門不久,月牙就也趕出去買菜割肉,還打了一斤好燒酒回來。兩人把門一關,歡歡喜喜的過了一天靜謐生活,到了傍晚,無心翻出一對紅燭,眉飛色舞的就要佈置洞房。不料天還沒有黑透,顧大人卻又回來了。
  顧大人進門之後,先抄起葫蘆瓢從水缸裡舀了一瓢水喝,然後抹著嘴對無心說道:「我今天走了好幾座廟,屁都沒有找來一個,還差點跟和尚打了一架!怎麼辦吧?」
  無心靜靜的看著他,看了半天,最後低聲開了口:「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畢竟當初是我主動找上了你,所以我有始有終,如今再為你出一次力。六十里外有一座青雲觀,我親自前去碰碰運氣。不過我有言在先,無論此次運氣如何,你都不能無限期的住在我家裡不走。你若真是個有本領的人物,應該也不至於少了三箱金子就不能東山再起!」
  顧大人知道對方是新鮮小兩口,自己人高馬大的住下來,的確是挺礙眼。恭而敬之的滿口答應了,他問無心:「你趁夜就走?用不用我陪你?」
  無心把月牙叫過來,自己咬破指尖狠狠的擠了半天,擠出一點淡淡鮮血,塗抹上了她的眉心。眉心是人魂魄聚集之所,眉心護住了,魂魄就穩。換上一雙新布鞋,他又囑咐了顧大人好好保護月牙,然後便推門走出去了。
  豬頭山下一帶的縣鎮,近些年除了增添鐵路火車之外,幾乎沒有大的變化。無心沿著小路走在黑夜中,心裡想起了許久許久之前的往事。往事之中的他還帶著一條假辮子,攙著玉兒走在這條路上。左鄰右舍的閒話越來越盛了,於是他們決定躲進山裡去生活。玉兒老了,走不多遠便要喘粗氣,他彎腰背了玉兒往前走,心裡知道再過些年,玉兒就會死了。
  前方隱隱有了光亮,是路邊一家飯館門外挑了燈籠。前後都荒涼,白天路上人多,還會有各種飲食攤子,晚上眾人收了攤,就只剩下飯館還亮著燈。無心不渴不餓,所以直走了過去。
  良久過後,前方路邊又挑出了一隻燈籠,燈籠上的字號十分眼熟,後方房屋的輪廓被隱約照耀了,看著也是似曾相識。無心若有所思的停住腳步,對著門口看了又看,末了發現自己竟是兜了個圈子,這家飯館,自己方纔已然經過一次!
  因為身邊既無累贅也無牽掛,所以無心無所畏懼的邁步走向前去。天氣還不算涼,飯館門口垂下油膩的舊竹簾子,簾後隱約傳來嬰兒的啼哭聲音。無心抬手一掀簾子,迎面就見一個直挺挺的男人,木雕泥塑一般僵硬的笑容可掬!
  「請進,請進。」男人用掌櫃的口吻招呼了他,語氣之中毫無波動,像是照本宣科的在讀文章:「店裡什麼都有,您要吃點什麼?」
  無心繞過掌櫃,走了進去:「什麼都有,都有什麼?」
  掌櫃慢慢轉過了身,一步一步沉重的跟上了他:「麵條,包子,米粥,炒菜。」
  一名敞著懷的婦人從前方緩緩經過,臂彎中的嬰兒含了她的奶頭,正在委委屈屈的抽抽搭搭。無心停下腳步,扭頭望向了店舖角落。
  角落處的桌子後面,坐著個俏生生的小姑娘,正是岳綺羅!
  幾盞油燈擺在週遭桌上,火苗竄起多高,把角落照得一片光明。岳綺羅雙手扶著桌沿,對著無心粲然一笑,隨即快樂的拍了拍手,用稚氣的聲音喊道:「大哥!好久不見,想我了嗎?」
  無心也笑了一下,繞過桌椅走向了她:「我不想你,但我看你好像是很想我。」
  岳綺羅笑得雙目彎彎,臉上陰影隨著火苗一跳一跳:「哈哈哈,大哥沒感情!」
  無心在她對面坐了下來,同時發現她的面孔已經恢復光潔,只是右眼的眼珠有些異常,黑眼球的邊沿綴了一個紅點子。
  「你有感情。」無心說道:「弄幾個紙人對我裝神弄鬼。」
  岳綺羅從懷裡摸出一張紙剪的人形,對著無心一揮:「知道是紙人,你還害怕不成?或者說,是我的紙人嚇了你的月牙,你心疼了?」
  話音落下,她手指一彈。紙人輕飄飄的飛出去,落上燈焰化為灰燼。
  後方的廚房裡響起了煎炒烹炸之聲,顯見岳綺羅是要在此地吃上一頓。無心垂下眼簾,就覺四周陰魂湧動:「沒錯,我心疼了。」
  岳綺羅用手指輕輕一撓臉蛋:「喲,喲,真不知羞!」
  無心抬眼看了她:「你把我引過來,除了傾訴相思之情,還有別的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