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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節

  月牙氣息一顫,眼淚落進了空碗裡。一把握住無心的手,她狠狠攥了一下,喉嚨哽咽的發不出聲音。緊接著鬆手站起身來,她屏住呼吸快步走回了堂屋。
  日子還得照常的過,月牙挎著空籃子出了門,要去附近的集市上買菜割肉回來。病一場還要補一補呢,何況無心少了半個腦袋。
  她前腳一走,顧大人後腳就溜躂出來了。光天化日的,他膽子特別壯,背著手圍著柴禾垛轉圈。末了停在無心伸出來的雙腳前,他彎下腰細看了半天,發現原來長生不老的也長五根腳趾頭,和自己是一個樣。
  無心知道他來了,然而縮在柴禾垛裡沒出聲,手掌輕輕撫摩著自己的頭皮,頭皮上面生著一層睫毛長的短頭髮,毛茸茸的好像小狗的脊背。自從吃過一大碗打滷麵之後,無心就沒有胃口再吃自己了。
  顧大人心裡癢癢的挺好奇,走到柴禾垛上的小洞前蹲下來,他用一隻眼睛往裡看:「哎,你幹什麼呢?」
  無心正抱著腦袋摸得心曠神怡,忽然受了他的打擾,就有些不大耐煩。側過下半張臉湊上洞口,他把自己的嘴唇亮給了顧大人。嘴唇是薄薄的帶著稜角,緊緊抿住了,裡面的舌頭則是在翻江倒海的攪動不已。顧大人以為他要啐自己,正想躲閃,不料無心的嘴唇忽然張開了,兩排牙齒之間銜住了一顆黑白分明帶血筋的人眼珠子!
  只聽「噗」的一聲,眼珠子向前直打到了顧大人的臉上。而顧大人一屁股向後坐去,嚇出了一腦袋白毛汗,耳邊就聽無心說道:「離我遠點,否則我活吃了你!」
  顧大人一翻身爬起來,回到堂屋自己舀了一盆水,開始瘋狂洗臉。
  月牙上午出門,中午回來,籃子裡面除了肉菜水果之外,上面還蓋了層層荷葉和幾個蓮蓬。蓮蓬是買回來吃的,荷葉是她向賣蓮蓬的孩子要來的,預備用來做荷葉粥。把荷葉隨手放在柴禾垛上,她拿起一個大蓮蓬,也不說話,直接俯身塞進了洞裡,然後逕自向房內走去了。
  顧大人被眼珠子打了臉,越想越噁心,把臉洗了個通紅,關公一樣向月牙告狀,說無心吃人。月牙面無表情的擺上切菜墩抄起切菜刀,低聲說道:「愛吃啥吃啥吧,不吃屎就行。」
  顧大人壓低聲音,皺鼻子瞪眼的對她說:「他可能是個妖怪!」
  月牙垂著腫眼皮,審視著面前豬肉的肥瘦:「愛是啥是啥吧,是個男的就行。」
  顧大人氣的笑了:「我也是個男的啊!」
  月牙開始切肉:「我爹也是男的。」
  顧大人被她堵的沒了話,心裡知道自己不招對方待見,問題當然不在自己身上,而是月牙太過淺薄,被小白臉迷了心竅。
  滿懷自信的走去院子裡,他找到無心的眼珠子一腳踢開,倒還沒有離去的打算。平日裡他飛揚跋扈,惹下不少仇家,如今隊伍被人打散了,張團長和丁旅長絕不會放棄痛打落水狗的機會。他現在露面,等同於找死,不如等到風聲弱了,再做打算。
  月牙煎炒烹炸,做完午飯做晚飯,忙著忙著天就黑了。她也知道無心一個人睡柴禾垛不舒服,可是讓他回屋上炕,她又實在害怕。自己關了西屋的門,她坐在窗前向外看,看著看著,卻是忍不住一笑。
  原來一隻手從柴禾垛的洞中伸出來,向上摸索著拿下了一片大荷葉。片刻之後無心從柴禾垛裡爬了出來,戴帽子似的頂著荷葉,一路跑進了茅廁裡去;腦袋還是只有半個,不過好像比凌晨見長。
  三五分鐘過後,月牙眼看著無心鬼鬼祟祟的又溜出來鑽回柴禾垛裡了,才放心的躺了下去,心想:「這算個啥東西呢!」
  無心在柴禾垛裡一躲就是半個月。半個月後的一天清晨,月牙還在炕上睡覺,忽然聽見有人敲窗戶,睜開眼睛起身一瞧,她就見無心把臉貼上玻璃,眉毛是眉毛眼睛是眼睛的,還和先前一個模樣,臉皮是粉紅粉白的嫩。
  她以為自己是在做夢,張著嘴看著無心不言語。而無心雙手抱著臂膀搓了搓,對著她做了個口型:「冷。」
  月牙一掀被子下了炕,連忙給他開門去了。
  兩小時後,蓬頭垢面的顧大人從東屋走了出來,迎面就見無心穿著一身嶄新的褲褂,正坐在桌邊喝熱湯。
  「喲!」顧大人很驚愕:「活啦?」
  無心抬眼看他:「你什麼時候走啊?月牙可是已經伺候你半個多月了!」
  顧大人裝聽不見,先是上下打量無心,打量夠了走上前去,伸手指頭去戳無心的腦袋。頭骨硬硬的,皮膚卻是又軟又嫩;頭皮泛著青,是將要生出頭髮的模樣。
  「霍!」顧大人算是開了眼界,用他的大巴掌蓋住了無心的頭頂,試試探探的又拍又摸:「挺會長啊,新舊一個顏色,誰能看出你上半個腦袋是後來的?」
  無心任他撩閒,自顧自的繼續喝湯,月牙站在灶台前,也不理他。月牙不在乎多幹點活,也不在乎顧大人一個人有兩個人的飯量。顧大人的討厭之處在於他總是粗豪的貧嘴惡舌,讓人怒也不是,不怒也不是。月牙不是很敢惹他,只希望他盡早帶著他的刀槍滾蛋。
  然而顧大人無意滾蛋。大喇喇的坐在無心對面,他臉也不洗牙也不刷,一挽袖子開口說道:「師父,別不理人,你抬頭看我一眼,我有正經事和你講。」說到這裡他一揮手:「月牙,給我盛碗湯,我得邊喝邊說!」
第17章 合作
  顧大人喝了一碗鮮美滾燙的肉湯,然後抬袖子一摸額上的熱汗。翹著二郎腿望向無心,他開口說道:「我有錢。」
  無心東倒西歪坐沒坐相,是個懶洋洋要瞌睡的模樣,一雙眼睛也是似閉非閉:「嗯。」
  顧大人本來終日自我感覺良好的嬉皮笑臉,此刻卻是難得的正了臉色:「昨天我出去溜躂了一圈,聽說張小毛子和丁大頭鬧崩了,正在文縣對著打呢!」
  張小毛子是張團長,丁大頭是丁旅長,全是顧大人的仇敵。而無心身上暖和,腹中也暖和,舒服的一動不動,連呼吸都停了:「嗯。」
  顧大人把胳膊肘架在桌上,濃眉之間閃過一道凶光:「我要拿錢出來招兵買馬。等他們兩個王八蛋打疲了,我再干他們個出其不意!」
  無心微微一點頭:「嗯。」
  顧大人看他懶得刀槍不入,急得用手指一叩桌面:「所以我得拿錢哪!」
  無心向外輕輕一揮手:「好,拿去吧,再見。」
  顧大人登時氣歪了鼻子:「放你娘的狗屁!我要是一個人就能拿到手,還和你廢什麼話?我告訴你,我有三箱金子,是前年在馮家屯挖墓挖出來的,能值多少錢我沒算過,反正當初讓我偷著藏到豬頭山裡了!現在你得幫我把金子運出來,我不讓你白出力,肯定虧待不了你。你看你除了裝神弄鬼之外也沒別的本事,是,你是餓不死,可你也得顧著月牙不是?只要你乖乖幫了我,將來我從手指縫裡給你漏下點金末子,都夠你倆快快活活過完下半生了。」
  此言一出,月牙登時就把青菜下進油鍋裡了。「嗤啦」一聲大響過後,她稍稍痛快了些許,心想顧大人說話太氣人了,明明有求於人,居然還敢大言不慚,好像自己兩口子活不起了,全等著他手指縫裡漏金末子呢!
  月牙揮著鏟子,把一鍋菜炒得刀光劍影。而無心八風不動,徹底把眼睛閉上了:「為什麼非要找我?」
  顧大人在滿屋油煙中咳嗽了一聲,隨即答道:「自從張小毛子造了我的反,我就誰也信不過了。」
  無心反問道:「誰也不信,就只信我?」
  顧大人呼吸著混合了飯香的油煙,忽然生出了蓬勃的勇氣,暗暗攥起兩隻大拳頭,他對著門外說道:「算命的說我是一將功成萬骨枯,老子還沒出將入相呢,還沒殺出成千上萬的人命呢,哪能說完蛋就完蛋了?師父,你看著吧,老子將來要是真發達了,不管你到底是個什麼東西,都少不了你的榮華富貴!所以——」
  只聽「光」的一聲,顧大人用他的大拳頭一敲桌面,隨即虎視眈眈的轉向無心,一字一句地說道:「你得跟我上豬頭山!」
  無心對著他眨巴眨巴眼睛,滿臉都是莫名其妙:「顧大人,你東一句西一句說什麼呢?我告訴你我的腦袋現在嫩得很,風吹一下都疼,我憑什麼要跟你去上山?」
  飯菜端上來了,無心和顧大人還在打嘴仗。其實上豬頭山倒沒什麼的,豬頭山不算很大,名副其實,遠看非常的像豬頭。而豬嘴鎮正好位於山下,緊靠豬嘴,小鎮的名字便是由此而來。無心一家住在鎮子邊上,上山真是太容易不過;要說去上一趟,倒也不算十分為難。只是顧大人說話太不中聽,居高臨下的總要替人做主;所以無心故意拖延著不肯答應,及至顧大人急成臉紅脖子粗了,他才略略鬆了口風。
  到了下午,顧大人也不怕人了,親自前往鎮裡購買進山應用之物。留下無心和月牙在家。月牙坐在炕上,翻著針線笸籮問道:「真要上山去啊?」
  無心四腳著地的跪在一旁,蓄謀靠近月牙:「我是想分一點金子回來。往後日子久著呢,錢不怕多。」
  月牙低頭說道:「那我也跟你們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