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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6節


蘇秦、公子卬、樓緩、公子章、田文皆知怎麼回事,無不神情黯然,低下頭去。幾人中,唯有公孫噲不知所以,輕聲詢問身邊的田文:「他們為何抬著那些孩子?」
田文別過臉去,沒有回答。
公孫噲一怔,好奇心愈加強烈,復問樓緩和公子章,二人也都別過臉去,無人睬他。公孫噲不好再問,只將兩眼死死地盯在那些孩子們身上。
不消一時,麻服隊伍走遠,眾人也都散去。公孫噲再也憋不下去,乾脆趨至蘇秦身邊,輕聲問道:「蘇子,那些孩子是怎麼回事?」
蘇秦輕歎一聲,指著靳尚:「這是楚國之事,公孫若想知曉,可問靳大夫。」
公孫噲急忙轉向靳尚,拱手揖道:「請問靳大夫,到底是怎麼回事?」
「回稟公孫,」靳尚回揖道,「江君夫人仙遊,那些孩子是隨身侍候她的。」
「什麼?」公孫噲驚得呆了,好久方道,「你是說,他們是人殉?」
靳尚輕歎一聲,垂下頭去。
公孫噲愣怔有頃,回過神來,怒道:「都什麼年代了,還行人殉?」轉對飛刀鄒,「鄒子,你且說說,這些孩子……他們……他們還都懵然無知呢!」
飛刀鄒面孔扭曲,兩眼死死地盯住漸行漸遠的麻服隊伍,有頃,轉向靳尚,揖道:「請問靳大人,他們這就去殉葬嗎?」
靳尚搖頭道:「按照楚地習俗,出殯之後方才行殉,最快也要七日之後。神巫剛剛選定童男童女,今日只是巡街示眾,接後幾日,孩子們還要學會禮儀,而後行殉。」
飛刀鄒長出一口氣,拱手謝過。
公孫噲似也明白了飛刀鄒的用意,扯扯他的衣襟。
是夜,雖有月光,天上烏雲卻多,地上時明時暗。
人定時分,列國館驛裡,一道院門輕啟,幾條黑影悄無聲息地閃出房門,正要飛身而去,身後陡然飄出一個嚴厲的聲音:「諸位留步!」
幾條黑影一怔,聽出是蘇秦,只好頓住步子。
「你們要去哪兒?」蘇秦急前幾步,沉聲問道。
公孫噲囁嚅道:「不……不去哪兒,只是……隨便走走。」
蘇秦幾步跨到飛刀鄒跟前,從他身上各處搜出數十把飛刀,又掃眾人一眼,見他們俱是利刃在手,暗器在身,冷冷一笑:「隨便走走,帶這些物什做什麼?」
公孫噲已知隱瞞不住,只好說道:「回蘇子的話,我們想去一趟令尹府。」
「搶人嗎?」
公孫噲點頭道:「是去救人。那些孩子,他們不該死!」
「哼!」蘇秦從鼻子裡哼出一聲,數落道,「就你們幾人,想去昭陽府裡救人,簡直是去送死!堂堂燕室貴胄,手執利刃,半夜潛入楚國令尹府,此事若是傳揚出去,如何收場不說,楚史也必記上一筆。退一步說,即使你們不被發現,又如何救出那麼多懵然無知的孩子?他們飛不能飛,走不能走,何況又有好吃好喝好穿,未必肯走呢?」
眾人誰也不曾想到這些問題,尤其是公孫噲,簡直傻了,愣怔半晌,方才囁嚅道:「可……蘇子,我們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孩子們死於非命吧?」
「好吧,」蘇秦順口說道,「縱使你們能夠救出他們,難道一切就可完結了?昭陽仍要葬母,神巫仍會再去尋人,你們不讓他們死於非命,就會有另外三十二個童男童女再去殉死。你們呢,只好再救,他們呢,只好再尋。公孫,楚國陋習,積重難返哪!」
在場諸人盡皆傻了,紛紛蹲於地上,誰也不再吱聲。
樓緩聽到聲音,也走出來,站在蘇秦身後。
蘇秦長歎一聲,轉對樓緩:「樓兄,明日晨起,置辦厚禮,下帖令尹府,就說五國合縱特使蘇秦午後申時,偕同列國副使,前往府上為江君夫人弔孝!」
「下官遵令!」
翌日申時,蘇秦與五國副使前往令尹府中,弔唁江君夫人。五國盡皆備下厚禮,抬禮箱的絡繹走入,忙得邢才應接不暇。
五國特使未上朝,先上府門弔孝,且五個副使中,除去樓緩,其他四人皆是公室貴胄,真也給足了昭陽面子。昭陽偕前來守靈的昭氏一族顯要十數人迎出府門,見過禮,直接將蘇秦等迎入老夫人靈堂,蘇秦致悼言,而後與眾副使行祭拜大禮。
悼畢,昭陽引蘇秦諸人前去客堂,路過一處院落,隱約聽到裡面傳出一群孩子的說話聲。眾人心裡皆是一揪,蘇秦若無其事地走至門口,朝院中掃一眼,轉對昭陽道:「令尹大人,這些孩子都是府中的?」
「不不不,是在下特意買來的。」昭陽應道。
「哦?」蘇秦假作不知,「大人買來這麼多孩子,可有何用?」
「蘇子有所不知,」昭陽壓低聲音解釋,「他們皆是人殉,待過幾日,就去那兒侍奉先母。」
蘇秦點頭道:「久聞大人事親至孝,今日得見矣!在下能去望望他們嗎?」
昭陽伸手道:「請!」
蘇秦與眾人走進院中,見兩個巫女正在教孩子們習禮。看到進來這麼多陌生人,孩子們皆是一驚,怯生生地看著他們。巫女迎上,朝他們揖過禮,喝叫孩子們拜見諸位大人。孩子們盡皆跪下,行叩禮。蘇秦心裡一酸,轉身走出。
走至客堂,眾人分賓主坐下,幾個婢女端上茶水,躬身退去。
昭陽舉杯道:「各位,請品茶!」
幾人皆在想著那些孩子們,沒有人回應。
蘇秦率先端起,巴咂幾口,放下杯子,輕聲歎道:「唉,在下幼時就聽過昭奚恤大人的豐功偉績,亦聽聞江君夫人賢淑惠慈四德俱全。昭奚恤大人早已仙遊,此番來郢,在下存念一睹江君夫人丰采,聆聽夫人教誨,不想夫人竟也……撒手去了!」輕聲啜泣,以袖抹淚。
昭陽見蘇秦情真意切,不似做作,甚是感動,拱手說道:「在下代先父、先母謝蘇子美言!先母走得甚是突然,即使在下也始料不及。唉,家母她——」以袖掩面,哽咽起來。
蘇秦陪他又落一會兒眼淚,拱手揖道:「敢問大人,老夫人高壽幾何?」
「七十有一。」
蘇秦微微點頭:「這麼說來,老夫人屆滿古稀,是喜喪了。」
昭陽再次拱手:「再謝蘇子吉言!」
蘇秦還過一揖,轉過話鋒,多少有些感慨:「在下早聞荊楚與中原風俗有異,今見大人為老夫人治喪,頗多感慨!」
「哦?」昭陽心裡一動,「敢問蘇子有何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