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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節

  顧大人的頭上立時出了一層冷汗——前面走著的是月牙,那自己手裡拉著的人又是誰?
  顧大人如今對於鬼神一道,也算是見多識廣。強行壓下一聲驚叫,他若無其事的想要放開後方的手。不料他把五指一鬆,那隻手卻是緊緊的攥住了他的手掌。停下腳步發出顫音,他鬼哭似的開了口:「你們……劃根火柴……」
  只聽前方「嗤」的一響,月牙雙手籠著一點小火苗轉過了身,嘴裡嘮嘮叨叨的不耐煩:「是你領我們來的,我們都不怕,你還怕上了。」
  話音落下,月牙彎著腰,瞪圓眼睛也僵住了。微弱火光之中,她就見顧大人顫巍巍的抬起右手,右手上面赫然箍著一隻蒼白的斷手!
  隨即二人心有靈犀一般一起緩緩扭頭,咫尺近處的洞壁上,橫貼著長長一具女體,兩條辮子垂向下方,遮住了半張雪白面孔,只露出一雙黑不見底的彎彎笑眼。
  火苗倏忽間熄滅了,隨之而起的是月牙的慘叫和顧大人的哀嚎。近處忽然又起了火柴光亮,卻是無心轉身擠了上來。女體沿著洞壁游動到了洞頂,一張臉徹底露出,上方是兩彎烏黑笑眼,下方是一抹嘴角上翹的鮮紅嘴唇,中間沒有鼻子,正是一張麻木不仁的詭異笑臉。顧大人拔出砍刀向上一捅,捅進了女體胸中。女體不能再動,然而雙臂向下越伸越長,最後竟是眼看就要觸到顧大人的脖子。顧大人背靠洞壁,躲無可躲,正是崩潰之際,一點火苗橫空飛來,正中了女體的腦袋。凌空一團火光瞬間亮了又滅,洞中三人隱隱就聽一聲淒厲哭叫,女體已然灰飛煙滅!
  顧大人收回了砍刀,右手上面也乾淨了,只在掌心留有幾片紙灰。呼哧呼哧的喘了一陣粗氣,他的力量又回來了:「師父,怎麼回事?」
  黑暗之中響起了無心的聲音:「不要怕,是有魂魄附在了紙人身上,出來興妖作怪。一把火燒了它的替身,它的魂魄自然就散了。」
  顧大人立刻把砍刀系回腰間,又從懷裡掏出火柴。月牙也是緊緊攥著一盒火柴,帶著哭腔說道:「這玩意兒是從哪兒來的啊?洞裡面的還是洞外面的?」
  此言一出,顧大人頭髮都立起來了:「洞裡面……不會吧?」
  無心彎腰向前,低聲說道:「先出去再說,洞裡太逼仄,萬一再來了紙人,想打都沒地方打!」
  他動作靈活,扯著月牙彎腰疾行,月牙也顧不上再嫌顧大人了,一把拽住顧大人的袖子就往外走。然而沒有走出多遠,無心就見前方一片月光驟然消失,竟是石板落下,將要蓋住洞口!
  無心登時急了——他自己盡可以不怕幽禁,然而月牙和顧大人在洞內久了,卻是熬不住的!而顧大人一眼看清,猛的擠開月牙無心衝上前去,在最後關頭一揮砍刀。只聽「通」的一聲悶響,刀身正好墊在了石板與洞口之間。
  石板是徹底砸嚴實了,砍刀卻也沒有斷裂。顧大人紅了眼睛,開始破口大罵:「媽了個逼的,什麼東西在跟老子做對?老子拿自己的金子,沒偷沒搶,礙著誰的事了?」
  話音落下,石板上面響起了沉重滯澀的腳步聲。無心帶著月牙趕上去蹲下來,伸手又一拍顧大人的小腿:「紙人要往石板上面堆土了!你踩著我們上去,快把石板掀開!」
  顧大人看也不看,抬腳就踩。踏上二人的脊背之後,顧大人雙手向上推住石板,運力之餘大喝一聲:「我操你們的娘!!」
  兩人拼了命才能抬動的石板,如今被顧大人硬生生的強托了起來。無心和月牙作為墊腳石,差點被他踩進洞中土裡。而石板和洞口之間一欠縫隙,就有一雙慘白的手伸了進來,準確無誤的掐住了顧大人的脖子。顧大人登時窒息,然而心裡憤恨極了,不肯鬆手服輸。正是生死攸關之時,他身體忽然歪斜著向上一升,卻是無心憑著一己之力,用肩膀扛著他的兩條大腿站了起來!而月牙得了自由,連忙起身踮腳將一團毛茸茸的物事點燃了,連煙帶火的從縫隙中扔了出去。
  合在顧大人脖子上的雙手立時化為灰燼,與此同時,後方洞中深處傳出一聲嗚咽,竟是個女子哭泣的聲音。三人一起愣了一下,其中月牙和顧大人已經被嚇得麻木了,以為又是紙人出現;無心則是心中一動,大聲催促道:「顧大人,快頂開石板,洞裡有東西!」
第19章 鬼洞
  顧大人紅了眼睛,氣運丹田雙臂發力,瞪眼咬牙的重重哼出一聲,硬是把石板托起推向了一旁。雙手按住地面爬出土洞,他隨即轉身蹲下來向下伸手,先把月牙拽了上去。地上那一團毛茸茸的物事還在烏煙瘴氣的陰燃,月牙不知道它的來歷,只是依著無心方纔的囑咐,伸腳輕輕的把它翻了個身,讓它煙氣騰得更濃。與此同時,顧大人把無心也拎出來了。
  顧大人累得胳膊哆嗦,可還是拔出砍刀面對了四方。幾個披頭散髮的人影包圍了他們,長髮之間依稀可見白臉笑顏,都和洞中紙人是一個模樣。月牙一手捂著胸前荷包裡的黃符,站在煙氣中不敢妄動。無心挽起衣袖,心想能夠自如驅使魂魄而又和自己有過節的人,只有一個岳綺羅。方才洞中驚魂一場,想來和她必有關係。本來自己也算岳綺羅的恩人,不料對方恩將仇報,不但要害月牙,甚至還砍掉了自己半個腦袋,讓自己狠狠的受了半個多月的罪。雖說好男不跟女鬥,可是從頭到尾的細想一番,無心真是忍不住的要鬧脾氣。
  兩隻衣袖挽到肘際,無心對顧大人說道:「你和月牙不要動,煙能驅鬼。我去撿些柴禾過來,攏一堆火!」
  顧大人鏗鏘地答道:「你去吧,他媽的敢過來我就砍死它!」
  無心眼看自己的頭皮越來越縮,並不禁燒,就連忙走了出去,公然的四處撿起枯枝敗葉。周圍紙人飄忽不定,然而始終不敢靠近,顯然十分懼怕煙火。無心抓緊時間劃了火柴,連吹帶翻的點起了一小堆火。火苗剛剛穩定,旁邊的煙氣就快速淡化了,原來是頭皮已經徹底燒光。
  無心把顧大人和月牙叫過來,讓兩人背對火堆坐下。顧大人手裡有砍刀,月牙卻是手無寸鐵;於是無心把坑邊的鐵鍬拿過來給了她,同時低聲說道:「見鬼就拍,手別留情!」
  月牙雙手攥住鍬把,心裡起了狠勁:「你放心,我有勁!再說我胸前還有護身符呢!」
  無心沒言語,因為到底也不知道那道黃符是幹什麼的,反正肯定能治岳綺羅,可岳綺羅並不算鬼——岳綺羅基本就是個人,只是不生不死的被鎮壓了百年,百年間她停止了一切生長變化,並且在至陰之地修煉出了一身的妖氣。回想起上次岳綺羅逃脫之時所畫的符咒,無心幾乎懷疑她所使用的乃是某種道術。
  眼看二人都坐穩了,無心開始圍著火堆緩緩走動,一旦火勢見弱,他便立刻就近撿拾枝葉添火。他不遠離,紙人也不靠近,而洞中依稀傳出若有若無的嗚咽,斷斷續續的,像是傷心虛弱到了極點。好在顧大人和月牙守著火堆,身後光明,所以心裡有底,怕的倒還有限。
  無心默然走動了片刻,忽然開始專心撿柴。自顧自的把火燒旺之後,他面無表情的經過月牙,彎腰一把扯下對方肋下的手帕。直起身用手帕蒙住了眼睛,他不受雙眼干擾,更清晰的感受到了週遭的魂魄。
  魂魄的怨氣很強,全都帶著刻骨銘心的恨意,雖然生前它們各有仇人,但是如今受了操縱,便統一的把無心三人當成了目標。無心若是單槍匹馬,滿可以對它們忽略不計,畢竟是個紙胎子,一把火就能將其燎成飛灰。問題是身邊還跟著顧大人和月牙,並且還有個曲曲折折的深洞等著他去鑽。他不能再帶著一條陰魂不散的尾巴進洞,否則身後兩位都可能在洞裡被紙人掐死。
  雙方不知僵持了多久,顧大人漸漸鬆了勁頭,開口問道:「師父,咱們要等到什麼時候?那幾個玩意不來也不走,它們是什麼意思?」
  無心停在了他的身邊,輕聲答道:「它們是專為我們而來的,當然不會輕易離去;只是怕火,不敢靠近而已。」
  顧大人一挺身就要站起來:「我燒了它們去!」
  無心點了點頭:「好,去吧。」
  顧大人舔了舔嘴唇,看了看無心,又回頭看了看月牙。月牙手握鐵鍬,精神抖擻;無心此刻不見眼睛,鼻子和嘴唇都是雕像一樣,不帶活氣。
  末了又向遠方望了望游移不定的鬼影,顧大人不由得生了怯意。自己抬手摸了摸脖子,他被紙人捏了一把,現在喉結還在作痛:「我真去啊?我也沒幹過這活啊!要不然還是你去吧,你連有骨頭有肉的鬼都打過,還怕這幾個紙糊的?」
  月牙背對著火堆,聽得清清楚楚,忍不住說道:「他要是能去,早就去了,還用你催?你別把他當槍使喚!」
  顧大人彎著腰半站不站,手裡掂著一把砍刀,心亂如麻的也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出手。不料正在他為難之際,無心忽然伸手奪過他的砍刀,隨即彎腰從火中撿起一團火炭,高高扔起來揮刀一打。刀背磕上火炭,夜色之中只見一顆火流星急速飛出,遠方當即騰起一團無根的煙火,一個紙人立時灰飛煙滅。
  「顧大人。」無心提著砍刀,圍著火堆又繞一圈:「不是我不出手,是我怕我離了你們,你們會有危險。周圍的幾個紙人,是我們能看見的;林子深處我們看不見的,誰知道還有多少?誰知道除了紙人,會不會有其它的東西?」
  月牙思忖著說道:「我沒見過大白天還能滿街走的鬼怪,它們再厲害,一見太陽也得完蛋。大不了咱們等到天亮,天亮之後再下洞拿金子。現在山上沒野菜,不下雨也沒蘑菇,誰沒事往山裡走?咱們白天把金子拿出來,應該也不能被人瞧見,要是怕下山遇到人,就忍一忍餓,天擦黑的時候再回家!」
  月牙的主意雖然很笨,但是無心等人寡不敵眾,也沒有其它的法子可想。三人守著一堆火不再亂動,而待到天邊泛起魚肚白了,顧大人看得清楚,就見那些紙人如同影子一般越來越淡,最後竟是真的消失無蹤了!
  顧大人一放心就來了精神,月牙年紀輕身體好,熬過一夜也不痛苦,只有無心哈欠連天,睡眼惺忪。三人沒有乾糧也沒有水,只怕再耽擱下去會體力不支,便一起張羅著要二次下洞。無心知道洞裡不乾淨,然而洞外陽光明媚鳥啼四起,一派爽朗景象,並不是鬼神肆虐的時辰,所以他大喇喇的第一個跳下洞內,還像昨夜一樣打了前鋒。顧大人長了心眼,把外衣的兩隻袖子撕下來纏上一根粗樹枝,找松樹蘸了松香製成火把,讓無心用它在前方照明開路。三人絡繹的彎腰鑽入斜洞,一路走得十分順利。連著拐了幾個大彎之後,無心心中忽然一凜,暗想洞外是白晝不假,可洞內不見天日,永遠都是黑夜。天上的太陽,可驅不散地下的黑暗。
  就在他生出念頭的一瞬間,鬼哭似的嗚咽又響起來了。月牙和顧大人雙雙打了個冷戰,同時只聽無心粗聲吼道:「嚎你娘的喪!你當老子要搶你的骨殖嗎?」
  此言一出,洞內登時恢復了安靜。月牙和顧大人全服了無心——把鬼都罵老實了!
  拐過最後一個彎,無心停了腳步,就見前方已經到了底,空間也開闊了些許,靠著洞壁果然疊著三隻古舊木箱。閃爍火光之中,木箱絲毫不見腐朽,上面花紋儼然,可見姑且不論箱中的金子,單說箱子本身,就不是普通的木料。
  顧大人擠上前來,伸手一拍箱子:「沒錯,就是我的寶貝!」
  無心總算是見了箱子的面,隨手將火把交給後方的月牙,他就要幫著顧大人把箱子捆好背起來。哪知就在此刻,哭聲又起來了,就在三人身邊!
  無心一把搶過火把覓聲照去,只見旁邊洞壁凹凸不平,暗處竟然擺著一隻半米多高的大罈子,罈子外面凝固著一道一道乾涸血跡,幾乎遮住罈子本身的光滑釉質。而壇口黑瀑一般散垂了長髮,竟彷彿是裡面藏了一個腦袋!
  月牙真是驚著了,嗷一嗓子藏到了無心身後。顧大人本來要搬箱子,此刻也傻了眼,扭頭張嘴瞪著罈子發呆。罈子裡面傳出了微弱的抽泣,四周洞壁之中起了窸窸窣窣的細響,彷彿正有大變化處在醞釀之中。忽然一塊泥土落在了月牙的肩上,月牙扭頭一瞧,只見洞壁漸漸顯出巴掌大的一片碎裂,同時就聽無心大喊一聲:「快跑!」
  月牙想都沒想,扭頭便往外跑,而她前腳躥出去,後腳便有一隻血肉模糊的手臂橫空伸出洞壁,一把薅住了無心的衣袖。顧大人看得清楚,拔出砍刀一刀劈斷手臂,隨即轉身也向外飛跑。無心殿了後,要逃之前回頭又看了罈子一樣,就見壇口抬起一個描眉畫眼的女人頭,正在七竅流血的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