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古今文學網 > 鬼谷子的局 > 第519節 >

第519節


蘇虎動也不動,眼睛閉合,眼角掛著笑,臉上淌著淚。
「阿大,快看,這是聖旨,這是五井地的地契!」
蘇虎依舊不動。
蘇厲又要再叫,蘇姚氏嗓音沙啞地說:「甭叫了,他聽不見了!」
小喜兒伸手擋擋蘇虎鼻孔,聲音淒厲:「阿——大——」
蘇厲大驚,細審蘇虎,已經絕氣了。
「阿大,阿大——」蘇厲兩手鬆開,聖旨和地契掉在蘇姚氏腳下。
蘇姚氏緩緩彎腰,伸手拾起掉在地上的聖旨和地契,蓋在蘇虎臉上。
院中空無一人。
野外的喧囂聲越來越近,眾人盡去村外,恭迎六國丞相去了。
蘇秦是在阿黑的瘋狂一撲裡回到軒裡村的。
一踏上伊水河岸,蘇秦的車馬就被紛至沓來的人群包圍。與昨日周天子郊迎時的隆重陣勢相比,今日氣氛更為熱烈,也更為瘋狂,因為這陣兒沒有儀式,只有親情,且夾道迎接的多是看著他長大的遠近鄉鄰。
蘇秦跳下車,與公子卬並肩走在省親隊伍的最前面。蘇秦兩手起拱,一路走,一路打揖,臉上掛著木然的笑。
四面八方趕來的大周鄉民從軒裡村一直排到伊水邊,圍攏在一條寬不足五尺的鄉村土路兩側。所有人都很亢奮,所有眼睛都在盯著蘇秦。近處的人爭相擠到路邊,目睹六國共相的風采,遠處的人一邊等待,一邊七嘴八舌議論:
「嘖嘖嘖,人老幾輩子也沒見過這等排場!」
「天哪,趕上天子出巡了!」
「天子哪有這等風光?聽說連朝都不上了!昨天那陣勢,看過沒?」
「誰說是當今天子?我說的是穆天子!你小子,聽說過穆天子嗎?穆天子出巡時,那陣仗,那威勢,連老虎也要下跪呢!」
「好好好,不與你爭了!知道不,我跟蘇大人打小就熟,玩過尿泥呢。那時候,他一直不說話,就跟啞巴一樣,你知道為啥?因為他是個結巴!」
「嘖嘖嘖,沒想到一個結巴能有這般風光!」
「就你那眼珠子,聖人站在跟前也看不出!不是吹的,我早就知道蘇大人能成大事!」
「淨吹!」
「誰吹誰不是人!那年在王城大街上,有個白眉老頭替蘇大人算命,說蘇大人將來貴至卿相,沒人肯信,只我信!」
「你憑啥信?」
「憑他是個結巴!」
「噓,快閉口,蘇大人過來了!」
……
望著這眾頭攢動、人聲鼎沸的熱鬧場面,蘇秦不由自主地聯想起幾年前在這同一塊土地上的遭遇,頭皮一陣陣發麻,絲毫感受不出那種衣錦還鄉的衝動與熱望。倒是走在他身側的公子卬被這場面深深感染,頻頻揚手,興奮得好像是他在探家似的。
就在蘇秦一切麻木時,一道黑影突然衝出人群,如利箭般衝進人海中間的幾尺寬甬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撲向蘇秦。
眾人驚呆了,公子卬更是唬一大跳,臉色都白了,因那黑影的速度實在太快,過程也太突然,甚至連跟在蘇秦身後的飛刀鄒也不及反應。
是阿黑!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蘇秦。
「阿黑!」蘇秦又驚又喜,輕叫一聲,彎下腰去。
阿黑唧唧嚀嚀,在他身上亂拱亂舔。
蘇秦緊緊摟住它,將臉貼在它頭上,淚水盈眶,兩手不住地順毛捋動:「阿黑,阿黑……」
人們再次驚呆,不可置信地看著這一人一狗。
一番親熱之後,阿黑掙脫出來,一口叼住蘇秦的寬袖子,嗚嗚叫著,拚命朝前拽。看到它的焦急狀,蘇秦心裡一緊,再不管迎接隊伍與出行禮儀,撩開大步,緊跟於後。
所有人被這條狗搞蒙了。沒有人再歡呼,蘇秦也沒再向任何人打揖,只是本能地加快步伐,越走越快,緊緊跟定阿黑。阿黑越跑越快,蘇秦跟著飛跑。
他們一路狂奔到家,還沒跨進院門,就聽到堂間傳出小喜兒和大哥蘇厲的悲哭聲。
蘇秦一頭撲到堂門口,蒙了。
蘇秦的兩手扶在門框上,兩腿似有千鈞重,兩腳如被釘在地上。
阿黑蹲在他腳下,不住地舔他顫抖的手。
不知過有多久,蘇秦方才回過神來,身體朝前一撲,兩膝打彎,撲通跪地,從喉嚨眼兒裡擠出一個低沉、變化的顫音:「阿——大——」
眨眼之間,蘇家由大喜入大悲。接踵而至的蘇代、蘇厲妻、蘇代妻及一群娃子這也明白過來,跪於當堂號啕大哭。尤其是蘇厲妻,誇張的聲音嚇得阿黑夾起尾巴,悄悄溜到院子裡。前來鬧喜的人,包括陪同蘇秦的周室大夫、縱親司屬眾,皆被這場變故弄得不知所措,無不傻愣地站著。
院裡院外,黑壓壓的淨是人,卻無一絲喧嘩。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公子卬。
他面上悲,心裡反喜,朗聲吩咐隨從:「快,傳樂手,奏哀樂!」
省親樂團趕過來,樂音由喜轉悲,嗚嗚咽咽的哀樂響徹軒裡,頃刻間就將蘇家老小的哭聲淹沒。
哀樂聲中,公子卬有板有眼地安排治喪。由於蘇虎已經晉爵稻人,爵級雖然不高,卻也是個大夫。公子卬眼珠子一轉,吩咐以大夫規格為蘇虎操辦喪服禮器。
接後數日,公子卬表現出從未有過的亢奮,極其盡職地吆五喝六,為蘇家老爺子的後事奔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