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

那是一個表情猙獰的草木灰小娃兒，半尺來高，朝著師傅的方向齜牙咧嘴的，還發出古怪的好像猴子一樣的叫聲。
「替身，起！」
師傅再次大吼一聲，那巴掌大小的白紙人兒一下飛起，居然一下緊緊貼在了那個半尺多高的草木灰小人兒的後背上。一下帶著它朝房間中央放著的那一盆清水飛了過去。
那草木灰小人兒拚命掙扎，但是就拗不過背後緊貼著的白色紙人兒。終於，它被強行帶到了那一盆清水上頭。師傅遙遙地做了一個往下的手勢，那草木灰小人兒，也就是那顯出形體的干神仙就被那白色紙人兒帶著，一下就載進了下面的清水裡頭。
草木灰遇到水，頓時就散開了來。那干神仙頓時開始消散，發出一聲聲猴子一樣的聲音。奇怪的是，那白色紙人兒在最後也要融化之前，居然發出了一陣紅光，這紅光朝師傅一下飛了過去。一下鑽進了師傅的額頭裡面。
而最古怪的事情是，那草木灰干神仙在徹底消散之前，居然不再發出猴子一樣的叫聲，而且莫名其妙地說了句人話。
「師兄，我找到你了哦。」
這聲音一出現，我猛然一驚。嚇得後退了幾步。因為就算我從小在紙錢店店兒裡頭長大，也沒有見過這麼詭異的事情。而師傅在聽到這聲音之後，歎息了一聲，臉上顯出複雜的表情。
第十一章淵源
師傅站在原地沒動，眉頭緊皺好像在想事情。那草木灰小人兒已經徹底散開了，草木灰和清水混雜在一起，變成了一盆髒兮兮的液體。
不過師傅臉上複雜的表情很快就消失了，他轉過頭對我笑了笑：「明娃子，胖娃兒應該沒事兒了，剩下的事情先讓他爸媽自己來。走，跟師傅先回冥紙店兒。我有點兒事情要跟你說。」
本來我是還想留在這兒看看胖娃兒的情況的，但是既然師傅這麼說，一定有他的原因。而且剛才那干神仙顯化出來的草木灰小人兒最後突然開口說的一句人話。雖然我並不太明白究竟是啥子意思，但是……師兄我還是明白的。
隱隱約約的，感覺到這應該是關係到師傅的一件大事情！
嘎吱一聲，師傅推開了門：「王老弟，胖娃兒沒得事兒了。你兩口子可以進來照看一下了，我有事先帶明娃子回去了哈。」
話音剛落，那等在門外早就急的好像熱鍋上的螞蟻的胖娃兒父母兩人刷的一下就衝到前面來，對師傅連連感謝，然後就進到屋子裡面去看胖娃兒的情況了。我回頭看了一眼，就跟在師傅後面往冥紙店走回去。
一路上，師傅都沉默著沒有說話。這是非常少見的。因為和我在一起的時候，師傅的話都很多，跟我聊各種各樣的事情。今天，他卻沉默了。
我也不說話，一是在消化剛才師傅用神紙強行拉出那干神仙的過程；二也是在擔心師傅。我心裡頭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好像有啥子大事就要發生了。我和師傅這種平淡的生活，很有可能就會被打破了……
就這樣，我們師徒兩人都一路沉默回到了冥紙店。這個時候已經是中午了，師傅說先吃飯，今天冥紙店兒就不開張做生意了。有些話要跟我說一下。
吃完飯之後，冥紙店大門緊閉，我跟師傅兩個人坐在院子裡頭，他抽著旱煙。然後突出一口，才緩緩開口說話了：「明娃子，你今年幾歲了啊？」
「十三了。」我老老實實地說。
「唉，十三年了啊。我到這兩河鎮這點兒，都住了十三年了啊。你是我到兩河鎮的第一天就遇到的，當時我路過鎮子北邊兒的那個山神廟，聽到裡面有個小娃兒在哇哇哭的聲音。進去一看，就發現有一個剛出生不久的嬰兒被放在山神像的前面，好像是被家人給拋棄了。我把他抱起來，就發現這個嬰兒氣息微弱，好像馬上就要死了一樣。而且身上死氣圍繞，臉上還有一道黑色的抓痕。這都不算最麻煩的，麻煩的是，當時我發現起碼有十幾隻以上的孤魂野鬼就在圍在你旁邊，想要上你的身……」
我心頭一震，用一種驚訝的眼神盯到師傅：「師傅在鎮子北邊兒山神廟裡面撿到的被拋棄的嬰兒，就是我？！」
師傅用一種慈祥的眼神看著我，然後點了點頭。
從小到大，這麼多年以來。師傅從來都不願意提起我的身世來，而且每次我問起的時候，他都故意岔開話題，不太想跟我說。所以我也就不太清楚，哪裡曉得今天師傅居然自己就說起了這事兒來。
他繼續說道：「你是我到兩河鎮遇到的第一個人，我覺得我們有緣，有一場師徒的緣分。所以我用紙錢驅散了那些孤魂野鬼，收養了你，想方設法地把你養大。教你冥紙的製作和使用，直到今天……」
說完之後，師傅沉默了。我也不說話。因為我曉得，師傅不可能莫名其妙地跟我說這些話。師傅今天，有點兒反常。
「師傅……我不曉得我的親生父母是哪個。但是他們拋棄了我，就跟我沒有任何關係了。我只曉得，我姜明是你養大的，姜明這個名字也是你取的。沒有你，也就沒有我。雖然我叫你師傅，但是在我心裡面，你就是我的父親。」我站起來，大聲地說道，語氣很是激動。
師傅停下了抽煙，抬頭驚訝地看到我，似乎不曉得我為啥會有這麼激烈的反應。
「明娃子，你……」
「師傅，其實我已經猜到一些事情了。冥紙師，不單單是做紙錢給普通人的死人燒的。那些神奇的東西，一定還有更重要的用處！就好像你平時讓我練習的那九個古怪的字，今天你就用了其中一個來治胖娃兒。還有昨天晚上我們遇到的大晚上出殯送靈的，肯定是有人在背後搞鬼。胖娃兒遭干神仙上身也肯定和這事兒有關，剛才那草木灰散開之前說了句師兄我找到你了。師傅你這麼厲害，肯定不是普通人，十三年前你到兩河鎮來……應該是在躲一個人對不對？那個人，應該和你關係不好，但是他是你的師弟，我的師叔。」我越說越激動，唾沫橫飛。
師傅驚訝地看我，眼睛裡面閃動著一些不一樣的光亮。
我走了幾步，到了師傅旁邊，最後說道：「所以我猜，師叔其實應該是師傅的仇家。你躲了他十三年，他現在追過來了對不對？冥紙店兒，不能安安穩穩地開了對不對？」
師傅臉色先是一愣，然後苦笑著搖了搖頭：「明娃子，你……長大了。這些事情，你居然自己就猜出來了。確實，你說的基本沒錯。我的師弟，你的師叔，找過來了。我跟他……唉，不說也罷。總之，肯定是你死我活的。」
這時候，我也已經安靜了下來。把小木頭板凳兒搬到師傅旁邊，靠著師傅坐下，看著師傅說道：「師傅，我也不小了。既然從八歲那年水塘村的事情之後你就開始教我除了製作普通紙錢之外的一些東西，那這次，無論發生任何事情，我都跟你一起。」
師傅慈愛地摸了摸我的腦殼頂兒，很是欣慰地說道：「要的，要的。明娃子長大了，不小了。哈哈，既然如此，師傅也就不把你當小娃兒對待了。既然事情已經到了這步，師傅今天就索性敞開了把能跟你說的都說了吧。」
我興奮地點頭：「那師傅，你和師叔，究竟是咋個回事啊？而且既然你有師弟，也一定有師傅撒？快給我講講嘛。」
「行，那我長話短說。」師傅歎了口氣，抽了口旱煙，吞雲吐霧之間，緩緩地敘述了起來。那是關於師傅的一些事情……
師傅名叫姜天，這個名字很霸氣。但並不是故意的，因為這個名字是師傅的師傅，也就是我的師公取的。之所以如此，是因為師公有四個徒弟，名字以天地玄黃排序。師傅是老大，所以就叫姜天。他後面還有三個師弟。
師公自然也是個冥紙師。冥紙，是中國傳統祭祀文化裡面的最重要的東西。而中國一切的祭祀、文化，都跟一個本土宗教分不開。
道教。
可以說現在中國流傳的種種玄學，都是道家思想的分支。道教，則是道家思想最直觀的體現和傳承。
能被稱之為「教」的，都必須有自己的理論和武裝力量。這就是道學和道術了。道學，就是一些道教的思想和學問，道術，自然就是一些玄妙術法了。古今中外，只有掌握了強大力量的宗教，才有傳承下去的可能。
道術，就是中國「道」文化傳承的保衛者！而道術的傳承，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便分為了五個不同的大支脈。是為，山、醫、命、相、卜！
山醫命相卜，這個五個支脈幾乎包含了所有的道術玄妙。複雜無比，氣象萬千。但是在每一個支脈的內部，本身又有許許多多的再次細分。比如道術的「山」字一脈，就分為了十幾種不同的傳承。更可怕的是，這之下的十幾種，居然還有細分。
而看似低賤，專門給死人做紙錢的行當中的冥紙師，就屬於道術山字脈符菉一支中的一門！
第十二章二十七神紙法門、血煞
聽了師傅的話，我心頭好像掀起了驚濤駭浪一樣！因為我無論如何都想不到，這裡面居然有這麼複雜的淵源。
難怪我說覺得師傅會的一些東西和手段，跟平時和那些小娃兒在一起耍的時候聽他們天南海北的吹牛，說道一些神奇的道士先生，我感覺好像跟師傅還挺像的。原來，冥紙師，本來就是道術之中的一個流派啊！
看到我一臉震驚的神色，師傅嘿嘿笑了兩聲：「咋個嘛，明娃子，是不是覺得很震驚？咱們冥紙師還有這樣的來頭對不對？當然，不是所有做紙錢的都可以叫冥紙師的。必須要會用神紙，會法門的才能叫這個。我繼續說了哈……」
話說師傅當初同門四個師兄弟，分別叫姜天，姜地，姜玄，薑黃。四個人情同手足，都跟著師公學習冥紙製作的技藝。明面上，他們是四川南部一座地級市中最大的一家售賣紙錢、花圈、輓聯等殯儀用品的店舖，暗地裡則是道家山字脈符菉一支中的一個傳承流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