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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8節


太子槐連連點頭:「兒臣以為,此玉自入章華台,百多年來,從未出過宮門一步,此番失竊,或是天意。」
威王思考有頃,緩緩點頭:「嗯,你說得也是,寡人不該放玉出宮。那日也是中邪了,昭陽一求,竟然予他了。」略略一頓,「依你之見,寡人又當如何處置張儀?」
「兒臣以為,司敗那兒證據確鑿,張儀這裡解釋不清,事情已經鬧大,不能不罰。然而,陛下一向賞罰分明。莫說張儀可能蒙冤,縱使他真的盜走此玉,也不可忽略他為大楚建下的蓋世功業。此玉縱使價值連城,也難與數千里越地相比。張儀身為客卿,奔波不止萬里,助我一舉滅越,解我腹內巨患,父王何不將功補過,赦免他的死罪,同時詔告天下,顯示父王賞罰分明的公心。」
威王又是一番冥思,點頭道:「你說得好,就這麼辦吧!你要告訴張儀,他愛去哪兒就去哪兒,寡人與他一來一往,兩不相欠了。」
太子槐心頭一凜,嘴巴張了幾張,本欲辯解,卻出口道:「兒臣領旨!」
一輛軺車在刑獄門前戛然而止。
靳尚望一眼香女,小聲道:「嫂夫人,就是這兒。」
香女飛身下車,就要走入刑獄大門,被幾個持戟甲士攔住。靳尚趕上,遞過楚王特赦金牌及諭旨。門尉接過,讓他們在此稍候,自己快步進去。
約過半個時辰,幾名獄卒架著張儀走出,將他放在地上。
看到張儀遍體鱗傷,臉色猶如死人一般,香女哭叫一聲:「夫君——」飛身撲上,將他緊緊抱在懷裡。
張儀吃力地睜開眼睛,朝她微微一笑,復又合上眼皮。
刑獄門外停著幾輛馬車,是附近百姓專在此處候生意的。靳尚揚手招來一輛,吆喝獄卒將張儀放進車中,轉對香女,揖道:「嫂夫人,在下答應的,這也兌現了。」從袖中摸出一隻錢袋,雙手遞上,「袋中有十塊爰(yuan)餅,權為在下心意,望嫂夫人不棄!」
爰餅又叫郢爰,是郢都貨幣,十塊爰餅是相當豐厚的饋贈了。香女本是烈性,且又發生前日之事,自是不肯接受靳尚施捨,當下回過一揖:「大人厚意,小女子心領,大人十金,還請收回。」
靳尚微微一笑,硬遞過來:「在下心意,嫂夫人可以不領,這點小錢嫂夫人卻得收下。眼下嫂夫人身無分文,別的不說,單是張子這樣,也該有個醫治、棲身之處才是。」
見靳尚將話說至此處,香女也就不好推托,接過錢袋,再次揖道:「既如此說,就算小女子暫借大人的。」
靳尚也不應話,跳上軺車,抱拳道:「在下先走一步,嫂夫人保重!」
香女回過禮,跳上車子,坐下,小心翼翼地將張儀抱在懷裡,免得旅途顛簸,弄疼了他。
車伕見她坐好了,扭頭問道:「夫人,去哪兒?」
香女正欲回話,靳尚忽又跳下車子,近前說道:「差點忘記一件大事,請嫂夫人轉告張子,陛下口諭,『告訴張儀,他愛去哪兒就去哪兒,寡人與他一來一往,兩不相欠了。』」
聽到如此絕情之語,香女淚水流出,點點頭,轉對車伕道:「麗水岸邊,棲鳳樓。」
車伕朗聲應道:「好咧!」揚鞭催馬,疾馳而去。
馬車轔轔而至棲鳳樓,掌櫃迎出,一見張儀這樣,大吃一驚,吆喝幾個僕從,將他抬至二樓他們原先住過的房舍中。
香女返身下樓,欲付車資,車伕道:「叫車的大人已付過車資了。」
香女大是感歎,謝過車伕,急步上樓去了。
張儀一走,項雷就使人急報昭陽。
昭陽聽聞太子親自出面營救張儀,驚愕之餘,暗自慶幸聽信陳軫所言,預留一手,未將張儀整死。細想前後過程,昭陽越發佩服陳軫,使邢才將他召來,謀議下一步如何去邁。
陳軫快步走向客廳,未進廳門,看到昭陽迎出,遠遠拱手道賀:「大人大喜了!」
昭陽一怔:「哦,喜從何來?」
「大人就要穩登令尹之位,難道不是大喜?」陳軫樂呵呵地說。
昭陽越發惶惑:「請上卿明言!」
陳軫指指門檻,呵呵笑道:「令尹大人,縱使明言,也不能在這門檻之外呀!」
昭陽亦笑出來,拱手揖過,伸手讓道:「上卿大人,請!」
二人步入廳中,分賓主坐下。
昭陽拱手,語氣探詢:「果如上卿所言,殿下親自出面將張儀救出。在下忖摸此事,越忖越是焦心,特請上卿來,本欲求個應策,上卿卻——」身子微微前傾,聲音壓低,「敢問這……令尹之位,由何而來?」
「請問大人,楚若一年不設令尹,行嗎?」
「當然不行!令尹乃楚之要樞,若無令尹,政令不通,六府不調,三軍不治,久必生變。」
「三個月呢?」
「也似不妥。按照慣例,令尹若是去職,一月之內,當立新令尹。」
「這就是了。」陳軫笑道,「再問大人,在楚天楚地,除張儀之外,可否有人能與大人爭奪此位?」
昭陽思忖有頃,搖頭。
「張儀已是廢人,景捨去職亦近一月,眼見大人即將榮登寶位,在下是以賀喜。」
「上卿言早了,」昭陽急道,「在下急的也是這事兒。殿下既將張儀救出,亦必會在陛下面前再次力薦。陛下年邁,大楚天下不久將是殿下的,陛下對此心知肚明,倘若殿下堅持,或會——」似是不敢再說下去,輕歎一聲,轉過話鋒,「再說,和氏璧一事,亦不經查。依殿下天資,或已生疑。陛下亦不是迂腐之人,若是醒悟過來,嚴加追查——」再次頓住話頭。
陳軫微微一笑:「大人放心,無論是殿下,還是陛下,都不會追查此事了。即使追查,也是查無對證。該閉口的都閉口了,只要大人不說出去,有誰知道?至於張儀,不知大人聽說沒,在下聽聞,在刑獄門口,靳尚曾對張儀之妻說道,陛下口諭,『告訴張儀,他愛去哪兒就去哪兒,寡人與他一來一往,兩不相欠了。』柱國大人,陛下此話,可是大有講究啊!」
「連這話你也聽到了?」昭陽震驚,不可置信地望著陳軫。
「呵呵呵,」陳軫大笑數聲,「為了大人,在下敢不上心嗎?」
「陛下是有此諭,只是——」昭陽點頭應道,「此諭作何理解,在下還要請教上卿。」
「此諭是說,楚國不比中原,朝廷真正信任的,只有景、屈、昭三氏之人。先朝所用外客,沒有一個有好結局的,遠的不說,四十年前的吳起,就是一例。張儀滅越立下大功,可他治越,卻讓陛下放心不下,防之又防啊!」
昭陽不無尷尬地苦笑一聲:「其實,那些都是在下的一面之詞。」
「關鍵就在這裡,」陳軫斂住笑容,不無肯定地道,「只有大人這一面之詞,陛下才愛聽。」
昭陽思忖有頃,歎服地連連點頭,拱手道:「與上卿說話,真是痛快。既然提到令尹之位,敢問上卿,在下——」頓住話頭,目視陳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