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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0節


黑漆漆的人一消失,正在微微扭來扭去的葉子也隨之安靜下來,這麼一會兒的功夫,她的額頭已經冒出了一片冷汗,輕輕的轉了個身,繼續入睡。我沒有驚醒她,仔細的望過去,但是僅憑肉眼觀察,我看不出她是否有轉生印。
那個和葉子長的一模一樣的黑漆漆的人,到底是個什麼東西?她一直都跟著葉子?我也覺得渾身上下冷汗不斷,然而對葉子的那些懷疑,瞬間就減少了。如果葉子不是呆呆傻傻的,她會不清楚這件事?不清楚這個黑漆漆的人的存在?
我的睡意完全打消了,輕輕搬了把椅子,就坐在葉子床邊。思來想去,我總覺得葉子離奇又巧合的出現,不會和那條漆黑的影子沒有關係。那影子到底會是什麼?我想了半夜,卻沒有找到答案。但是我清楚,這個東西必須要弄清楚。我坐在床邊,全神警惕,頭頂和肩膀的陽火不斷的四溢,後半夜很平靜,葉子也睡的非常安穩,再沒有任何意外發生。
天色剛剛泛亮,葉子朦朦朧朧醒了過來,她看見我坐在床邊,臉上閃過了一絲驚喜,一下拉住我的手,揉著眼睛,道:"子辛......"
我應了一聲,眉頭卻越皺越近,之前的一幕來去匆匆,一直到這個時候,我都說不清楚那個黑漆漆的人是突然消失了,是隱藏在我看不見的地方,甚或是沒入了葉子的身體。
老鬼他們肯定不懂這些,賽華佗略懂一些小望氣術,我托他看看,但是賽華佗看了很久,對我搖搖頭。
"這個人的命骨很重。"賽華佗道:"跟你幾乎也不相上下了,但是她的命格更怪,我真的看不出端倪。"
"真的看不出?"我始終覺得這個事情要是不弄清楚,心裡就好像墜了一塊石頭。想了很久,我想到了松樹嶺的張龍虎,河灘上的道門中人有不少,但修行最深的,應該就是張龍虎了。
我馬上整理了些東西,想帶著葉子去松樹嶺,讓張龍虎親眼看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第三百六十章不得不棄
我第二天就帶著葉子上路了,沿途自己也回想過,我很懷疑葉子的身上是不是隱藏著一隻惡靈。但從那天晚上之後,黑漆漆的人再未出現,葉子還是以前的老樣子,看著她懵懂的表情和神態,我心裡少了疑惑,多了憐憫,一路上悉心照顧她。
大河灘的風波沒有波及到遙遠的松樹嶺,我見到張龍虎的時候,他那只受傷的眼睛已經結了疤,用一隻黑眼罩兜著。滿頭白髮又穿著道衣的張龍虎兜著眼罩,那模樣看起來有點滑稽,然而我卻笑不出來,總覺得心裡沉甸甸的。不過他這樣的人早已經豁達通透,完全不在乎這件事。
我悄悄跟張龍虎說了葉子的事,尤其是那天晚上的一幕,講述的非常清楚。張龍虎許多年前已經名滿大河灘,對驅妖捉鬼這些尋常的道門手段精熟無比,如果葉子身上真隱藏著什麼不見光的東西,絕對瞞不過他。
葉子就坐在陰暗的山洞裡,我囑咐她不要亂動,張龍虎盤腿坐在葉子面前,用一面羅盤似的東西在她臉上晃了幾下,羅盤很安靜,什麼異樣都沒有。這可能說明,葉子的身上似乎並未隱藏著我所想像的惡靈一類的東西。
我感覺到欣慰,但又不安,葉子身上沒有東西,自然是好事,可那天晚上黑漆漆的人,會是什麼?
葉子看上去有些緊張,張龍虎收起了羅盤,我忍不住湊過去問道:"沒有什麼問題嗎?"
張龍虎轉頭看看我,瞇著眼睛不說話,葉子傻乎乎的左右望向我們兩個,本來,我認為羅盤沒有異樣,就說明不會存在問題,但是轉眼間,我從張龍虎那只半瞇著的眼睛裡,看到了一點非同尋常的光。
"出來!"張龍虎陡然低喝了一聲,瞇起的眼睛完全睜開了,抬手在葉子臉上猛按了一下,他的手掌心有一道鮮紅的符印,雖然沒有真正觸及到葉子的臉,但這一掌按下去,我立即看到葉子的後背處硬生生的擠出一張漆黑的臉龐。
那張臉龐黑的和炭塊一樣,和葉子的長相一模一樣。我頓時驚急交加,這張臉,分明就是那一夜壓在葉子身上的黑漆漆的惡靈。
卡......
原本一無所知的葉子這時候突然詭異的一扭,兩條胳膊以一種難以想像的角度嗖的繞了個圈,脖子的骨頭卡嚓一響,腦袋歪歪的耷拉下來,一直純淨清澈的目光像是混進了一團灰塵,朦朦朧朧,兩隻眸子死灰一片。
已經擠出葉子身體的那張臉陰森森的笑了笑,隨即沒入她的身軀,黑臉入體的時候,葉子的目光又是一變,那片灰撲撲的色澤不見了,眼光恢復明亮。張龍虎對我使了個眼色,我趕緊穩穩的扶住葉子。緊接著,他攤開掌心那道血紅的符,再一次在葉子面前猛按過去。
彭......
葉子的身軀內像是有什麼東西突然炸開了,骨節一陣爆響,那張黑漆漆的臉貼著葉子的後背出現,葉子整個人頓時抽搐起來,眼睛裡閃過一片如同要死去一樣的灰光,我心神慌亂,抬手朝那張黑漆漆的臉抓過去。但是不等觸及對方,黑臉又一次鑽進了葉子的身體。
"這個東西,逼不出來。"張龍虎反覆嘗試了兩次,已經知道葉子身體裡的東西不能離體。
"那怎麼辦?任由這東西留下?"我扶著葉子匆忙問道:"那是什麼?是惡靈?還是什麼髒東西?"
"我看不出來。"張龍虎歎了口氣:"那東西只要被逼出來,這個女人就難活了。"
"子辛......"葉子可能承受不住這種折騰,抓著我的胳膊,怯怯的望了望張龍虎。
我的神色有些黯然,如果連張龍虎都解決不了這個事情,那麼大河灘還有誰能幫葉子?人力不能企及的事太多了,想了一會兒只能認命。我有事要做,張龍虎也在靜修,不想過多打擾他,當即就要帶著葉子告辭。
"說兩句話吧。"張龍虎對我點了點頭,示意我單獨跟他聊兩句。我覺得沒有必要,葉子反正癡癡傻傻的,但張龍虎一再堅持,我就打發葉子到山洞外面去呆著。
等到葉子離開山洞,張龍虎坐在原地沉吟了一會兒,抬頭對我道:"找個機會,殺了她!"
"什麼?"我一驚,詫異的望著張龍虎。
"她身上有種你看不到的凶兆,遲早會危及到你,會危及你身邊的人,會壞你的事!"張龍虎的神色很鄭重,絲毫沒有開玩笑的意思:"你要做大事,就要除掉眼前所有的障礙!"
我瞭解張龍虎,他不會害我,既然這麼說,肯定有他的道理。如果是別的事情,我會聽從張龍虎的建議,但是動手去殺葉子,我怎麼下的去手?
"我知道你的心性不嗜殺,但是這個人就像裹在一團濃霧裡頭,除了那片凶兆,我什麼都看不透。"張龍虎又想了想,道:"你下不去手的話,那就丟掉她,丟的遠遠的,暫時只能這樣了。"
我很為難,本來帶葉子來松樹嶺,是想救她,完全沒料到會有這樣的結果。
"人面蛛上糾纏的命紋已經解開了。"張龍虎接著道:"你的命,以後都要靠你自己去掌控,孰是孰非,你自己決斷吧。"
我猶豫了很久,始終下不定決心,葉子本人可能沒有什麼,關鍵的是隱藏在她身上那個連張龍虎都看不清的黑漆漆的影子。想想一路把葉子從九黎帶回來的情景,心裡隱隱後怕,她一直都跟老鬼彌勒那些人在一起,如果真有什麼意外,我該如何收場?
我心裡一萬個不情願,然而為大局著想,也為了老鬼他們的安危著想,只能把葉子丟掉了。我跟張龍虎道了謝,帶著葉子離開松樹嶺。心裡雖然已經做了打算,但真到丟棄她的時候,又非常不忍。我在一個小鎮子上給葉子買了新冬衣,又買了些點心裝了一小包。走走停停,趕了四五十里的路,專門找了個上了年紀的敦厚老船家,背後跟他交待,讓他載著葉子一直順河走,走上幾天,找個合適的地方讓葉子上岸。那老船家很驚詫,但是收了我不少錢,最終還是點頭答應下來。
我陪他們走了一天,當第二天半下午的時候,我指著天邊那輪好像映在畫裡的夕陽給葉子看,葉子看的出神,看著看著就站起身,朝紅紅的太陽伸出手,想把它摘下來。她一臉的純真和爛漫,像一個不懂世事的孩子,我不斷的勸說自己,葉子在九黎那種地方都能活下來,何況是在大河灘?
她一定會活下去的,會活的很好。
我趁著葉子朝那邊眺望的時候,對老船家使了個眼色,然後悄悄起身,無聲無息順著小船船舷鑽入水中。在水裡一口氣憋了兩三分鐘,等到再露頭的時候,小船已經順著河面行駛出去了一截,葉子發現我不在了,在小船上呆呆的四處轉頭,不斷的喊著子辛子辛。我也說不清楚自己心裡是什麼感受,總之苦澀交加,索性又一頭扎進水裡,什麼都不看,什麼都不想了。
一直過了很久,我才慢慢上岸,朝河灘那邊走了一段,在一個佈滿落葉的小樹林邊停下,撿了一堆柴火,燃火把衣服烘乾。這個季節的樹林子沒有半點生氣,死氣沉沉,偶爾有老鴰飛過頭頂,呱呱亂叫,更讓周圍的氣氛肅殺淒涼。我默默的坐著,心裡百感交集,心底的孤獨,想趕都趕不走,苗玉離開了,小九紅離開了,靈靈和葉子都離開了。
每個女人,在生命中留下的印記都是不同的。
衣服烤乾的時候,我又朝火堆裡加了點柴火,想在這裡坐上一夜,明天再做打算。帶著潮氣的柴火丟進火堆,辟啪一陣輕響,我剛要閉上眼睛養養神,肅殺的林子裡面,驟然傳出了一陣地面的枯枝被踩動的聲音。
我的感官今非昔比,已經算是很敏銳了,那陣響聲傳出的同時,我已經閃電般的睜眼轉頭。火堆的光線照不到那麼遠,而且林子裡的樹遮擋了視線,我能察覺到聲音的來源方位,但暫時看不見什麼。不過我心裡很清楚,一定是有人來了,暗夜裡的火堆是非常顯然的目標,對方估計就是看到了火堆以後才靠近的。
"誰!"我一捏拳頭,挺身站了起來,一動不動的盯著聲音傳來的地方,只要對方有任何舉動,一露面就會被我察覺。
"嘎嘎嘎嘎......"
我的話音剛剛一落,林子裡頓時爆發出一個女人的笑聲,那笑聲嘶啞又淒涼,聽的人頭皮不斷發麻。緊接著,掉光了樹葉的樹木之間,晃晃悠悠的閃出一個人影。那應該是個女人,笑聲就是從她嘴裡發出的。
這深更半夜裡突然爆發出的笑聲非常駭人,我冷冷的注視著對方,同時還在感應周圍的異樣。那道人影嘎嘎的笑著,邁步朝這邊踉蹌著跑,等到離我還有十多米的時候,她抬手就拋過來一團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