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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8節


"不要換了。"我不能和普通人那樣正常的說話,魂音飄飄裊裊:"誰家沒有妻兒老小,拿別人的命頂自己的命,我不會心安。"
"那你到底要怎麼樣!"
"去排營!現在就去!不要耽擱!"我想了想,排營神堂人彘托付我的事情,還沒有做到,但是那塊排教祖傳的天師符,隨身攜帶著,就算沒有被火燒燬,現在也取不回來了,但我還是想見見小九紅,把天師符的事情告訴她。
除此之外,我可能還有一種眷戀,眷戀曾經流逝過的時光,我想對小九紅說一聲。
"你真是癡!"大頭佛一跺腳,我的魂兒還在,但已經像是快要死去的人,大頭佛不想在這個時候違逆我的心意,用最快的速度朝排營的方向趕過去。
這段路程不是一天兩天就能走完的,我的神魂很弱,白天絕對不敢暴露在陽光下,大頭佛晝伏夜出,前後耽誤了幾天時間,距離排營還有一段路。我明顯感覺魂魄弱了,經不住長途顛簸,好像猛然吹過來一陣大風就會把魂兒吹散。為了爭取時間,大頭佛也不管那麼多,淨挑著近路走,我們路過一個小鎮子,那是排營附近唯一一個小鎮,除了本地的居民,鎮子上出入的排教的人非常多,都趁著沒事的時候到鎮子上買東西,喝酒吃飯,熱鬧非凡。大頭佛沒有進鎮子,從旁邊匆匆而過。
"離排營不遠了,不遠了......"大頭佛彷彿能夠察覺出這幾天之間我神魂的變化,一邊跑一邊喋喋不休的念叨著,恐怕一轉眼間我就會魂飛魄散:"你要撐住,撐住......"
正在飛奔的大頭佛慌不擇路,腳下猛然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幸虧他身子沉重,收腳之後就穩住身形,心情本來就焦躁,停下腳步忍不住就想罵,但是一回頭間,大頭佛的目光頓了頓。
我的神魂弱了,感應不到那麼多,大頭佛被絆住之後才注意到了腳下的東西。月光下,我發現鎮子邊的小路旁橫臥著一個人,被大頭佛奔跑間踢了一腳仍然無動於衷,斜斜的躺在地上。這個人破衣爛衫,看著不像是什麼要緊的人物,大頭佛蹲下身子來回翻看了一下。
這可能是個河灘上的乞丐,歲數雖然不大,但是渾身上下髒兮兮的,散發著一股難聞的臭味,他的樣子很難看,頭上生著癬,頭髮斑斑駁駁。大頭佛看了幾眼就知道,這個乞丐不知道什麼時候倒斃在這兒,死的時間可能不久。如果是大白天死在這兒,鎮子上的人就有可能替他收屍給埋到亂墳崗去。
"水娃,你看......"大頭佛遲疑著跟我商量,實話實說,這種剛剛死去的人,神魂已經脫體了,身子還是完好的,是最佳的廬舍,然而外貌體格都太差勁。更要命的是,神魂佔據了新的廬舍,時間一長,魂肉會融為一體,到那時候,這具身體就是真正的自己,沒辦法再隨意的更換軀殼。
我確定這個乞丐已經死了的時候,已經沒時間再去多想他醜陋不醜陋,羸弱不羸弱,眼下能保住命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大頭佛還沒有說完,我已經從他背後飄起來,順著地上那具乞丐的屍體竅位鑽了進去。
"這乞丐的樣子不好看,但是能留住命,已經不錯了。"大頭佛看著我佔據乞丐的身體,慢慢睜開眼睛的時候,連忙就出聲安慰。
神魂進入新的軀殼,適應了好一會兒,才能慢慢的開口說話。我能感應到自己現在佔據的軀殼是什麼樣子,他醜陋到讓人心生厭惡。其實,我心裡並不能完全接受這個事實,一切都處於被迫。
但是轉念間,我突然想起了爹,爹現在的身體也不是他自己的,滿臉都是燒傷,醜的和鬼一樣,然而爹依然頑強的活了那麼多年,還有周家的女人死心塌地跟著他。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七門的人不靠臉吃飯,沒有必要介意這麼多。想到這兒,我心裡算是釋懷了一些,強撐著慢慢站起身,這個乞丐不僅瘦弱,而且身上大大小小的傷疤一堆。
"是,這樣已經不錯了,不錯了......"我自嘲似的念叨了一句,我不是聖人,遇見這樣的事,心裡一時間不可能完全放下,伸手摸了摸右腿,這條右腿不久之前可能剛剛被狗咬過,傷口還沒有復原。
轟隆......
大頭佛剛想開口說話,頭頂的天空好像隱約響起了一道炸雷,一下子打斷了他,那陣雷聲來的非常突然,而且有些不正常,我們兩個忍不住就抬頭望過去。只能聽到雷聲,卻看不見閃爍的雷光,天空的月亮依然撒播著月光。
"這道雷,跟前幾天那道雷,聽著是一模一樣的。"大頭佛望著沒有雷光的半空,喃喃道。
我一下子想起來,就在幾天前,自己的真身被聖域聖子燒燬的時候,曾經炸響過突如其來的雷霆,把在場的人都嚇了一跳。
唰......
就在我和大頭佛不知所以的時候,月光下陡然冒出來一團翻滾的黑雲,那團雲翻滾的極為猛烈,但是卻又好像無聲無息,像一條在半空伸張的龍,猛撲而來。那種氣勢真的相當駭人,我和大頭佛也被嚇了一跳,無形中就不斷的後退,想要躲避。但是腳步一動,那條被狗咬傷的腿就一個勁兒的抽筋,心裡急,又忍不住苦笑。
轉眼之間,那團龍一般的黑雲已經滾動到了面前,在頭頂上定定的停住了,不等我有任何反應,一團東西呼啦啦從雲裡掉了下來。這乞丐的身體糟成一團,不堪入目,但眼睛卻十分有神,一剎那,我看到了那團呼啦啦的東西裡,又閃亮的一小團血光,心裡一動,隨手就接了下來。
我有些詫異,這團閃動著血光的東西,竟然是那塊人彘交給我的排教天師符,就在遲疑中,其它東西也掉落了一地,對這些東西,我很熟悉,都是我之前一直隨身攜帶的那些物品。
"這團黑雲把屍體上的東西都送來了。"我隨口對大頭佛說了一句,這樣看起來,這團黑雲對我們應該沒有什麼威脅。
沒有任何繼續分辨的機會,翻滾的黑雲裡驟然又冒出來四尊若隱若現的銅鼎影子,四尊銅鼎好像一片流動的血光鉤織而出,直直的從雲裡壓落下來,轟的順著頭頂就沒入了身體,渾身上下的血液跟隨著銅鼎的影子開始急劇的流動,像是要沸騰起來一般。緊跟著,一團淡淡的白光,也隨著銅鼎的影子急速的落下,正正的印在眉心。
儘管我還不怎麼清楚這一切,卻能清晰的感覺到,在真身上的轉生印,被黑雲帶到了這裡,重新沒入了這具新的軀殼之間。
那一刻,我的腰身忍不住全力挺直,已經流逝出去的力量,隨著銅鼎和轉生印的到來而充盈。那種感覺如同一次重生,雖然不是原來的身體,但屬於原來身體的一切,已經回歸。
轉生印的漩渦在額頭後面緩緩的轉動,如龍一般的黑雲來回扭動了一下,像是一團煙氣,漸漸消失在眼前。消散的黑雲裡什麼東西都沒有了,但是我卻好像聽見一聲低低的歎息。歎息之後,黑雲徹底無影無蹤,天空大地歸於平寂,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第三百一十九章再塑信心
失去的一切好像又重新屬於自己,站在清亮的月光下,自己似乎重生了一次。說不清是喜是悲,這具不想要的軀殼,可能將永遠跟隨自己,再也甩脫不了。我有一種淡淡的苦澀,因為說不清楚以後再遇見過去曾經熟識和親切的人時,他們是否還能夠認出我。
"這樣沒有什麼不好。"大頭佛看到危機已經漸漸遠去,高懸了幾天的心終於落地了,咧嘴圍著我轉了一圈,道:"以後再出門,旁門和九黎那幫王八蛋都認不出你了。"
這具身體不知道有多久都沒洗澡了,連我這樣邋遢的人都受不了身上的氣味,找了條河溝,草草的擦洗了一下,把身上臉上的泥垢洗掉。大頭佛幫我整了整衣服,強忍著沒笑出聲,道:"挺好挺好,這一洗,也不是難看的不能入眼嘛。"
我真不知道該說什麼了,藉著河面,能看到自己現在的樣子,真的很難看,不忍直視。
"男人要臉蛋做什麼?有擔當,有義氣,還是條好漢子,想開一點,人這一輩子,除死無大事。"
我和大頭佛忙碌了半夜,把身上大大小小新的舊的傷痕都處理了一下,腿上的傷最重,傷口已經化膿了,咬著牙把膿血全擠出來,上藥包紮。天色一亮,鎮子上開始忙碌,我讓大頭佛留在外頭,自己到鎮子上買些東西,順便打聽一下消息。
一進鎮子,來來往往大多是從排營過來的人,看到排教的人,我心裡就不由自主的拉緊了弦,不過如今面目全非,就算再熟悉的人,也絕對認不出我。我一邊聽著那些排教的漢子隨意交談,一邊順著人流走到鎮中的店舖裡,買了些吃的。排教的紅娘子律下很嚴,這些排營的人說來說去都是些閒話,沒有什麼用,我聽了一會兒,就打算離開。
當我轉身的一刻,目光一下子定住了,迎面走過來一群人,為首的那一個,赫然就是我這次千辛萬苦想要找到的小九紅!
她還是原來的樣子,被一群人簇擁著,從鎮口走了過來,小九紅在排教裡的地位很高,來來往往的人紛紛讓路打招呼。在這之前,我從來不覺得自己低誰一頭,然而此時此刻,看著被人簇擁的小九紅,再低頭看看自己身上破爛的衣服,還有隱隱散發出來的消除不掉的臭味,心裡頓時一酸,一種強烈的自卑感瞬間瀰漫在心田。
一直想要尋找的小九紅越走越近,但是我卻突然開不了口了。那種自卑感讓我想躲避,這一刻,我深切的體會到了人彘的心情,自己陷入了什麼遭遇,無法預料,然而不管有多慘,默默的承受就是了,不能讓自己在意的人看到。
我想調頭離開,然而手卻不由自主的伸到懷裡,摸出了那塊天師符,這是人彘的囑托,我不能食言。但是就這樣直接去找小九紅,我該怎麼說?該怎麼解釋?
"九妹,鎮子是個小地方,有什麼相中的東西,儘管拿,有人結賬。"
"這鎮子上的東西,配得上九妹?要我說,至少得到開封,鄭州那樣的大城裡去。"
一群人圍著小九紅,左右亂獻慇勤,我看得出,小九紅並不快樂,她的眉宇間,有一股濃的化不開的憂鬱。
我已經呆了,怔怔的站在原地,左右為難,不知不覺中,那群人已經走到了跟前,鎮子上的路挺寬,但排教的人在附近橫行慣了,有人皺皺眉頭,衝著我道:"要飯的,滾一邊去!"
我知道自己現在的樣子有些讓人反感,一群人都望著我,指手畫腳吆五喝六。我無視這些人的目光,只望向小九紅。她果然認不出我了,淡淡的瞥了我一眼,什麼話都沒說。
"要飯的!你作死呢!滾開!"
本來,我的確不知道該怎麼開口的,但是這群人的叱罵和輕視讓我感覺一種恥辱。我突然覺得,我為什麼要躲避她?他們是人,我同樣也是個人。
"這要飯的腦子進水了!放狗咬!"有人在後面牽著一條柴狗,鬆了鬆狗繩,柴狗呲牙咧嘴的作勢猛撲。
我不理會這些人的話,直了直身子,朝他們走過去,一直走到距離小九紅還有幾步遠的時候,對她道:"借一步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