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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節


秦孝公招手,內臣從車中抱出一隻精美的禮箱,放在公孫鞅面前。公孫鞅驚訝地望了望箱子,徵詢的目光轉向孝公。孝公看一眼內臣,內臣打開,裡面是花色不同的雜類首飾。
孝公手指箱子,緩緩說道:「愛卿啊,這點首飾,是昨兒晚上寡人從夫人、嬪妃、公主身上臨時搜討來的,你一併帶上!寡人所能幫你的,也就這些了!」
在場官員聞聽此話,無不垂下頭去,掩袖涕泣。
公孫鞅再次伏下身去,將頭叩得山響,連拜三拜,合上箱子,驟然起身,沙啞著嗓子朝樗裡疾低吼一聲:「啟程!」
公孫鞅出咸陽後一路東行。一過洛水,眾人立即感到一種異樣的氣氛。沿途哨卡比平日多了數道,盤查更見嚴格。看到他們打著的「秦使」、「公孫」等旗號,路人無不以奇異甚至敵視的目光望著這隊使魏人馬,這使他們備感壓抑,一路上似乎無人願意說話。
公孫鞅完全不同,非但沒有這種壓抑感,反倒像是換了個人,越走越見精神。剛一踏入魏國地界,他就三下兩下將軺車窗口上的布簾盡數打開,炯炯有神的目光一刻不停地掃瞄窗外的景致。快到河西重鎮陰晉時,公孫鞅更是將頭探出窗外,一邊看著遠處的城垛,一邊微微點頭,似是自說自話。
跟在車後的副使樗裡疾以為公孫鞅有事交代,策馬緊趕幾步,靠上來問道:「大良造有何吩咐?」
公孫鞅神態悠然地指著窗外:「樗裡疾,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嗎?」
「回大良造,我們已入魏國地界,這兒是河西陰晉!」
公孫鞅並不答話,仍將兩隻眼睛盯著窗外,陡然瞧見一輛滿載糧食的牛車停在路邊,一個穿著黑衣的老人和一個穿著藍衣的小伙子正在歇腳。公孫鞅喝住車子,跳下車來,走到老人面前,深揖一禮:「請問老丈,您是老秦人吧?」
老人打量他一眼,抬頭望望旗子,見上面寫的是一個秦字,起身還禮,微微點頭。
公孫鞅指著車上的糧食:「老丈,您這車糧食要送哪兒?」
老人還沒說話,身邊的小伙子接道:「是送軍糧,君上就要興兵征伐了!」
公孫鞅望他一眼,故意說道:「天下尚未太平幾年,你家君上又要征伐何人呢?」
小伙子朝他的旗幟上掃一眼,湊近公孫鞅,小聲說道:「你是秦人吧!看你也不像壞人,索性告訴你吧,聽說君上是要征伐你們秦國,你得當心一點,不要住在城裡,最好搬進山裡去!」
公孫鞅哈哈大笑幾聲,轉向老丈:「請問老丈,此處是何地界?」
又是不待老人答話,小伙子急急接道:「這兒是陰晉!」
老人咳嗽一聲,朝他白了一眼,緩緩說道:「回官人的話,六十年前,我們都管這個地方叫寧秦!」
公孫鞅點了點頭,朝老人深鞠一躬,扭身走向車邊,邊走邊對樗裡疾道:「你方才聽到了吧,老丈說,這個地方不叫陰晉,叫寧秦!」
身為老秦人的樗裡疾當然知道這個名字,點頭說道:「是的,小時候就聽家父說,這兒在過去是叫寧秦!」
公孫鞅語氣堅定:「六十年前,它叫寧秦,要不了幾年,它仍然會叫寧秦。」
樗裡疾眼睛一眨,恍然悟道:「大良造是說,我們要收回河——」突然意識到說走嘴了,趕忙收住話頭,環視左右。
公孫鞅微微一笑,跳入車中,車子再次轔轔而動。
魏國宮城坐落於安邑城中心略偏北,經過文侯、武侯和惠侯三代國君的精心構築,看起來富麗堂皇,與魏國如日中天的國勢恰相映照。
在魏宮後花園裡的一塊草地上,魏惠侯輕移腳步,將一柄寶劍舞得上下翻飛,呼呼生風。毗人小心翼翼地候在一邊,眼光隨著魏惠侯的劍影移動。魏惠侯的寶劍越舞越快,毗人的眼睛似乎有點趕不上趟,伸手揉了幾揉。
魏惠侯停住步伐,作勢亮相,收劍。
毗人又揉一下眼睛:「君上,今日所舞較昨日又快許多,老奴眼拙,方才都看花了!」
魏惠侯呵呵一笑,將劍插進鞘中,故作神秘地說:「來,寡人告訴你一個機密!」
毗人受寵若驚,急忙附耳過來。
惠侯略頓一頓:「如果你只能看到劍光,看不見寡人,三軍就該出征了!」
毗人囁嚅道:「可——老奴方纔已經看不到君上了!」
魏惠侯略怔一下,又是一笑:「是嗎?這麼說起來,三軍是該出征了!」
「君上,真還應上了!龍將軍剛從河西回來,正在偏殿候見!」
魏惠侯驚喜道:「快,宣他書房覲見!」
毗人答應一聲,走出去傳旨。候於一邊的兩個宦官上來,服侍魏惠侯換過衣服,走向御書房。剛剛坐下,毗人就引領河西郡守龍賈走進書房的院子。聽見聲音,魏惠侯急忙起身迎出門外。
龍賈見狀,只好在院中叩下,口中叫道:「末將龍賈叩見君上!」
魏惠侯疾步上前,一把拉起龍賈,關愛的目光將他上下打量一番,緩緩說道:「幾個月不見,龍愛卿就瘦了一圈!」
龍賈不無感動地望著魏惠侯:「君上,您也瘦了!」
「是啊是啊,國事家事,亂七八糟的全都碼在這兒,咱們君臣二人,想發福也是難啊!」
龍賈眼中濕潤,聲音略帶哽咽:「微臣賤軀,死不足惜,君上龍體,千萬要保重啊!」
魏惠侯笑道:「保重,保重,咱們君臣都得保重,世間還有許多大事等著咱們呢!走,屋裡說去!」
二人走進書房,宮女沏上茶水。二人坐定,魏惠侯熱切地望著龍賈:「龍愛卿,這次召你回來,不用問你也知道是為何事!」
「微臣也為此事求見君上!」
「不瞞龍愛卿,寡人此番伐秦,雖說勝券在握,可愛卿知道,寡人並不魯莽。愛卿駐守河西多年,熟知秦人。寡人實意問你,此戰可有幾成勝算?」
龍賈遲疑一下:「微臣難以預知!」
魏惠侯心中咯登一沉:「難以預知?愛卿是說,此戰並無把握!」
「君上,若是十年前伐秦,微臣可有八成勝算;五年前則有六成,眼下,微臣只能把握五成!」
「五成?」魏惠侯大是震驚,「這——幾年不交手,秦人難道成了神兵不成?」
龍賈的語氣不無憂慮:「君上,拋開其他不說,微臣只說一點,十年前之秦以馬換糧,今日之秦以糧換馬;十年前之秦有地無人種,今日之秦有人無地種。君上,對於有人無地種之國,不可輕伐啊!」
魏惠侯低下頭去,陷入沉思,許久,抬頭望著龍賈:「愛卿,我不伐秦,秦必伐我!今日之秦已經如此了得,再過十年,我大魏又將如何自存?再說,長弓既已拉開,不可不發!寡人向來一言九鼎,豈可中途而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