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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1節

  「讓我再看……看你。」穆汐雪向要往上抬頭,她已經沒有氣力做這麼簡單的事,我扶起她的手,穆汐雪的指尖輕碰我面頰,然後冰冷的手心覆蓋在我臉上,動作輕柔不捨,好像在她眼中生死敵不過輕撫我容顏。
  「還記得我……記得我是誰嗎?」穆汐雪眼角一滴晶瑩的淚珠滾落。
  我茫然心痛的搖頭,我只記得抱著她的感覺好熟悉,甚至她撫摸我臉頰時也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可我始終記不起懷中的女子是誰,也不明白為什麼我會為了她心如刀絞般疼痛。
  穆汐雪目光從我臉上移到臥虎兵符上,虛弱的幾乎快說不出話。
  「拿起這純金臥虎兵符,你就是那個人了,我希望……最後送我走……走的那個人是曾經的你。」
  我緊咬著牙緩緩伸出手,很奇怪的感覺,連我自己都不明白,只要從她口中說出來的話我都不會拒絕。
  我從穆汐雪手中接過純金臥虎兵符,兵符剛一觸碰到我的指尖,通體煥發出奪人眼目的金光,越來越明亮一層金色的光圈圍繞在臥虎兵符周圍,慢慢匯聚在一起像一條無形湧動的金河水源源不斷從我掌心湧入,那一刻我再次真正體會到南山之巔那種君臨天下的豪邁,和三界獨尊的驕傲。
  我的身體像被冥雷擊中,腦海裡閃現過無數熟悉的畫面。
  我雙手負於背後在偌大的宮殿裡獨步,搖曳的燭台下映紅了穆汐雪那張傾城的臉,我口述著九天隱龍決,穆汐雪手持刻刀在燭光下仔細的篆刻,我冷漠的甚至沒有看過她一眼,刻刀斷裂劃傷穆汐雪的手指,污濁了面前的竹簡,我轉身雙眼寒光四射,穆汐雪都沒有處理深可見骨的傷口,重新拿起新刻刀繼續銘刻,指尖血掉落在竹簡上,我甚至很滿意這種顏色的竹簡。
  我路過高台,穆汐雪在玄台奏琴,我被琴音所吸引,羋子棲喜歡音律,終日征伐也沒好好陪過她,我讓穆汐雪教我彈七絃琴,命人做兩把曠世古琴,問穆汐雪取何名才好,穆汐雪告訴我,琴聲厚重為雄名君悅,琴聲空靈為雌名于歸,我甚是滿意,閒暇無事我會去琴台,我用君悅,穆汐雪用于歸,在她的教導下我琴藝精進很快,雙琴合奏真宛如天籟,一時間琴台雙音繞樑傳為咸陽佳話,羋子棲聞聲而至,見我琴聲斐然滿心歡喜,我喜歡看見羋子棲高興的樣子,在琴台賜君悅給羋子棲,當羋子棲跪下謝恩的時候,我並沒看見跪在她身後穆汐雪的落寞。
  君悅賜予羋子棲,琴台獨留于歸,我甚少再去,頭疾愈加重終日難以安睡,羋子棲以琴奏曲夜夜相守,心緒漸平頭疾有所緩解,因為不想打擾我治國平天下,羋子棲只在外殿彈琴,遠聞琴音心曠神怡,一日聞琴台有蒼古厚重的琴音,和夜中羋子棲所彈之音一樣,以為羋子棲在琴台,上去才看見穆汐雪獨自一人操于歸琴,勃然大怒下令賜死,羋子棲趕到直言因為要禪悟龍甲神章,一直為我夜夜彈琴的人是穆汐雪,我並沒有感激跪在地上的穆汐雪,命人修建三層琴台高殿名為弦台宮,鎖于歸琴在其內,除了我和羋子棲任何人不得登琴台,違者車裂,我轉身離去那刻,我沒看見穆汐雪夜夜彈奏的十指裂開的傷口,也沒看見于歸琴上白色冰蠶絲琴弦何時變成血紅色,更沒看見她對拿走的于歸琴一往情深的不捨。
  
  第52章 心悅君兮君不知
  
  頭疾難忍,我越發殘暴冷戾,終日無法安睡,獻上的各種名貴香料只會讓我更加煩躁,我下令撤出宮殿內所有香薰,一日從羋子棲寢宮離開聞到奇異香煙,似能緩解頭疾,聞香而去看見穆汐雪在屋中調配香料,問為何名,穆汐雪答沉龍,我說此香能緩解頭痛,穆汐雪欣喜願意天天為我調製,我賜許沒有絲毫感謝的轉身離去,我沒看見穆汐雪因為夜夜為我彈琴而破裂的十指上沾滿的煙灰,也沒看見那香料如血般的紅顏。
  穆汐雪進殿點香薰,不小心碰掉燭台,我喜靜受不了半點驚擾,起身把穆汐雪推倒在地,她手中每日只有半盒的香料灑落在殿前,我負手而立命她以後不用再來,只需要把香料交給李斯,但不是半盒,而是滿滿一盒,穆汐雪從地上爬起來的時候唯唯諾諾退出去,我沒看見她長袖下手腕處包裹的白紗有點點血紅滲透,更沒看見她本來傾城的容貌何時變得蒼白沒有半點血色。
  我寢宮後是花園,我常和羋子棲一同遊園賞景,羋子棲喜歡桃花,我命人特意在園中開出一片桃林,三月桃花嬌艷,滿園花香清新宜人,我心情甚好,羋子棲告訴我這些桃花都是由穆汐雪精心打理,我一笑而過沒發現原來我也喜歡桃花,羋子棲惋惜說花期太短,我對跟著羋子棲身後的穆汐雪說,既然桃林打理這麼好,如果能六月開桃花,我會封她為妃,我一句戲言後便游進林中,我沒看見旁邊穆汐雪的驚訝和欣喜。
  宮女手拙總是梳理不好我的頭髮,羋子棲告訴我穆汐雪手巧,讓她服侍我起居,穆汐雪總是很輕柔的為我梳理,從她來之後我發現每日起居梳洗變成一起很享受的事,不過我很少和她說話,甚至都不知道她是為什麼會如此高興收集我掉落的每一根頭髮。
  在祭宮中我最後一次看見羋子棲,不過我已經不確定那還是不是我一生所愛的女人,她用失望和不忍的目光看著我,手中那把匕首我不怕,可我只感覺心寒,握著這把匕首的女人,我為了她傾盡一切,如今刀口卻對著我胸膛。
  地上躺著的是重傷的魏雍、秦一手和徐福,他們不會是我對手,穆汐雪站在一旁,不知所措的看著我,那四個廢物中,她是唯一一個沒有對我動手的人,可惜我低估了羋子棲,即便我三界獨尊,但我卻並不是她的對手,我看見她手中的匕首刺過來,對著我胸口,我慘然的笑,我能讀出她眼中有對我的至死不渝的情意,可終究敵不過她的大義,匕首停在我胸口,我才看見穆汐雪用手握住刀刃擋在我面前,到那一刻我眼中都沒明白這女子,羋子棲的遲疑變成我的機會,而擋在我面前的穆汐雪變成我反擊的攻擊,我用力一推,刀刃沒入她的胸口,羋子棲對突如其來的變故沒反應過來,我用九天隱龍決打傷她,我再次高傲的站在祭殿的高台上,那一刻我不再相信所謂的情愛。
  ……
  我的腦海中這樣的記憶不斷閃現,所有的片段中都有我懷中的女子,我終於記起她是誰,只不過千年前我沒想去記得,千年後我記起已經沒有任何意義。
  「汐雪!朕記得你……」隨著那一聲喊出我淚如雨下。
  穆汐雪哭了,就在我懷中,哭的那樣的徹底和無悔,千年相守的情意如同決堤般湧出,她撫摸在我臉上冰冷的手不住輕微的顫抖。
  「陛下,我終於等到您了,千年汐雪都沒曾忘過您的樣子,就等著見您的這一天。」
  我一直以為給我篆刻九天隱龍決的是言西月,原來是穆汐雪,那書房中滿屋的竹簡,我一直不明白為什麼會那麼眼熟,現在終於知道,那全是穆汐雪所刻。
  書房中的竹簡我甚至都沒仔細看過,一直找尋的九天隱龍決就安靜的放在裡面,或許她拿起刻刀的時候就會想起我,她刻下滿屋的離殤我終究是沒有看見。
  她才是這裡最厲害的那個人,言西月只不過是她傳授的而已,不過已經在宮殿外讓我拼盡全力,我即便再強的魔性,我也不可能是穆汐雪的對手。
  「為什麼不早說,是朕負了你,如果你說出來,朕什麼都不要,我只要你安好。」我的淚水掉落在穆汐雪臉頰上和她的眼淚交織在一起,緩緩流淌。
  「汐雪等的是陛下,不是秦雁回,我救朱雲紋從他口中知道師兄修建結界,就知道陛下帝星快要入世,汐雪妄言擅斷天機,知道陛下總有一天會找到這裡。」
  「所以……所以你從那時起就為朕打理鋪墊一切。」我緊緊抱著穆汐雪聲淚俱下。「你既然能斷天機,就應該知道會有今天,你這又是何苦。」
  「汐雪是孤兒幸得公主相救,在祭宮因為汐雪阻擋,公主只有犧牲自己封印陛下,汐雪愧對公主,而且……公主早知道汐雪對陛下情意,于歸琴就是公主所賜,汐雪不要大義也不要仁德,但知道知恩圖報,公主對汐雪有救命之恩,汐雪不敢忘,在祭宮汐雪救不了陛下,原本以為再也見不到您,就帶于歸琴離開,能走多遠走多遠,可率土之濱莫非王土,汐雪走到那裡都有陛下的身影,所以汐雪過國界而行。」
  「朕不該來!」我緊要嘴唇心疼的難以忍受。「你這白髮?」
  「汐雪那日見陛下魔障難平,知道是言西月誤導陛下再行霸道,陛下的魔障只有安平公主可以克制,汐雪沒這個能力,只好用千年道法幫陛下壓制。」
  「你損真元救我。」我嘴角不斷抽搐痛惜地說。「從那一刻開始,你就已經知道現在這個結局了。」
  「汐雪原本以為永世也見不到陛下,讓人雕刻翡翠雕像,剪下頭髮和陛下的放在一起,再放入雕像中,汐雪是想塵封這段情分,沒想到冥冥之中早有注定,陛下還是找到了。」
  我側頭看見琴几上的于歸琴,遲疑了一下問。
  「君悅、于歸……這兩個名字是什麼意思,朕從來都沒問過你。」
  「山有木……兮木有枝……」穆汐雪的聲音越來越小。「心悅君兮……君不知。」
  心悅君兮君不知。
  君悅!
  我悲痛的慘笑,我一直以為穆汐雪取君悅是讓我心悅的意思,原來從那刻起,穆汐雪就把對我的情意表露無遺,我居然一點都沒發現。
  「於……于歸呢?」我無力地問。
  「之子于歸,百兩成之。」穆汐雪在用最後的氣力堅持。
  我明白這句話的意思,可現在明白又有什麼用,難怪那日蕭連山砸碎君悅琴時穆子棲會如此傷心欲絕。
  我緩緩撥開穆汐雪的衣袖,手腕上那道觸目驚心的傷疤,雖然已經癒合可我相信這傷口是從此以後我心口無法癒合的傷。
  我想起言西月那句話,我點燃的不是沉龍香,是穆汐雪用命默默為我的守護。
  我再不知道說什麼,心裡的痛痛到極致時我已經不再有什麼感覺,我寧願永世承受被魔性噬體那種生不如死的痛楚,也遠比如今這種感覺好,我只能承受心一寸一寸破碎的痛,但這種痛卻永遠無法修復。
  「汐雪,你先走一步,朕答應你,一定啟祭宮開幽冥之路迎你回來,朕欠你的一定還。」我的聲音變得堅硬和決絕。
  「陛下有這心汐雪就可以安心過忘川了,汐雪能再見到陛下已經心滿意足,不枉這千年相守,汐雪累了,陛下就讓汐雪好好睡一次吧。」穆汐雪欣慰的對我笑著搖頭說。「公主對汐雪有大恩,汐雪有負公主所托,不敢苟活,陛下就讓汐雪走,對您和公主,汐雪都問心無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