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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節

  老馬是個四十來歲的中年人,在電影院工作,戴了副深度近視眼鏡,對我說:「你出門剛回來,還不知道吧?咱們樓門裡,一樓——就是你家樓下的老姚家——一家五口,昨天晚上全都死在家裡了。」
  這個消息讓我聽得心裡發堵,平時關係都不錯的鄰居全家竟然都死了,我有點無法接受這樣的事。
  這時旁邊的鄰居閒漢孫國賓說:「昨天白天,不知從哪來了只夜貓子,正落在老姚家門前,那雙大眼就死死地盯著他家大門,怎麼趕都趕不走,最後老姚急了,拿棍子把夜貓子活活打死。你說怪不怪,那夜貓子被亂棍打死,直到死都沒有要跑的意思,到了晚上老姚全家就莫名其妙地死了。經常聽人說:夜貓子進宅,無事不來。這事可真夠邪的。」
  老馬搖搖頭說:「也未必是夜貓子,你們晚上也應該都聽見了吧?深更半夜的,樓下有人大聲地喊老姚和他家裡人的名字,那喊聲很大,一聲比一聲瘆人,都把我吵醒了,我還特意拉開窗簾往樓下看,樓下路燈照得雪亮,空蕩蕩的,人影也沒有半個。」
  周圍的眾鄰居都連連點頭,看來晚上聽到喊老姚名字的不止一人,大伙全聽見了,但是誰也沒看到究竟是什麼人在樓下喊他。
  我問老馬:「姚家五口人,老姚和他老婆,兩個女兒,一個十七,一個十三,再加上老姚的母親,怎麼會同時都死了?是煤氣中毒,還是入室兇殺?」
  老馬說:「怎麼會是煤氣啊,這麼熱的天,哪家不是開門開窗的,我聽派出所的民警說,具體死亡原因還要等法醫鑒定。早晨老姚大女兒的同學來找她一起去上學,叫了半天沒人答應。她見門開著,就進去看了一眼。這一眼差點把那小姑娘嚇成精神病,五口人都坐在客廳一動不動,都是睜著眼死的,眼睛都直勾勾地盯著天花板。」
  我對老馬說:「老馬您可別嚇唬我,他們家樓上住的就是我,他們往上看什麼?」
  這時居委會的劉老頭插嘴說:「他們不是看你家,那是在看進了房裡的勾死鬼。你們還別不信邪,平白無故地有人喊你們名字,千萬別答應,那是勾魂的鬼,你一答應,它就能找到你的住處。」
  孫國賓笑罵:「我說劉老頭,你他媽的好歹也是居委會的,怎麼到處傳播封建迷信啊?」
  劉老頭怒道:「你這小子懂個屁,前邊九號樓的胡家大嫂子,你們都知道是誰吧?」
  眾人都知道那是個瘋婆子,於是都點點頭。
  劉老頭接著說:「胡家當家的死得早,十年前,胡家嫂子在家做飯,聽樓下有人招呼她丈夫的名字,她一邊答應一邊往樓下看,結果樓下根本沒人。當天就傳來消息,她丈夫在車間出事故死了。」
  老馬說道:「好像是有這麼回事,年頭多了,您不提我都快忘了。」
  劉老頭說:「這還不算完,胡家嫂子也是有兩個兒子,大兒子在八年前,跟同學到森林公園,對了……那時候還是植物園,到植物園的一個湖裡去游泳。那湖雖然小,但不是死水,底下是個鍋底,誰都不知道下面跟哪通著。平時為了安全,用浮標把深水區圈了起來,小孩去游泳都在邊上玩,沒人敢去深處。胡家大兒子和同學們一不小心把球扔到了湖中心,幾個人一起游過去撿球,結果連胡家大兒子在內一下子淹死六個。當時這事全市都轟動了,所有學校都通報,三五年之內再沒人敢去那裡游泳。」
  我們回憶了一下,的確有這件事,一點都沒誇張。雖然隔得久了,但是現在回想起來,當時人們提起那個一下淹死六個人的無名小湖來都是談虎色變。
  劉老頭問眾人:「那孩子是我看著長起來的,特別聽話,特別懂事,知道爹死得早娘不容易,放了學就幫家裡幹活,唉……太可惜了。你們知道湖裡淹死人的那天,胡家嫂子聽到什麼了嗎?」
  我說:「該不會也聽見有人喊她大兒子的名字吧?那可真是奇了怪了。」
  劉老頭掏出煙來點上一支,繼續說道:「不錯,她又聽到有人招呼她兒子的名字。從那以後,胡家大嫂就受了點刺激,家裡只剩下她和小兒子,她把小兒子當眼珠子一樣看著,寸步不離。五年前的一個清晨,她又聽到樓下有人招呼她小兒子的名字,這次,她學乖了,沒敢答應。可是她小兒子不知道厲害,聽到樓下有人喊自己的名字,以為是同學找他玩,就答應了一聲。出去一看,並沒有任何人。小兒子回家之後拿茶杯喝水,喝得急了,一口水嗆進氣管,就這麼給嗆死了。從那以後,胡家嫂子就徹底瘋了,她家同我住在一個樓裡,所以這事的來龍去脈我比較清楚。」
  人人都長吁短歎,替胡大嫂家的事感到難過。正在這時,樓門裡陸陸續續走出來一隊人,用擔架抬著姚師傅全家五口的屍體,屍體上蒙著白布,看不出來誰是誰,一具具都裝到車上,疾馳離去。
  民警找周圍的住戶瞭解了一些情況,然後把封住樓門的警戒線給撤了,住在裡面的居民可以進出,一樓中單是姚家門前貼滿了封條。
  我跟幾位鄰居又聊了一陣子,就起身回家。我家住在二樓,剛好是在姚家的樓上,我進屋之後把東西收拾收拾,找個妥當的地方放好在洞庭湖得到的古瓶,一時也無心去想那瓶子的事,倒了杯水,邊喝邊想樓下的命案。
  一想到姚家五人的死屍,都坐在客廳睜著眼往上看,我就有點起雞皮疙瘩。我正好也坐在客廳,他們看的位置該不會是我現在坐的方位吧?想到這裡,不敢再坐,去到臥室躺在床上抽煙。
  我父母都被我大哥接去了長沙養老,這房子現在只有我一個人住,以前一個人沒覺得怎麼樣,現在樓下死了這麼多人,真不免有些膽戰心驚。
  最近玩得很累,回到家先好好睡上一覺再說。於是找出前些日子醫生給開的減壓助睡眠的藥片服了幾片,又躺回到床上,不一會兒睡意就湧了上來。
  就在我快要進入睡眠狀態的時候,我聽到屋裡的地板下面「彭彭」有響動,好像是樓下有人用棍子戳天花板,我想起來去看看怎麼回事,但是藥力發作,身體不聽使喚,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第三話 噩夢
  當天晚上我做了一個極可怕的噩夢。
  分不清是什麼時候,四周都是黑沉沉的,我頭腦一片空白,從床上下來,莽莽撞撞地蹣跚前行。
  也不知是怎麼走的,沒幾步就到了一處亂葬崗子。只見雲迷月黑,悲風四起,全身毛髮森森俱豎。
  環視四周,皆是荒墳野地,有的棺材來不及埋葬,雜亂地擺在路旁。更有幾隻野狗把墳裡的死人刨了出來,正在撕咬死人的肚腸,歪歪斜斜的墓碑上落著幾隻烏鴉,見有人經過,撲稜稜地飛到半空,狂叫之聲淒厲刺耳,深夜聽來,尤為可怖。
  我想不起來為什麼會在這裡,只想趕快離開,好不容易尋得一條道路,便順路匆匆前行。
  走了一段,竟又轉回那片墳場。連忙再找別的道路,不論向何方向走,最後都轉回這片荒墳。
  正暗自焦急,忽聽有女人哭泣的聲音,聽聲音就在左近。我循聲看去,原來有個穿白衣的年輕女子坐在不遠處的地上,正扶著半截墓碑嗚嗚哭泣。
  白衣女子見我走近,就止住哭聲,問我:「你……是人是鬼?」
  我聽了大怒,說道:「我當然是人,倒是你比較可疑,你這賊婆娘是人是鬼?黑天半夜在墳地裡做什麼?」
  白衣女子說道:「真抱歉,在這黑夜荒墳之地我實在是怕得狠了,才這麼問。既然你是人非鬼,那真是太好了。」
  我問她:「這是什麼地方?你認識路嗎?」
  白衣女子擦了擦臉上的淚痕答道:「我家離此地不遠,只因晚上趕路回家,把腳扎傷了,行走不得,你如果肯背我,我就給你指點道路,這裡路徑繁雜,外人是認不得的。」
  我低頭看了看她的腳,果然鞋子下面有不少血跡,看來是踩到了什麼尖銳的東西,心想她這麼瘦,估計也就是八十多斤,背上她走路倒也使得。
  於是就把她負在背上,背後輕飄飄的,遠比預想中的份量要輕。
  白衣女子趴在我的肩頭,用手指點遠處一片山峰,說道:「前面峰巒密處,就是我家,那山下面有條大路,你可以從那回家。」
  我有點後悔,太遠了,不過事到如今,也只好聽她的吩咐,便背起她直往那山峰重疊之處前進。
  從遠處看來,雖然距離遠了,但是只要認準了那片山峰的大方向,走過去也就是了,沒想到,那道路極為曲折,山重水復,走了很久很久也到達不了,反而是越離越遠。
  身後背的白衣女子也不再說話,她雖然體輕,但是也有個六十來斤,我走得久了,覺得有些累,就想讓她先下來,歇一下再繼續趕路。我對她說話,她卻沒半分反應。
  鼻中隱隱聞到一股腐臭的氣息,我暗道不好:她可別是拉肚子了,怎麼這麼大的臭味?
  手上的觸覺也不太對頭,像是摸著一大塊爛木板。我回頭一看,直嚇得三魂幽幽,七魄杳杳。
  背上的白衣女子不知去向,背著的是一塊長滿了白毛的爛棺材蓋子,上面爬滿了蛆蟲,一陣陣惡臭撲鼻而來。
  我嚇得大叫一聲,從床上坐了起來,窗外玉兔西沉,紅日初升,已是清晨。
  還好是個夢,真嚇死我了,出了一身的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