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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5節


走出草堂,龐涓尋到一處僻靜地方,仰面躺下,心中忖道:「先生焚書原為這個理由,看來是我多心了。唉,也是我自作聰明,只因留有抄本,讀時就不用心,好不容易得到寶書,卻未能好讀,只有前面六篇尚能背誦,餘下四十二篇,竟是連個記憶也蕩然無存了。」
歎息一會兒,龐涓翻身爬起:「不行,我得盡快將此六篇抄寫出來,否則,若再忘掉一些,豈不可惜?」
龐涓大步回到草舍,閂了房門,磨墨弄簡,一邊背誦,一邊抄寫:「圖國第一吳起儒服以兵機見魏文侯文侯曰寡人不好軍旅之事起曰……」
龐涓正自抄寫,外面傳來腳步聲。龐涓打個驚愣,凝神細聽,是張儀習讀回來,吹著口哨,吧嗒吧嗒的木屐聲由遠而近,直衝草舍而來。因前有芥蒂,二人近日面和心不和,幾乎沒有往來,龐涓故而並未在意,顧自伏案抄寫。
那腳步卻不急不慢,不偏不倚,逕投他的房門。龐涓一怔,剛放下筆,房門就被猛推一下。因他閂得甚牢,張儀連推幾下,改推為敲,叫聲也傳進來:「龐仁兄——」
龐涓急了,掀開被子,不管三七二十一,將竹簡盡藏其中,假作惺忪狀,邊揉眼邊開門:「誰呀,困死我了。」
張儀跨進屋子,打眼掃向床榻,見根本不似睡過的樣子,又見硯中有新墨,心中已知幾分,衝他笑道:「呵呵呵,我說龐仁兄呀,若是仲尼老夫子在此,你猜會發生何事?」
龐涓怔道:「發生何事?」
張儀又笑數聲,指床榻道:「老夫子見仁兄大白日睡懶覺,必是連連搖頭,長歎一聲,『吁,朽木不可雕也,糞土之牆不可圬也』,而後上前,挽袖舒襟,一把抱起被子,出門扔到屋頂上去。」話音落處,作勢就揭被子。
龐涓急前一步,牢牢擋住,嘿嘿笑道:「老夫子是何等修為,哪似張仁兄這般嘴臉?再說,張仁兄如何能將在下比做宰予?宰予日日貪睡,在下卻是黃花閨女進洞房,今日這是頭一遭哩!」
「這倒也是。」張儀連連點頭,陰陰一笑,「幾日來龐兄好似魂不守舍,想是有何心事,害得連覺也睡不安穩了?」
龐涓斜他一眼,呵呵笑著逐客:「張兄若是有事,這就快說。若是無事,在下還要再睡一時呢。」
張儀眼珠兒一轉:「龐兄不說,在下差點忘了。山外發生一件大事,在下特來告知龐兄。」
「哦?」龐涓急問,「是何大事?」
「這……」張儀故弄玄虛,「天機不可洩露。」呵呵連笑數聲,轉身出門,揚長去了。
龐涓拔腿急追出來,揚手叫道:「張兄——」
第三章龐涓下山,鬼谷三子各獲絕學
新年伊始,天地回暖,秦川大地迎來又一個春天。就在這乍暖還寒、萬木萌動時節,河西少梁發生一起規模頗大的鄉民暴亂。
發起者是那個曾到張邑向張儀叫過板的吳青吳少爺,原因極其簡單,河西失陷後,像張儀家一樣,吳青一家橫遭劫難,家財盡被抄沒不說,吳青的父親更被秦人處死,吳青及一家老少淪為僕役。更可惡的是,吳青年僅十一歲的妹妹被一個秦國官大夫看上,在光天化日之下將她強暴。吳青聽到她的聲聲慘叫,忍無可忍,血氣噴湧,將官大夫一家悉數殺死,召集舊日僕從,乘夜色逃出少梁,竄入西部叢林。此事在少梁引起轟動,許多與他有著共同命運或不堪秦法嚴酷的魏人聞訊,紛紛追隨,不出半月,吳青竟然聚起數千人馬,踞守山林險要,拚死對抗秦軍。河西郡府兩番派兵清剿,均被他們擊潰。
事件迅速報至河西郡兼職郡守司馬錯。這日大朝,司馬錯將事件始末詳細奏報惠文公,請旨清剿。惠文公的眉頭略略一皺,將他擱在一邊,轉臉望向別人:「諸位愛卿還有何奏?」
其他朝臣見狀,也就紛紛奏事。惠文公逐一處置完畢,宣佈退朝。
看到惠文公率先退去,司馬錯一臉錯愕,愣怔半晌,一把扯住公孫衍道:「公孫大人,這陣兒您可得空?」
公孫衍笑道:「國尉有話,但說無妨。」
「請大人至下官府上一敘。」
公孫衍跟隨司馬錯來到國尉府上,分賓主坐下。司馬錯將河西危勢扼要講說一遍,不無急切地望著公孫衍:「大良造,如此緊要之事,君上竟然不管不問,在下——」打住話頭,眼神迷茫。
公孫衍在少梁鎮守多日,自然知曉吳青其人。河西之戰時,秦人圍攻少梁,吳青一家出人出錢,投入抗秦苦戰,公孫衍為此甚是感動。時過境遷,公孫衍今日貴為秦人大良造,吳家卻或死或走,慘遭欺凌,吳青更是落草為寇,著實讓人歎喟。此時被問,公孫衍不便多說,只好替吳青辯解一句:「吳少爺養尊處優慣了,平素也愛爭強好勝,此番想必是被逼上絕境,不然不會走到這一步。」
司馬錯恨道:「這些魏國權貴,當初就該斬盡殺絕!」
公孫衍見他言語決絕,一時不好再說什麼,正欲托故離開,司馬錯求道:「大良造,此事急切,下官特請您來,是想求您拿個主意。這事兒半時也拖不得,此端一開,河西再無寧日了。」
公孫衍沉思有頃,緩緩說道:「司馬將軍,君上沒有當場下旨,說明君上未想清楚。此事牽涉的恐怕不是一個吳青,而是河西的整個治理方略,因而,在下以為,將軍還是等一等再說。」
司馬錯想了一下,覺得公孫衍所言在理,拱手道:「下官遵命!」
從國尉府裡辭別,公孫衍回府時已近午時。大良造府即原來的商君府,公孫衍原本簡樸,加上商君府中應有盡有,因而在他入住之後,只是換了塊匾額,別的基本未動。
剛至府門,公孫衍就感到有些異樣,因為門口比平日多出兩個衛士。公孫衍看他們一眼,也無二話,邁步進府,看到院中釘子似的豎著兩排衛士。公孫衍已知怎麼回事,急急走進正堂,果見惠文公和上大夫樗裡疾坐在裡面。
公孫衍趕前幾步,叩首於地:「微臣叩見君上。微臣不知君上駕臨,回來遲了,請君上恕罪。」
惠文公擺下手,笑道:「愛卿請起。寡人不告而至,若要論罪,當是寡人請罪才是。」
公孫衍行過大禮,起身走到幾前,正襟坐下。內臣早已反客為主,沏好茶水,端至公孫衍幾前,退至門外。
惠文公笑道:「時光過得真快,眨眼之間,愛卿來秦已是半年了。秦地民風粗獷,鮮知禮義,愛卿過得慣嗎?」
「謝君上關愛。前些時日,微臣前往各處郡縣巡訪,對秦地民風甚是驚歎。」
「有何驚歎?」
「微臣所到之處,路不拾遺,夜不閉戶,鄰人之間鮮有爭執,州府衙門也少訴訟,據說民間爭執,多在進公府之前就已化解,這在魏國簡直不可思議!」
惠文公又是一笑:「這都得益於先君的新法。秦人缺少教化,記不住禮義,只能記住法文。按照先君之法,他人之財,左手得之,斬左手,右手得之,斬右手。」
公孫衍應道:「這也正是微臣所擔憂的。」
「哦?」惠文公一怔,「愛卿有何擔憂?」
「法令過於嚴苛,初行時尚可,行久不變,勢必傷民。民若傷及皮毛,尚無大礙,若是傷及根本,則不可行遠。」
惠文公沉思良久,抬頭問道:「依愛卿之意,難道商君之法有不切實際之處?」
「正是。」公孫衍脫口應道,「譬如這一條,他人之財,左手得之,斬左手,右手得之,斬右手,就有模糊之處。他人之財若是得之於義,不妨得之。再說,即使得之不義,得多少斬手,得多少不斬手,理當有個區分。再譬如連坐法,一人犯罪,累及全家不說,還要禍殃九族,罪及諸鄰,這就有些過了。還有盜寇,也應分清層級,而後判其該受何刑。重農輕商,也似不妥。獎勵耕植固然重要,假若沒有商賈,貨物就無法流通,民間就不能互通有無,國家也收不到相應賦捐。」
惠文公眉頭微皺,沉思有頃,緩緩說道:「愛卿所言甚好,但在先君崩天之前,寡人曾對先君起誓保持新法。今先君屍骨未寒,寡人擅動新法,似不穩妥。」
公孫衍一怔,離席跪地,叩道:「微臣冒犯先君,罪在不赦!」
惠文公擺手道:「不知者不罪,愛卿請起!」
公孫衍再拜道:「微臣謝君上不罪之恩!」
惠文公看到公孫衍重回席位,微微笑道:「聽聞愛卿寫過《興魏十策》,後又將其燒了,可有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