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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節

  對了,遠來商棧那邊怎麼回事?怎麼會燃起黃煙?」
  「唉,別提了。遠來商棧那邊突然鬧驚畜,好幾匹生馬跑了出來,偏偏又是沒牒照的,正趕上我們上門,一亮身份,商棧的人以為是西市署緝私,一句話沒說上就打起來了……」姚汝能一臉無奈地解釋,同時摸了摸額頭,那裡有一道新鮮的狹長傷口。
  張小敬歪歪頭,還未發表意見,忽然聽到遠處望樓咚咚幾聲鼓響。這是提醒聲,說明即將有靖安司的命令傳來。兩人同時朝望樓看去,一會兒樓上武侯開始揮動旗幟。姚汝能連忙開始轉譯。他的臉色隨著轉譯的進展,變得非常古怪。
  張小敬問道:「是誰發的命令?李司丞嗎?」
  「不,李司丞只是副手,這個命令是賀監親自發的。」
  「賀監?」
  「哎,您不知道嗎?就是靖安司的真正長官——賀知章。」
  聽到這個名字,張小敬微微動容:「命令是什麼?」
  姚汝能譯完命令,整個人完全呆住了。好在望樓的命令都會重複傳送三次,他忙不迭地又譯過一遍,發現無誤。他看向張小敬,有點手足無措:
  「靖安都尉張小敬,即時奪職,速押歸司台……」
第三章 午正
  天寶三載元月十四日,午正。
  長安城,長安縣,光德坊。
  賀知章站在靖安司大殿的正中,手裡托著一枚銅金方印,神態平和。李泌站在他的對面,目光鋒銳如飛箭射來,可卻不能影響這位老人分毫。
  司裡的其他人都低下頭去裝作忙手頭的活,誰也不敢發出聲音。
  這時殿外的通傳跑進來,先看看李泌,又看看賀知章手裡的大印,猶豫了一下,這才向賀知章拱手,粗聲粗氣道:「懷遠坊望樓回報,張都尉已被控制,即刻返回。」
  雖然他有意壓低嗓門,可還是讓周圍的人都聽了個通透。
  賀知章要的就是這個效果,他滿意地點了一下頭,這才對李泌語重心長道:「長源,莫怪老夫用這司印壓你,實在是你行事太孟浪——任用一個死囚為靖安都尉?還是刺殺上司的不赦之罪?傳出去,明天御史們的彈章能把你給埋嘍!」
  李泌懷抱拂塵,冷哼一聲:「明天?不知這長安城,還有沒有明天可言。」
  「嘖,長源哪……你勇於任事,老夫自然明白,但蘭台的人能明白嗎?相國們能明白嗎?就算他們明白,可在乎嗎?」說到這裡,賀知章特意加重了語氣,「你以為老夫為何匆匆返回?李相那邊已經聽到行動失敗的風聲,試圖奪取靖安司的指揮權!現在老夫還頂得住。若他知道,你竟把長安存亡押於一個死囚身上,到時候群議洶洶,就是我也扛不住壓力!」
  他見李泌沉默不語,又換了副和藹口氣:「朝堂之上,處處伏兵,稍有不慎便是傾覆之禍——老夫今年八十六歲,已無所謂,你還年輕,要惜身!」
  賀知章一口氣說這麼多,可稱得上推心置腹,可李泌卻不為所動:「您在這裡每教誨一句為官之道,那些突厥人就離得逞近上一分。」他看了一眼殿角,銅漏裡的水依然無情地滴落著。
  賀知章道:「我沒說不抓突厥人!只是聽說那人對朝廷的怨恨溢於言表,你就這麼信任他?」
  「我不信任他,但他是現在最好的……不,是唯一的選擇。」
  「西都彙集天下英才,滿城人物,難道沒一個比得上那死囚犯?」賀知章口氣轉而嚴厲,「你已錯了一次,讓靖安司倍受重壓。如今情勢,可容不得第二次犯錯!」
  李泌踏前一步,目銳如芒:「您只想保住靖安司,而我要保住長安!」
  這時通傳第二次踏入殿內,粗著嗓門吼道:「報,靖安都尉張小敬等,已至門口。」賀知章揮了揮衣袖:「不必進來了。把他的腰牌收繳,直接押還長安縣。」
  這時李泌忽然大喝一聲:「慢!」
  「長源。」賀知章的語氣已帶著幾絲不滿。李泌卻不顧呵斥,嗆聲道:「剛才西市、懷遠坊先後有黃煙升起,必有重要進展。不如先叫他進來,交代清楚,再議處不遲。」賀知章明知李泌在拖延,可也明白眼下情勢緊急,於是輕歎一聲,揮了揮手。
  不過他又安排了四個旅賁軍士在側,一旦張小敬報告完,就立刻上前將其拿下。
  賀知章輕易不會干涉司務,但若李泌逾越了規矩,他就會化身籠頭韁繩,把年輕人拽回來。突厥狼衛當然要抓,但他絕不能讓政敵們找到借口,染指靖安司。
  這一切,可都是為了那一位的安全。
  腳步聲響,張小敬大剌剌地邁入殿中,全無突遭解職的驚懼。他先沖檀棋眨了眨眼睛,然後把好奇的目光投向那位鬚髮皆白的老者。
  這個人在本朝實在太有名了,詩書雙絕,名顯開元、天寶二十多年。就在十天之前,賀知章宣佈告老還鄉,天子特意在城東供帳青門,百官相送,算得上長安一件頗轟動的文化大事。可張小敬萬萬沒想到,這位名士居然又潛回京城,搖身一變,成了一個和文學毫無瓜葛的靖安令。
  他今年已經八十多歲,致仕時已是三品銀青光祿大夫兼正授秘書監——這是為什麼別人敬稱其為賀監——來做靖安令這麼一個所由官,實在是高配。很顯然,做出這個安排的人,不指望賀知章能有如何作為,只是希望憑他的資歷和聲望坐鎮正印,方便副手李泌在下面做事。
  張小敬忽然笑了,賀知章的出現,解答了他一直以來的疑問。
  長安城的城防職責,分散於金吾衛、京兆府、御史台、監門衛等官署,疊床架屋,矛盾重重。這個靖安司憑空出現,凌駕諸署之上,若非有力之人在背後支撐,絕不可能成事。
  賀知章的身份,除了銀青光祿大夫兼正授秘書監之外,還有一個太子賓客的頭銜。而李泌則是以待詔翰林供奉東宮。這靖安司背後是誰,可謂一目瞭然。
  雖則如今太子不居東宮,可從這些幕僚職銜的安排,仍可略窺彀中玄妙一二。
  賀知章注意到了張小敬的無禮視線,但他並未開口責難,只是垂著眉毛閉目養神。
  李泌走上前來,要他匯報情況。張小敬摸摸下巴,把事情原原本本說了一遍。李泌臉色一變:「這麼說,突厥人已經拿到了坊圖?」
  這可是他們僅有的一條線索,若是斷掉,靖安司除了闔城大索沒別的選擇了。
  張小敬道:「還不確定,我已安排姚汝能封鎖祆祠周圍,正在逐一排查附近住戶……」話未說完,賀知章「唰」地睜開眼睛,語氣嚴厲:「好大的膽子!你可知道擅封祆祠,會引起多大的騷亂?」
  「不知道,也不關心。我的任務只是抓住突厥狼衛。」張小敬回得不卑不亢。
  「那你抓住了嗎?」
  「如果你們總是召我回來問些無聊問題,那我抓不住。」
  李泌微微有些快意,張小敬這傢伙,說起話來總帶著點嘲諷的味道,現在輪到賀老來頭疼了。
  賀知章眉頭一皺,這個死囚實在是太過無禮了。他舉起大印,想叫人把張小敬抓起來,先杖二十再說,這時通傳第三次跑進殿內。
  「報,祆教大薩寶求見。」
  殿內稍熟長安官場的人,心裡都是一突。長安城的胡人多信祆教,一旦起了爭議,光是信眾騷動就能掀起大風波,所以官府與祅教的交往向來謹慎。大薩寶統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