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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9節


「沒瘋?」瘦男人瞪眼說道,「有好房子不住,娶來新媳婦不睡,整日裡跟一條黑狗住在露著天的草棚裡,臉也不洗,衣也不換,一個月來從不出門,要麼傻坐,要麼自說自話,一眼看上去,頭髮亂蓬蓬,鬍子黑茬茬,三分像是人,七分像是鬼。這且不說,我剛聽說,他還拿鐵錐子扎大腿,扎得兩腿血淋淋的,少爺你說,他這不叫瘋叫啥?」
陸少爺急問:「他為啥拿錐子扎大腿?」
瘦男人順口應道:「聽說是他在捧讀竹簡,讀得困了,就拿錐子扎。」
「嗯,」陸少爺連連點頭,「這故事好。待會兒回到家裡,講給老頭子聽去。老頭子一天到晚逼我讀書,我要叫他看看,讀書讀成這個樣子,究竟有個啥好?」略頓一下,陡然想起什麼,拿眼掃一圈,「聽說這幾日茶坊裡來個琴手,他要彈琴,連牛羊都流眼淚,可有此事?」
瘦男人點頭。
「人呢?」陸少爺四處張望。
瘦男人朝門口處努努嘴,眾人也都不約而同地望向那兒。陸少爺抬眼一看,果見那裡蜷縮一個衣裳襤褸的老人。老人的眼皮眨動幾下,掙扎著站起身子。
見是一個老乞丐,陸少爺眉頭微皺,自語道:「我道是個體體面面的琴師呢,咋能是個討飯的?」轉頭望向瘦男人,似是不相信,「那個琴師可是此人?」
瘦男人再次點頭。
陸少爺眉頭再皺一下,張口叫道:「嗨,老傢伙,本少爺只顧聽這一樁奇事,差點將正事忘了。我家老頭子聽說你彈琴彈得神,叫本少爺請你府上彈幾曲,」從袖中摸出一把銅錢,揚手拋到老人跟前,「這是賞錢,你點好了!」
琴師似是沒有聽見,睬也不去睬他,更沒有看那一地的銅錢,只是佝僂起身子,吃力地站起來。瘦男人匆匆起身,趕過去扶住琴師。琴師看他一眼,彎腰拿起琴盒,抱在懷裡,一步一挪地向外走去。
陸少爺急了,起身追上幾步:「老傢伙……不不不,老先生,你站住!」
琴師仍未睬他,顧自朝前走去。
陸少爺又追幾步,大叫道:「老先生,本少爺賞你一金!不,三金!」
琴師仍舊沒有頓住步子。
陸少爺一怔,猛一跺腳,朝琴師的背影「呸」地啐出一口:「我呸!你個老東西,不識抬舉!」
真還應了麻姑的估算。到第三日上,天剛放亮,蘇代妻就摀住肚子哎喲起來。蘇代急了,急喊蘇姚氏。蘇姚氏也早聽到叫聲,走到門口了。
「代兒,快叫麻姑來,聽這聲音,是要生哩!」蘇姚氏吩咐道。
蘇代二話沒說,拔腿就向門外跑。蘇厲妻、小喜兒也都聞聲趕來,蘇姚氏吩咐小喜兒燒水煮飯,讓蘇厲妻與她守在屋裡,做些應急準備。蘇厲見眾人忙活,自己插不上手,更是聽不得弟媳婦的呻吟,索性拿上農具,下田幹活去了。
不消一刻,麻姑風風火火地緊跟蘇代走進院子,進門就叫:「老姐兒哩!」
聽到麻姑的聲音,蘇姚氏鬆下一口氣,笑呵呵地迎出來:「是他嬸兒來了,快快快,屋子裡請!」
麻姑笑道:「不瞞老姐兒,天不亮時妹子做個好夢,生生笑醒了。妹子起身走到院裡,正在思忖夢裡的美事兒,你家老三就上門來喊了。」嘴上說笑著,腳下竟是未停步子,噌噌幾下走進裡屋,來到蘇代妻的榻邊,摸摸她的肚子,又聽一陣,笑道:「是著哩,小傢伙這陣兒憋不住,這要鑽出來哩!」
聽到麻姑的聲音,眾人一下子輕鬆許多,蘇代妻的呻吟聲也低緩下來,衝她微微笑道:「麻姑,你一來,我就安心多了。」
麻姑拍拍她的肩膀,呵呵笑道:「好閨女,有麻姑在,你就一百二十個放心!不瞞你說,這方圓十里,哪一家的後生小子、黃花閨女不是打麻姑這雙手裡來到世間的?」
眾人齊笑起來。
大家折騰半晌,小傢伙卻似並不著急,一直鬧到卯時,仍舊不肯露頭。蘇代妻也似倦了,呻吟聲高一聲低一聲,顯得有氣無力。
麻姑安撫她道:「好閨女呀,你莫要哼了,閉上眼睛,把力氣攢下來,待會兒生娃子用。」扭頭吩咐蘇厲妻,「蘇厲家的,你把水再熱一熱。」轉對蘇姚氏,「老姐兒,你去燒碗蛋湯,放十顆大棗,棗子要煮爛一點。」略頓一時,似是想起什麼,「咦,怎麼不見小喜兒呢?」
蘇厲妻接道:「二妹子在灶房裡燒火呢。」
「叫她過來!」麻姑似在下命令。
蘇厲妻出門,不一會兒,引著小喜兒走進蘇代家的院子。
聽見腳步聲,麻姑迎出來,劈頭嗔道:「我說小喜兒呀,麻姑啥時候得罪你了,來這麼久,也不見你打個照面?」
小喜兒囁嚅道:「我……我……這不來了嘛。」
「來來來,閨女,讓麻姑看看。」麻姑不由分說,上前一把拉過小喜兒,將她上下打量一遍,衝她道,「張嘴,伸舌頭來。」
小喜兒不知所措,張嘴伸出舌頭,麻姑看看舌苔,怔道:「這是咋哩,二小子回來這麼久了,仍舊沒個動靜!」換過口吻,呵呵笑幾聲,「閨女呀,這兒沒有外人,對麻姑說說,你這肚子,啥時候用得上麻姑?」
此話自是戳在小喜兒的痛處,但眼下好事將近,她不好哭,也無法落淚,只好低下頭去,咬牙不語。
麻姑似也明白過來,罵蘇秦道:「二小子真不中用,閨女嫁他六七年,縱使一塊沙荒地,也該長出棵苗子來!」
「麻姑呀,」蘇厲妻呵呵一笑,陰陽怪氣道,「你可不能往小處瞧人。二妹子要麼不生,要生就是龍鳳胎!」
「這敢情好!」麻姑也笑起來。
小喜兒臉上實在掛不住,兩眼一濕,埋頭出門,一溜兒跑進自家院裡,伏在榻上,將被子蒙住頭,使足勁哭了個痛快。
在這當兒,蘇代妻大聲呻吟起來,羊水流出。麻姑、蘇姚氏全力以赴,不消半個時辰,終於聽到嬰兒的啼哭聲。
一直在大椿樹下來回踱步的蘇代聽到啼哭,驚喜交集,三步並作兩步走進自家院中,正欲進屋,差一點撞到從內室走出來的蘇厲妻。
蘇代趕忙止住步,心裡一急,話也說不好了:「大嫂,生沒?」
蘇厲妻白他一眼:「娃子都哭了,還能沒生?」
蘇代木訥地撓撓頭,尷尬地笑笑:「是是是,大嫂,代弟想問,是跟小弟一樣呢還是跟他娘一樣?」
蘇厲妻撲哧一笑:「就說是男娃女娃得了,這還拐彎抹角哩!跟你說吧,大嫂早說是個官人,還能有錯?」
蘇代拱手,長揖至地:「謝大嫂了!」揖畢,不無興奮地朝地上猛力一跺,扭身就朝堂屋奔去,一口氣跑到蘇虎榻前,跪下急道:「阿大,喜了,是個男娃兒!」
蘇虎咧嘴笑幾聲:「聽出來了!那哭聲一出,阿大就知道是個扶犁把子的!」呵呵又笑幾聲,「代兒,告訴你娘,給你媳婦多打幾隻蛋,將那只不生蛋的母雞也殺了,燉給她喝!」
自中風以來,這是蘇虎首次現出笑臉。
望著阿大開心的樣子,蘇代聲音哽咽,點頭道:「代兒記下了。阿大,娃兒等著您給取名字呢!」
蘇虎呵呵一樂,笑道:「阿大早想好了,天順了,地順了,這個娃子就叫年順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