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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6節

唐於道緩了緩,平了平自己的呼吸和情緒,這才慢慢轉身,擠出笑容,看向為首那個穿著舊式北洋軍軍服,手中提著一支步槍,馬背後兜中邊上還掛著另外一支步槍的大鬍子,畢恭畢敬道:「馬爺。」
唐於道剛說完,便看到了馬鬍子所騎那匹馬身後拖著的那個東西,那是個人,而且還是與唐於道在幾個小時前告別的土匪老大。
唐於道看到土匪老大的時候,傻眼了,因為土匪老大上半身已經被扒光了,血肉模糊的胸膛上還有好幾個彈孔,明顯已經死去很久了。
遠處的刑仁舉依然趴在洞口,小心翼翼地看著周圍那些土匪,大致數了下,他們一共有8個,能看見的至少有13條槍。
8個人,13條槍,硬斗連半成勝算都沒有,特別是在地面上。刑仁舉閉眼在心中思考著對策,以及使用了相應對策之後會帶來的結果。
「呯——」馬鬍子轉身朝著土匪老大的屍體開了一槍,屍體被子彈擊中之後,渾身一顫,嚇得唐於道也是渾身一顫,好像那顆子彈擊中的不是屍體,而是他。
「你是……老四對吧?」馬鬍子的槍口衝著唐於道,「你們這個窩叫什麼名字來著?叫什麼晉綏五傑?你是老四,四爺!大家叫四爺!」
馬鬍子的那些個手下哈哈大笑起來,唐於道頭也不敢抬,使勁閉著眼睛,他知道,自己隨時都可能吃一顆子彈。
馬鬍子拍馬上前幾步,來到唐於道身旁,用槍管支在他的下巴處,將其腦袋抬起來:「看著我,回答我一個問題。」
唐於道點了點頭,馬鬍子看著四周的草原:「老子有沒有說過,讓你們五個雜碎都滾出這片草原?」
唐於道又點了點頭,馬鬍子笑了,槍口一抬,開了一槍,子彈擦著唐於道的耳邊飛過,將他的耳垂直接打掉。
唐於道捂著自己的耳朵倒在地上哀嚎著,刑仁舉在旁邊深吸了一口氣,微微搖了搖頭。
此時,遠處又跑來四匹馬,頭三匹馬上坐著被綁的土匪老二、老三和老五,他們的嘴都被塞進了破布,來到跟前之後,被馬鬍子的手下一個個從馬背上拽下來,然後拖到唐於道的跟前跪下。
唐於道捂著耳朵,抬眼看著自己的那三名還活著,但已經被打得遍體鱗傷,瑟瑟發抖的兄弟。那三人也目不轉睛地看著他,滿臉都帶著後悔,後悔來馬鬍子的地盤。
馬鬍子將槍橫在馬鞍之上:「到我這來覓食,可以,我說過了,沒問題,但是你們得懂規矩,找到一塊肉,你們得留下一半給我,我說過的吧?而且我還可以保證你們的安全,我他媽一個人維持著這片地方的治安,我也不容易呀,我拿你們一半不過分吧?結果呢,上次你們在這裡搶了人家一個商隊,把值錢的玩意兒都帶走了,就給老子留了幾壺酒,你們當我是什麼?土地爺啊?那點酒和幾塊爛肉就能糊弄過去?」
唐於道還是不敢說話,捂著耳朵的指縫中不斷遞出血來。
「不說話?」馬鬍子笑了,一揚頭,旁邊的土匪直接朝著老二後腦開了一槍,老二直接倒地,旁邊的老三和老五嚇懵了,堵著破布的嘴開始發出了嗚嗚的哀嚎。
唐於道看著馬鬍子:「馬爺,我們知錯了,求求您了,饒了我們吧,我們馬上就滾,滾得遠遠的,永遠都不再回來。」
馬鬍子抽了下鼻子,扭頭看著刑仁舉:「他是什麼人?幹什麼的?為什麼在洞裡邊?還有,他身上為什麼還帶著金葉子,為啥你的兄弟和你的身上也有金葉子?哪兒來的?他給的?他又從哪兒來的?」
唐於道想了想,立即一五一十將先前的事情說了一遍,但唯獨隱瞞了卷軸和奇門的事情,也沒有說刑仁舉的具體身份,相反把刑仁舉說成是個盜墓的,還與孫殿英掛上了關係,說刑仁舉以前是孫殿英的部下。
馬鬍子翻身下馬,來到刑仁舉跟前,蹲下來問:「他說的是真的嗎?」
刑仁舉看著馬鬍子,搖頭:「沒說完,下面還有個卷軸,是個藏寶圖,挺值錢的,他唯一漏了這個。」
馬鬍子扭頭恨著唐於道,唐於道也很吃驚,完全不明白為什麼刑仁舉要說這個。
就在此時,刑仁舉又道:「馬爺,我是外來的,不知道這裡的規矩,也不知道這是您的地盤,多有得罪,只要您留下我這條命,我什麼都給你,我也能把下面那個卷軸給你。」
馬鬍子問:「卷軸是什麼藏寶圖?指的是什麼位置?也在我地盤上?」
刑仁舉搖頭:「在阿爾泰山。」
馬鬍子皺眉:「阿爾泰山?那是什麼地方?」
刑仁舉道:「從這裡往西邊走,騎馬的話,如果一路順利,大概兩個月能到。」
馬鬍子不屑地笑了:「你幹嘛不說在天上呢?要在天上多好啊,我一槍崩了你,你上天幫我找回來。」
刑仁舉深吸一口氣:「是真的,我沒必要騙你,馬爺,我身上還有些古董玉器,雖然都是小玩意兒,但也值兩個錢,也許換不了我們幾個人的命……」
「等會兒!」馬鬍子扭頭看著唐於道和剩下還活著的兩個土匪,「你的意思是,你還想救那三條癩皮狗?」
刑仁舉點了點頭:「我能遇到他們,算是緣分,能救則救,這是我的原則。」
馬鬍子癟了下嘴:「那就對不住了,你估計救不完,因為我算過了,你那點東西,加那個不知道在哪兒找的藏寶圖,就能活仨人。」
馬鬍子說話的同時,一隻手舉了起來,緊接著,後方又響起槍聲。
槍聲過後,土匪老三直接倒在了地上,鮮血流了滿地。
跪在那的唐於道和還活著的老五完全傻了,只是渾身顫抖著盯著自己跟前的地面,看著老三的鮮血逐漸蔓延到了自己的跟前。
第三章:慈悲為懷
「還剩下倆,加你一共三個。」馬鬍子起身來,扛著步槍俯視著趴在那的刑仁舉,「你身上那些錢,加上那藏寶圖,應該可以買剩下三條命,說實話,我佩服你,你和他們萍水相逢,竟然都不忘了在這個時候還救他們。」
刑仁舉看著馬鬍子的鞋面:「那你為什麼又殺了一個?」
馬鬍子閉眼道:「我剛才說了,他們壞了規矩,我能讓他們五個人活下來倆,已經算是很慈悲了,你問問我的那些個兄弟們,我當初要不是看著他們都和我一樣,是扛過槍賣過命出身的,我第一次就把他們全埋了!」
刑仁舉也閉眼:「慈悲為懷,這很好。」
馬鬍子道:「好了,別廢話了,再廢話,天都要黑了,你給我下去,把那個藏寶圖取上來。」
刑仁舉立即道:「我得讓他們兩個下去幫我,下面有機關,沒有人幫我,我取不上來。」
馬鬍子咬牙蹲下來:「那我問你,你在這趴著,是準備下去呢,還是準備上來?我看你那模樣,是準備上來吧,而且剛才那傢伙還拿槍對著你,你還真是以德報怨啊,還救他?」
刑仁舉看著馬鬍子:「我是上來,我上來的原因是因為,就我和他兩個,完全沒有辦法取那份地圖,你不信的話,你可以跟著我一起下去看看。」
說完,刑仁舉直勾勾地看著馬鬍子,擔心馬鬍子真的會跟他一起下去,人少自己還可以對付,要是人多,他們手裡還有槍,那就麻煩了。
馬鬍子尋思了一會兒,看了看草原周圍:「就你們兩個下去,留一個活口在上面,如果你們拿了東西不上來,那我就殺了他!」
唐於道一聽,立即道:「馬爺,我去,我去,我一定把藏寶圖拿給你!」
馬鬍子皺眉:「好,這是你說的,如果你這次還是不懂規矩,那你這個兄弟可就真的活不了啦。」
馬鬍子說完,慢慢後退,唐於道則抓著繩索,讓刑仁舉慢慢滑下去,然後再將繩子遞給馬鬍子的手下,讓他們把自己也給放下去。
在「蓋謀」內的刑仁舉等著唐於道下來之後,立即將藏寶圖遞給了他:「上去,交給那個馬爺,讓他放了你兄弟。」
唐於道抬眼看了看洞口,向後退了好幾步,離開了洞口的範圍。
洞口的馬鬍子,趴在那朝著下面仔細看著,但只能看到陽光透進洞穴中照亮的那一塊,於是喊道:「你們別玩花樣,否則我殺了他!」
說著,馬鬍子叫人將老五拖拽到洞口來,將腦袋按在洞口那,拿槍頂著,同時取下了他口中的破布,在其耳邊低聲道:「說句話讓你的兄弟聽聽。」
老五趴在那,大聲喊道:「四哥,你小心點。」
老五說完,馬鬍子也朝著下面喊道:「聽到了吧?小心點,千萬給老子當心點,別耍花招!」
地底大廳內,唐於道和刑仁舉的目光同時從洞口移開,看向對方,雖然只有微弱的光線,但唐於道還是能看清楚刑仁舉那張面無表情的臉。
刑仁舉突然壓低聲音道:「你是不是不想救你的兄弟?」
唐於道嚥了口唾沫,再深呼吸了幾口:「刑師父,就算我們把藏寶圖送上去,我們也活不了,所以,死他一個,可以救活我們兩個,我知道你有辦法肯定能從這裡離開,就算沒有,也無所謂,我就不信他們在這個季節,他們敢在草原上過夜,就算凍不死人,草原狼也會咬死他們,這個季節的草原狼是最凶狠的!」
刑仁舉咧嘴笑了:「你這個計劃挺好,想很久了吧?剛才你那幾個兄弟被打死的時候,你就在想這個計劃,對吧?」
唐於道也沒否認,只是使勁點了下頭,舉著卷軸又道:「刑師父,這是我們唯一的希望。」
刑仁舉搖頭:「這樣吧,你讓他們把你兄弟扔進來,我們再把卷軸給他們,哪怕是死,大家死在一塊兒,好嗎?」
唐於道捏緊捲軸:「不行!」
刑仁舉慢悠悠地問:「為什麼?」
唐於道不說話,只是看著刑仁舉。
「我知道了。」刑仁舉搖頭,「你其實根本就不在乎你那位兄弟的命,你只在乎你自己還有錢,你打算的是不管怎樣,先保命,再逃走,然後拿著這卷軸去賣錢,如果我告訴你,這卷軸一文不值,你會怎樣?」
唐於道看著卷軸,咬牙道:「聽著,如果你不按照我說的做,我現在就有辦法讓馬鬍子把老五給做掉!你不是慈悲為懷嗎?」
刑仁舉緩慢搖頭:「真沒想到,一個人為了自己的貪慾竟然能把事情做這麼絕,你要知道,多少錢都買不來一條命。」
唐於道笑了:「誰說的?你剛才那些金葉子,和那些小玩意兒,不就買下來了我們倆的命嗎?錢能通神,更能買命!」
刑仁舉一把將唐於道抓到跟前來:「那是因為,這個馬鬍子是個講信用的王八蛋,明白嗎?所以,把卷軸給他,換你兄弟一條命!我帶你們倆離開!」
唐於道點頭,慢慢走到洞口下方,舉著卷軸道:「馬爺,卷軸我拿到了!」
上方的馬鬍子回應道:「好,你們倆帶著卷軸先上來,你先站一邊去,把卷軸交給他,讓他先上來!」
唐於道捏緊了卷軸,嚥了口唾沫,微微回頭看著刑仁舉,突然道:「姓馬的,我幹你娘,有種你殺了老五,老子不會把卷軸給你的!」
刑仁舉聞言上去一把抓住唐於道,狠狠道:「你在幹什麼?你他媽瘋了嗎?」
上方的馬鬍子一聽,先是一愣,隨後笑了,將老五拉到洞口,踩住他的腦袋,用槍頂住:「我再說一次,讓他把卷軸帶上來!否則你們都得死!」
刑仁舉壓住唐於道,朝著上面喊著:「馬爺,我馬上就帶卷軸上來,你別殺他,千萬別殺他!」
說著,刑仁舉奪過卷軸,抓著繩子就往身上綁,唐於道再一次撲了上來,將刑仁舉撞到一邊去,兩人再次扭打在一起。
馬鬍子在上方,藉著光線看到這一幕,急了:「你們耍什麼花樣?想幹什麼?我數十個數,要是你們再不上來,老子就真的崩了他!」
說著,馬鬍子朝著洞口開了一槍,子彈擊中大廳地面,又在裡邊四下反彈著,刑仁舉和唐於道立即蜷縮成一團躲避著流彈,即便這樣,刑仁舉的手臂還是被子彈擦過,低聲哀嚎了一聲。
唐於道見狀立即上前搶卷軸,同時道:「馬鬍子,老子不會給你的!」
馬鬍子咬著牙,將槍頂在老五的身上,俯身將其口中破布取了出來,喊道:「十個數!一、二……」
馬鬍子數數的時候,刑仁舉和唐於道在下面廝打著,因為刑仁舉手臂受傷的關係,使不上勁來,雖說在拳腳功夫上唐於道不是他的對手,可刑仁舉不想下死手,他並不想殺人……
終於,刑仁舉抓到一個空當,用膝蓋頂住唐於道的身體,將其胳膊擰脫臼了,這才撲過去,要在繩索上面去綁卷軸。
「別急!我馬上就上來!」刑仁舉嘶聲喊道,此時馬鬍子的數已經數到了「八」。
就在刑仁舉剛要綁好卷軸的時候,唐於道暴吼一聲,再次衝上來,用身體將刑仁舉直接撞開,撿起卷軸就躲進了黑暗之中。
刑仁舉起身,在黑暗中找到唐於道,喊著:「快給我,快點給我,你兄弟會死的,他會死的,快!」
「他死!我們活!這沒什麼不好!他是我兄弟,是兄弟就得幫兄弟,是兄弟就得為兄弟去死!」唐於道喪心病狂地喊道,「我不會給!我絕對不會給!這是我的!我的!」
唐於道喊完的同時,上面響起了槍聲,馬鬍子沒有數最後一數,只是在第九聲之後,直接扣下了扳機。
然後,上方傳來馬鬍子的罵聲,緊接著是馬匹的嘶鳴聲,然後就是馬蹄踏著地面遠去的聲音。
刑仁舉一屁股坐在地上,看著如鬼魅一般的唐於道從黑暗中爬出來,舉著手裡的卷軸道:「我贏了,我說了,我們會活下來的,他們不敢下來,馬上也要天黑了,他們也不敢在這裡久呆,我知道這裡,夜間有狼,很多狼,以前有一隻西北軍來這裡,兩個排的兵都被狼咬死了,他那才幾個人呀,哈哈哈——」
刑仁舉沒說話,只是順勢倒在地上,躺在那,看著洞口,看著外面的光線越來越暗,這期間,除了風聲之外,再聽不到其他的聲音,這說明馬鬍子真的走了,也許他們明天會來,也許他們不會再來了……
又也許,就算夜間爬出了這個洞,自己也無法在天寒地凍的夜間活著走到最近的小鎮。
一直靠牆坐著的唐於道也終於起身,伸了個懶腰,看著上面道:「刑師父,差不多了,我該走了,你慈悲為懷,別拖我後腿啊。」
唐於道說完,咬著卷軸,踩著石桌,往上一條,抓住那活石的邊緣奮力爬了上去。而刑仁舉就躺在那看著,一動未動,等著唐於道快爬上去的時候,才輕聲說了四個字:「慈悲為懷……」
就在唐於道腦袋剛爬出洞口,雙手撐在洞口邊緣的時候,一支槍就出現在了自己眼前,他愣住了,猛地抬眼,看到的卻是明明在好幾個小時之前就應該被馬鬍子打爆了腦袋的老五。
雖然穿著兩層皮襖,但依然凍得眉毛都結霜的老五,似笑非笑地看著唐於道,一字字說:「你知道馬鬍子為什麼能在這一代混了十來年嗎?因為他講規矩,江湖規矩,別他媽以為這裡是草原就遠離江湖了,哪兒都是江湖,在江湖上走,不講規矩那就是一個死。」
唐於道假笑道:「老五,你活著真的是太好了,我這拿著卷軸了,我們一起去賣了,能賣不少錢,要不,咱們一塊兒去尋寶也好呀!」
老五根本不接話茬:「馬鬍子走了,留下了一支槍,還有五發子彈,他說殺你夠了,就看我運氣了,如果我凍死了,或者下面的洞裡邊有其他的出入口,那就是我運氣不好,他還說了,如果我弄死了你,活著把卷軸給他,他就讓我入伙,或者給我錢,讓我走,離開這。」
唐於道依然勉強笑著:「你給他幹嘛呀?老大他們都死了,被他殺了,你看……」
唐於道話沒說完,老五就扣下了扳機,子彈擊穿唐於道的前額,穿過他的腦袋,直接將其後腦爆開了一個大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