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節

　　四喜頓時呆住了，忙又取出身上的桃木劍，道：「可是這裡明明是長生門，你看一看，這把劍上的標誌，你是否認識？」
　　小道士不耐煩道：「什麼標誌，我都跟你說了……」他低頭一眼看見四喜的桃木劍，卻是愣了下，一把抓在手中，打量一番，抬頭道：「你這把桃木劍，從哪來的？」
　　「這是我的師父，長生門主楚長生，大概在兩百多年前送給我的。」四喜的語聲裡帶著些許自豪。
　　「兩百年前……」小道士像看怪物一樣看著四喜，說了句：「你在這等一會，我去問一下。」說著抓緊桃木劍，轉身邁步跑進精舍之中。
　　四喜也沒在意，心中暗想，或許是這小道士太年輕，不知道長生門，畢竟已經很久過去了，長生門如果已經不存在了，改換了門庭，也是可能的。
　　他便在精舍門外等待，望著周圍的青山翠竹，心中感慨，多年前的回憶不由浮上腦海。
　　……
　　「四喜，今天的功課做的如何了？」
　　「回稟師父，功課都已做了，只是……我還是感應不到師父所說的，天人合一的境界，施展法術的時候，也總是覺得有所滯礙。」
　　「你已經入門十五年，怎麼還是進步不大。」
　　楚長生坐在精舍之前，他一身青袍高冠，道貌岸然，望著身前年方十五歲的小四喜，微微蹙眉。
　　四喜從小便在山中長大，也很用功，卻礙於資質，始終窺不到修真的門徑。
　　他聽了師父這話，更是低下頭，再不敢言。
　　楚長生起身，拍拍他的肩膀，淡淡道：「四喜，你隨我來。」
　　四喜還未及答應，只感到脖領一緊，耳邊風聲呼嘯，整個身子已經騰雲駕霧般飛了起來，烈烈的颶風刮的他睜不開眼睛，只片刻之後忽然腳落實地，睜眼一看，已經身處一座山峰之頂，前方不遠處就是懸崖陡峭，地面上光禿禿的除了滿地積雪亂石再無一物。
　　「你看好了。」
　　楚長生話落緩緩伸出一隻手掌，四喜睜大了眼睛，隨著他手掌的方向看去，只見前方不遠的峭壁上忽然一陣劇烈晃動。
　　亂石紛紛滾落懸崖，一塊四四方方足有十餘丈長寬，大如房屋般的巨石居然從懸崖上脫落，帶起漫天的塵土碎石，緩緩升了起來，隨著楚長生手掌一收，平平穩穩的直飛到兩人面前，「彭」的一聲落了下來。
　　四喜已經看傻了眼，直愣愣的盯著眼前的巨石，長大了嘴說不出話來。
　　楚長生微微一笑，手一托，兩個人直飛到那塊巨石上。
　　「四喜，打起精神來，發什麼呆。你且看看這個天地之間，這天空，這群山，這烈風，可有所悟麼？」
　　四喜似懂非懂的看了看天空，又環顧了環顧四周，只覺天高雲淡，彷彿有淡淡的雲氣繚繞在周圍，山風陣陣呼嘯，寒意透骨，除了感覺好冷好冷，哪裡有什麼感悟。他看向楚長生，呆呆的搖了搖頭。
　　「四喜，你聽好了，此刻你看到的這一切，原本皆是虛無，當你真正悟通大道之時，你就會知道，這天地山川，風雪雷雨，和我們一樣，俱都是元氣所化，世間萬物，皆為天地感化所生，所以我長生門中之法，要旨其一便是：以自身感悟天地，以自身化為天地。你說此刻刮的是什麼風向？」
　　四喜茫然四顧，道：「現在是西北風。」
　　楚長生緩緩點頭，隨即雙目微合，左手迎風虛引，整個身子漸漸淡化，慢慢消失，彷彿融入了風中一般，頓時那山風便小了許多。
　　片刻後，適才還凜冽呼呼的山風，竟然再無半點風絲刮起了。
　　在四喜的目瞪口呆中，楚長生漸漸現身出來，手一揮，那風忽然再起，裹挾著滿天飛雪呼嘯而去了。
　　「四喜，你可知世間修道之人，乃是以自身功行，感天地至理，借法自然，修成元嬰後，便可乘雲氣，御五行，移山填海，無所不能，其極處者，歷重重天劫，待功行圓滿，便可捨棄肉身皮囊，飛昇為仙，從此秉天地之靈，御六氣之變，超脫物外，自在逍遙。」
　　「然雖如此，終究需遵循天道而行。但我長生門之法，乃是以自身為天地，有言道：天道至理無須感，道法自然何用借。待我門之法修到極境時，我為天地，天地便為我，便是我要這山谷立時溫暖如春，四季常青，或頃刻間化為湖泊汪洋，也是舉手間而已。」
　　「世間法術，有四靈之御，有五行之遁，有化清風者，有化金光者，但那只是以身藏匿，借而行之，適才那風兒，不是被我施法強行逆改，而是我身化為清風，那風便是我自己呵。」
　　四喜聽了半晌，只是懵懵懂懂，低聲「哦」了一聲，楚長生微歎口氣，腳下一錯，那巨石如入泥沼一般猛然沉入地裡，他手掌一翻，不知從何處摸出一把精巧的桃木劍，僅有二尺餘長，上刻銘文，隨手丟給四喜。
　　「這桃木劍你收好了，這裡是我門法術修行要義，諸般口訣法門俱有，此物外人無以得見其內，但我門中人，只需將心念沉入其中，自然悟得奧妙。」
　　說罷只見他四周空間一陣扭動，整個人忽然消失不見。
　　「師父，師父……」
　　四喜張口喊時，哪裡還有楚長生的身影了。
　　他納悶地坐了下來，看看手中的桃木劍，也不知如何才能將心念沉入其中，只得瞪大了眼睛直盯著，見那桃木劍似乎有些年頭了，握手處頗為圓潤，上面的銘文如米粒大小，彷彿古篆之字，又不怎麼認得。
　　他一心只想著如何將心念沉入，於是一個心思盯著手中的桃木劍，漸漸如入定般，不知不覺間天色漸暗，明月隱現，點點星光不知何時已佈滿蒼穹。
　　忽然，他渾身一抖，手中的桃木劍發出了淡淡的光芒，如雲霧般蕩滌開來，瀰漫在身周。
　　他瞪大了眼睛，只見一片白霧迷濛，朦朧中，自己身體內像是突然有一個東西輕輕爆開了。
　　他心中一陣澄明，彷彿看到了體內正有一個如月牙形狀的白色物事發出淡淡的白光，周圍的那些白霧便紛紛從自身四肢百骸湧進了身體內，與那月牙狀的白光交融在一起，霎那間，許多莫名的訊息一股腦的湧入了自己的腦中。
　　許許多多的修行法決，各種奇異大能一一展現在自己腦海中，恍然又似乎有許多熟悉卻又陌生的面孔閃現，一幕幕場景似曾親歷，在自己腦中浮現穿梭，身體內外的白霧已然混為一體，將自己包裹起來。
　　朦朧中，只見一輪圓月似乎置於頭頂，不斷湧入的白霧在他渾身毛孔中都透發出光亮來，自己的骨骼臟腑漸漸變得透明。
　　但這湧入的能量越來越多，四喜只覺得一陣頭漲欲昏，他一聲大叫，不由自主地翻身跳起，正快要按捺不住自己，欲要暴走，忽然，耳畔傳來一個陌生聲音。
　　「這位小道友，是來尋找長生門的？」
　　腦海中的一切幻象，回憶，在此時如長鯨吸水般退去，四喜渾身一震，回過神來，抬頭看，自己正站在那精舍前，而對面則站著一個形容清瘦的老道士，老道士的身後，站著剛才那個小道士。
　　只是，這位老道士的容顏，卻似曾相識。
　　四喜張了張嘴，還沒等說話，那小道士便喊道：「師祖，就是這個人，拿了本門失傳的寶物，還冒充是長生門弟子，師祖，他一定是偷來的……」
　　四喜卻完全無視小道士的話，他呆呆的看著那老道士，脫口道：「你是靈光？」
　　小道士怒道：「混蛋，靈光兩個字也是你叫的，這是三清山的當家長老，靈光上師……」
　　他話沒說完，那老道士看也不看，反手就是一個耳光，打的小道士原地連轉數圈，暈頭轉向，正不知為何，就見老道士揉揉眼睛，巴巴的看著四喜，兩個字便脫口而出。
　　「師叔，真的是你回來了麼……」
第268章 化夢碟（四）
　　時光悄悄逝去，散落了過往，不經意間，歲月帶走了故人，蒼老了容顏，卻斬不斷心底那份深深的執念。
　　「師叔？你是四喜師叔？長生真人的關門弟子？」
　　老道士滿面皺紋，白髮蒼蒼，老的不知道有多少年歲，連眉毛鬍子都是白的，眉毛裡面有數根長眉垂下寸許，一身青布道袍，手持拂塵，望去真如同畫裡面的老神仙一樣。
　　但這樣一個老道士，居然開口叫四喜師叔，而四喜看上去，頂多只有二十歲。
　　那個小道士，此時已經驚訝的張大了嘴巴，四喜呆呆的望著老道士，心中卻已經激動莫名。
　　「呃，是我，我是四喜，你是靈光，如果沒記錯的話，你是清虛師兄的小徒弟，對不對？」
　　「對啊，師叔，竟然真的是你，我是靈光啊，我是靈光啊……」
　　老道士竟激動的語無倫次，身體顫抖，四喜也是一陣恍惚，上前一把抓住老道士，道：「靈光，現在長生門怎麼樣了，當年的人……還有誰在？」
　　老道士張口欲言，卻是老淚縱橫，對著四喜拜了幾拜，拉著他就往後山跑。
　　四喜詫異道：「靈光，你這是帶我去哪？我記得後山不住人呀。」
　　靈光老道士不言語，一口氣把四喜帶到後山一處僻靜無人之地，又繞過一片茂密的樹林，便出現了一座古老滄桑的祠堂。
　　兩人走了進去，四喜這才發現，祠堂裡面竟供奉了數百個靈牌，祠堂內香煙繚繞，昏暗的光線中，四喜逐一看去，便見那靈牌從正中開始，就是長生真人，楚長生的牌位。
　　從楚長生往下，第二排數十個靈牌上，都刻著熟悉的名字，四喜整個人都懵了，只覺腦中如五雷擊頂，嗡嗡作響，心情激盪，一路看下去，居然在最末一個牌位上，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再往下看，便是長生門的第三代弟子，密密麻麻，整個祠堂內少說也有幾百個靈牌，大概正是當年長生門最鼎盛時期的所有人了。
　　「長生門的人……難道都死光了？」
　　四喜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分明記得，在他閉關的時候，雖然楚長生跳崖後失蹤，下落不明，但長生門根基尚在，而且修道之人活個二三百年也是常見，尤其這長生門名為長生，更擅長生之法，連自己這不成器的都活了兩百多年，形容不改，怎麼長生門的弟子，盡數都死了？
　　「唉，師叔這話，也對，也不對，長生門的確是死光死盡了，從上到下，一個都不剩。但是，只有我一個苟且偷生，活了下來，可……我雖然活下來了，長生門卻已不復存在。」
　　靈光望著祠堂內的數百牌位，雙膝屈倒，跪在靈前蒲團之上，淚如雨下。
　　他對四喜講述了，一段深埋在他心底的往事。
　　原來當年長生門參加了流波山一役之後，楚長生和白靈子一同跳崖失蹤，卻是在江湖中掀起了軒然大波，都說楚長生和妖女私通，不但生下孩子，還在剿滅妖魔的行動中，袒護妖女，更為了妖女和正道同門反目，大打出手，最後不敵，在天下正道面前和白靈子一起跳崖，從此消失。
　　這件事盡人皆知，都說楚長生自甘墮落，長生門從此威望掃地，受盡欺凌。
　　那時候四喜已經奉師命，獨自覓地閉關，對這些事一概不知，後來又過了二十餘年，突然有一個人找上長生門，逼問楚長生和白靈子的下落。
　　那人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手段高強，滿臉邪氣，長生門本就不知兩人下落，那年輕人卻是不信，不斷相逼，更是傷了幾個長生門守山弟子，一直打到了長生門的山門之下。
　　長生門那時雖然已經凋零，但被一個年輕人如此相逼，多年鬱積的怒氣一下爆發，就和那年輕人拚鬥起來。但那年輕人不知是什麼來頭，辣手無情，幾個回合之間，竟重傷了十多個長生門弟子。
　　這一下長生門哪裡肯依，立時就有幾個長老級的人物出山，一看那年輕人手段，立即就認出來了，那年輕人並非正道人士，乃是妖魔之屬的手段！
　　也就是說，那年輕人乃是妖魔變化前來尋隙的，長生門本就為了楚長生和流波山妖女的事抬不起頭來，這次居然有妖魔找上門來，數十個弟子怒聲連連，口稱妖魔休走，就要上前拚命。
　　那年輕人原本還留有餘地，但聽長生門弟子口口聲聲妖魔稱呼，登時大怒，手下再不留情，便和那數十個弟子，連同數位長老斗在一處。
　　奇怪的是，那年輕人這一施展開本事，滿山弟子竟無人能夠抵擋，也就是一盞茶的功夫，數十個弟子連帶那幾個長老，俱被他一一擊倒，口噴鮮血，失去了抵抗的能力！
　　但他還不罷休，加上長生門增援的人馬不斷，他竟一口氣殺上山門，一直打到了長生門的山巔，三清觀門口，一路上無人能擋他三招以上，直殺的人仰馬翻，血流遍地，從山門直至山巔，到處都是躺倒的長生門弟子。
　　最後在三清觀前，楚長生的十多位親傳弟子聯手，也沒能接住這詭異年輕人的招數，勉強抵擋了幾十招之後，照例還是一一被那年輕人擊倒。
　　這時那年輕人哈哈大笑，說原來長生門如此膿包不堪，早知道如此，那楚長生不找也罷，說完便將觀內三清神像一腳踢個粉碎，指著那些長生門弟子說：楚長生已經死了，剩下的弟子個個都是廢物，這長生二字還是不要叫了罷，否則日後見到一個打一個。說完便揚長而去。
　　這一場大戰，在三天內便傳遍了天下，人人都知道了，長生門舉滿門之力，被一個年輕人打的落花流水，滿地找牙。
　　長生門弟子羞愧難當，便要重新整頓，療養傷勢，發誓要調查出那年輕人的來歷，必報此仇。
　　可就在那件事發生後的第五天早晨，長生門的所有人在集體做早課的時候，不知怎麼竟一起傷勢發作，當場斃命！
　　長生門上上下下，數百條人命，就那麼無聲無息的被奪走了，就像是中了一個可怕的詛咒，又彷彿在那個早晨，死神出沒，帶走了所有人的性命。
　　偏偏那天早晨，靈光奉了師命下山辦事，萬幸躲過了那一劫，當他回來之時，已經是只見滿地屍體，他幾乎當場崩潰，幸虧有一個長老功力較深，一直吊著最後一口氣，看到靈光後，說明了眾人暴斃，又吩咐了幾句遺言，這才撒手西去。
　　靈光其實也在上一次的激鬥中受了傷，但這次能逃得一命也實在是僥倖，他雖然心中悲憤不已，也沒辦法，便按照那位長老的話，將滿門弟子一一下葬，之後又改換門庭，去了長生門的稱號，改為三清觀，又立起三清神像，從此就成了一座普通的尋常道觀。
　　長生門就這麼莫名其妙的被人滅了滿門，卻連兇手是誰都不知道，但當時那位長老分析，應該就是當日的年輕人，表面上不下殺手，暗中卻使巧力，故意讓傷者數日後才傷勢突發，一命嗚呼。
　　但長生門早已被天下正道孤立，即便是被滅門，也不會有人出手相助，靈光在碰壁幾次之後，無奈只得憑著一己之力，用了幾十年的時間，終於把三清觀建立起來，又收了很多門徒弟子，憑著長生門在本地的殘餘威望，好歹是把道觀支撐了起來，但門庭破敗，收的也儘是些窮苦百姓，無處存身之人，再也無法恢復往日盛況了。
　　而且，他也牢記長老所言，再不教弟子道法武功，只每日粗茶淡飯，誦經養氣，居然道行大進，一直活到了現在，算起來，已經是兩百三十餘歲了。
　　他絮絮叨叨的對四喜講述了這麼多年的經歷，已經是淚染衣襟，四喜更是如同晴空霹靂，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堂堂長生門，好歹也曾經領袖天下道門，竟就被一個年輕人輕而易舉的滅殺滿門！
　　「靈光，你有沒有調查出來，那個人到底是誰。」四喜死死的握緊了拳頭，一字字說道，他的眼中，已經噴出了憤怒的火焰。
第269章 化夢碟（五）
　　靈光老道苦笑搖頭，他說，自從長生門被滅之後，他便小心翼翼的行事，只為將長生門的道統勉強傳承下去，哪裡還能顧及到尋找仇人的事。
　　更何況，長生門滿門被滅，那人的手段該有多麼可怕，又豈是他一個小小的三代弟子，敢妄想復仇的？
　　靈光老道兢兢業業，苦熬至今，三清觀更是經歷了數次戰火，時光荏苒，三清觀綿延至今，好歹也算成了遠近聞名的一座大觀，香客雲集，藉著三清山的勢，儼然成了一處旅遊勝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