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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節

刑術接著道:「當時那種情況下,你和王立天他們都傻眼了,以為她被人殺害了,而且當時你們只是單純的孩子,根本不懂這些,而夏婕竹也不過比你略大幾歲而已,生活圈子狹窄,對這些也不瞭解,我想就連那種藥都是從特殊渠道買來的,再者,當時在場的人,除了死去的夏婕竹之外,唯一知道這件事的就是丁偉,所以除了他之外,連齊八爺都無法意識到夏婕竹真正的死亡原因。」
潘峰點頭:「我也是後來找到紀德武的時候,他才告訴我在俄羅斯發生過的事情,我想他應該知道她是怎麼死的,但他沒有說出來。」
刑術道:「我想查看過夏婕竹屍體的璩瞳也應該知道她真正的死因,也許他和紀德武一樣,擔心刺激到你,索性隱瞞了。」
潘峰點頭,坐在那許久,抬眼又問:「刑先生,我明白她想做什麼,我們都是棄兒,所以她不想自己肚子裡面的孩子生下來也和我們一樣,對嗎?」
「不。」刑術搖頭,「那是兩回事,如果她肚子裡面的孩子是紀德武的,我想,她無論如何都會生下來,可是她無法確定,她只是做了每一個經歷過那種事的女性,都會做的事情,只不過是在錯誤的地點和錯誤的時間,用了錯的方式。」
潘峰歎氣道:「刑先生,你果然和恩人所說一樣,他說你很聰明,如果一開始我就遇到了你,你恐怕會想到更完美的辦法。」
刑術只是搖頭,遲疑了一下道:「潘峰,任何事情只有相對,沒有絕對。」
潘峰笑道:「我無法理解,這些問題對我來說太深奧了。」
「我的任務已經完成了,現在你應該回答我幾個問題。」刑術說完,見潘峰點頭,立即道,「張舒雲在哪兒?至今為止,她並沒有現身。」
「她一直都在學校,幫我盯著,我需要知道警察是不是去了學校,什麼時候去的,見了什麼人。我沒有綁架她,她是自願幫助我的,但她也會出庭作證,目的就是為了增加我一條綁架罪。」潘峰平靜道,「麻煩您對張護士,也就是舒雲的媽媽說一句話對不起,是我們不對,嚇著她了,她是個好人。」
刑術點頭:「這麼說,她會自動出現?」
「對。」潘峰道,「你還有什麼問題?」
「關於凡教授和馬菲,你知道多少?」刑術盯著潘峰的雙眼,「我希望你把知道的一切都說出來。」
「刑先生,我答應過恩人,什麼都不能說,你別問了。」潘峰立即回答,顯得比先前還要平靜。
刑術知道潘峰不會回答,只得拿出手機,指著上面從傅茗偉手機中接收來的那張翻拍的三人合影照,問:「你、夏婕竹和紀德武當年的關係那麼好,你和夏婕竹走得那麼近,當她成為紀德武的戀人之後,你嫉妒嗎?」
潘峰搖頭:「不,你還是不明白,我希望他們能幸福快樂,就這麼簡單。」
刑術點頭:「你很愛她。」
潘峰點頭,露出微笑:「刑先生,我還有一封信,很短的信,交給董國銜警官了,他替我保存著,他會在合適的時候交給你,希望你再去見恩人的時候,將這封信放在她的金身裡,我知道自己罪無可赦,死後會下地獄,見不到她的。」
說完,潘峰低下頭:「但是沒關係,只要事情真相大白,什麼都無所謂了。」
刑術問:「還有呢?」
潘峰深吸一口氣:「替我謝謝齊八爺、王校長、傅警官、張小姐、恩人,還有那些曾經在孤兒院、學校撫養照顧我們的老師,還有所有幫助過我的人,就說潘峰沒有辦法親自道謝,這輩子欠下的恩情,只能下輩子償還,如果還有下輩子的話……」
說著,潘峰慢慢起身,跪下來朝著刑術磕頭。
看著在那磕頭的潘峰,刑術並沒有去制止,只是看著,他不知道潘峰要磕多少個頭,也不知道自己忍住了即將從眼眶中滑落的多少顆淚珠。
許久,潘峰起身:「刑先生,我這些年攢了點錢,八爺也給了我不少,雖然不多,但我還是希望能為學校做點事。雖然我知道王校長隱瞞了很多事情,包庇了丁偉,但她的初衷也是想保護學校,不想因為發生了那事之後導致學校關閉,孩子們流離失所,所以,我攢下的錢,希望刑先生幫我分成兩份,一份捐給學校,另外一份交給我媽媽。」
刑術聽到這一愣:「你媽媽?」
「八爺很有本事,早些年他就幫我委託了偵訊公司調查過,花了不少時間之後,終於還是找到了,她十年前就回到了哈爾濱,身邊還有一個兒子,但她現在的丈夫不是我爸爸,根據調查我爸爸早年就南下去做生意了,現在人大概在廣州深圳一帶,但是沒有找到他。也許他根本不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有我這樣一個兒子。」潘峰盯著桌面,放在大腿上的雙手微微顫抖著,「我給媽媽錢,是因為這麼多年我們母子分離,我都沒有盡孝,我只能拿點錢給她,這是我現在唯一能做的,我也不能去與她相認對吧?誰願意有個罪犯兒子。」
刑術點頭,潘峰又道:「我存錢的卡在張舒雲那裡,這幾天她會聯繫你,還有,我希望你不要對警察提起關於恩人的事情,因為在整件事中,他從來沒有教唆過我犯罪,實際上他所想的辦法遠比我實施的更完美,更容易將線索引向孤兒院,都是我的錯。」
刑術道:「你要知道,如果不是因為你們的節外生枝,假畫案早破了,現在你已經復仇了,感覺好嗎?」
「不好,我一開始就知道不會很好,但是我控制不住自己,刑先生,如果是你,你也會控制不住的。」潘峰說完,將雙手放在桌子上,「另外,關於她的屍體,我已經在供詞裡面說明,她是我殺的,屍體被我粉碎之後扔進松花江了,因為我不想她的金身落在警察手裡,還會面臨解剖之類的,我死之後,刑先生受累,幫著收斂一下,將骨灰帶到恩人那裡。」
刑術默默點頭,潘峰仰頭仔細想了想,又道:「沒了,沒其他的事情了。」
刑術看著潘峰:「你是在逼我。」
潘峰面無表情地坐在那,也不說話。
「潘峰,你一心求死,你也知道我不可能幫你澄清關鍵的事情,不能告訴警察夏婕竹不是你殺的,你三個朋友也不是你殺的,因為我一旦說出來,就會涉及到相關的事情,地下坐窟、鑄玉會等等。」刑術說到這皺眉,「所以,整個計劃的層次和步驟你們都是經過精心計劃的,讓警察在可以不得知其他事情的前提下結案,我很佩服,但是,就算你是罪犯,也不能背負自己沒有犯下的罪名,這不公平。」
潘峰笑了:「這個世界本來就不公平,你我都很渺小,也無法改變世界,只能在小範圍內做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刑先生,非常感謝您所做的一切,這個案子沒有您,肯定破不了。」
刑術道:「你們比我聰明太多了,根本不是我破了這個案子,也不是警察,而是你們自己破的。」
潘峰搖頭:「我們都不聰明,如果真的聰明,就可以想到更完美的解決辦法。」
此時傅茗偉敲門道:「時間已經超了。」
「不好意思,稍微再等一下。」刑術致歉後,又對潘峰道,「你在下面的時候,對我說,好多年前,你看過一本科幻小說,說有個地方住著一群有特殊能力的人,可以隨意回到過去或者前往未來,但他們其中有一個異類,沒有任何能力……」
說到這,潘峰接著道:「因為他對過去不感興趣,他知道如果過去是起點,現在是終點,不管你在過去做了什麼,試圖改變什麼,最終事情的走向都會變成今天這樣,所以,他只是想去未來,想看到自己的希望,可惜,未來對他遙不可及。」
「潘峰,你看著我。」刑術說,等潘峰抬起頭來看著他,邢術又接著道,「你一直都錯了,遙不可及的不是未來,而是過去,因為只要願意,每個人都可以擁有明天,擁有未來。」
潘峰展露出微笑:「刑先生,如果我早點遇到你,是不是有些事情就不會發生了?」
刑術起身:「潘峰,遙不可及的是過去,誰也回不去了。」
潘峰閉上雙眼:「別了,刑先生。」
刑術微微點頭:「一路走好。」
刑術開門離開,會面室中只留下了面帶微笑的潘峰。
刑術開車離開看守所之後,傅茗偉要求下車,說自己步行回去就行了。
刑術將車停在路邊,傅茗偉打開車門慢慢走下去,那姿態就和一個七老八十的老頭兒一樣。
「你停職是對的,你太拚命了。」刑術看著傅茗偉的背影道,「這段時間你幾乎沒睡過。」
「不知道,我沒算,現在我完全沒有時間概念,我看著表的時候,雖然知道是幾點幾分,但是腦子中沒有具體的概念,就好像生活在一個五維空間。」傅茗偉走回來,側坐在副駕駛座椅上,將雙腿放在車外,「這幾天我一直在寫報告,最麻煩的是,我必須在報告當中,隱去你的一些事情,畢竟那些事情與案子沒有太直接的關聯,寫進去了相反麻煩,無法短時間內結案。為了這份報告,我專門請教了吳志南,因為他是寫報告的高手,但巧合的是,吳志南告訴我,他在獨立調查的時候發現,齊八爺曾經委託過一個偵訊公司調查潘峰生母的事情,你猜猜他找的誰?是吳志南的弟弟吳志海,雖然人是找到了,但是潘峰沒有相認,而且潘峰還說,他的媽媽以前不叫那個名字,但是我們查過,她母親沒有改過名字,一直都叫張玉霞。」
「謝謝。」刑術點頭,「辦完手頭的事情,我會去自首的,我犯了妨礙公務罪。」
「別找我了,案子一結,我就停職接受調查,這次我真的過火了,不僅濫用職權,還對犯罪嫌疑人使用武力,最好的結果就是功過相抵,最壞的結果就是開除警隊,當個平頭老百姓。」傅茗偉從包裡摸出一張名片,「這是吳志海的名片,上面有他公司的地址和電話號碼,我走了,再見。」
傅茗偉下車,刑術又問:「那我去找董國銜警官。」
「隨便你,你自個兒進看守所賴著不走或者是去跳松花江都沒有人攔著你。」傅茗偉慢吞吞地離開,「你說說,像你這種遵紀守法的人,為什麼就那麼少呢?」
坐在車內的刑術看著前方,看著沿著人行道朝著前面慢慢行走的傅茗偉,踩下油門追了上去,對傅茗偉說:「傅警官,你說得對,這個世界原本不應該是這樣的。」
面無表情的傅茗偉搖頭,舉起手來揮了揮,示意刑術離開。
刑術開車慢慢走著,一直跟著傅茗偉,他現在和傅茗偉都想著同一個問題,那就是還有一個疑問沒有解答——潘峰、紀德武和夏婕竹三個人到底是什麼關係?
許久,傅茗偉停了下來:「刑術,他們三個人的關係,你去查吧,查清楚告訴我,我累了,真的需要休息,我甚至懷疑我不應該再當刑警了,照這樣下去,我會活活逼死我自己的。」
刑術點頭:「好,你等我電話。」
刑術說完又問:「真的不讓我送你?」
傅茗偉一屁股坐在花壇邊上,指著前方:「快滾吧,哪兒來的那麼多廢話。」
刑術點頭,一腳油門驅車離開,傅茗偉則坐在那,突然間覺得很失落,不知道自己該何去何從。
第四十二章:他的媽媽
接下來的幾天中,刑術都在當鋪中安坐著,他需要等著張舒雲,他需要完成對潘峰的承諾。
幾天後,張舒雲如期出現,與她同來的是董國銜,董國銜什麼也沒有說,只是率先把那封潘峰的信交給了他,然後道:「我在門外等著。」
董國銜離開,在當鋪門口站著,他不愧為傅茗偉一手帶出來的人,雖然有原則,但也不是不近人情。
刑術看著眼前的張舒雲,這個女大學生穿著很樸素,但不知道為什麼,他覺得張舒雲與夏婕竹之間有些神似,但並不是模樣,而是感覺。在刑術見到夏婕竹屍體金身的那一刻,他感覺到夏婕竹身上有一種無法言表的特殊,同樣的,張舒雲也有。
怎麼說呢?如果非要形容的話,應該是一種可以讓你安心的溫暖。
張舒雲很安靜,也可以說安靜的有些可怕,這種安靜不僅是行為舉止上的,更是一種內在氣質上的寧靜。
等董國銜離開,張舒雲先是對刑術鞠了一躬,輕聲道:「刑先生,對不起,給您添麻煩了。」緊接著,她慢慢從那個翻了皮的挎包中掏出一張銀行卡來遞過去,「這裡一共有二十萬,潘峰說,其中五萬是他這些年工作攢下來的,剩下的錢,是齊八爺帶著他做生意賺來的,實際上不止這些,還有一些錢他早年就和齊八爺捐給孤兒院了。」
刑術收下卡:「我知道應該怎麼做,現在你準備做什麼?」
張舒雲低下頭:「我已經報案了,說他綁架了我,這是他的要求和願望。」
刑術淡淡道:「報假案是犯法的。」
張舒雲不正面回答刑術的問題:「還有一件事,我沒有按照他的要求做。」
「什麼?」刑術立即問,意識到也許還有什麼隱情?
「他有一套日記,讓我幫他燒掉,我偷偷看了,覺得不應該燒掉,應該委託您交給他的媽媽,他的親生母親。」張舒雲說著從挎包中拿出一些合訂本,那不應該叫本子,應該說是好多個作業本,加上好幾個筆記本裝訂在一起的東西,表面上還有用硬紙做的本殼。
刑術點頭接過:「我知道了。」
張舒雲起身,再次鞠躬:「謝謝您,再見。」
刑術也立即起身:「再見。」
刑術站在門口,看著張舒雲開門,對董國銜點點頭,董國銜也站在門口對刑術點頭示意,隨後領著張舒雲慢慢離開。
刑術看著張舒雲的背影,好像覺得自己看到的就是夏婕竹一樣,否則的話,潘峰為什麼會與她在一起呢?她又為什麼那麼心甘情願為潘峰做那些事呢?想到這,刑術的目光落在桌子上那些個日記本上面。
刑術走到桌子跟前,拿起來又放下去,最終放進保險櫃當中,隨後他的目光又落到旁邊的那幅絕世畫上面,刑術看著畫拿起電話,撥給了吳志海,吳志海卻告訴他,自己正在前往古玩城的路上,讓刑術等著。
半小時後,西裝革履的吳志海出現在當鋪門口,雖然兩人第一次見面,但吳志海表現得好像與刑術認識多年一樣,一點兒陌生人認識時的客套都沒有,直接道:「我現在可以帶你去找張玉霞,如果你有時間的話。」
刑術點頭:「好。」
隨後,吳志海開車領著刑術朝著香坊區駛去,在路上,刑術還是打開了潘峰的那封信,發現這封所謂的信很短,加上被塗黑的兩個字之外,一共十一個字,開頭兩個字寫的是「媽媽」,隨後被塗黑了,在後面重新寫上了「夏婕竹」三個字,冒號之後提行又寫著「對不起,我錯了。」
刑術看著這封信的那一瞬間,突然間意識到了什麼,他發現自己一直都錯了,應該說,他和傅茗偉都錯了,他們完全判斷錯誤了潘峰與夏婕竹之間的關係。
「到了。」吳志海將車停在某個小區的花園一旁,指著花園中那個抱著一個不足一歲嬰孩,年齡看起來五十出頭的中年婦女道,「就是她,她就是潘峰的親生母親張玉霞,二十多年前,張玉霞是個普通女工,很漂亮,但是在廠子裡面的口碑不好,聽說私生活混亂,與好多男人有染,生下潘峰的時候,她還沒有結婚,當時那個年代,她遭受萬人指責,沒多久,她離開了廠子,聽說南下去了,聲稱是找潘峰的父親去了,這一走就是二十來年,我又托朋友詳細調查了一下,張玉霞過去之後改了一個比較洋氣的名字,在舞廳裡面上班,跟了一個老闆當二奶,後來扶正,又生了個兒子,然後衣錦還鄉……她現在抱著的就是她的孫子。」
刑術看著在那逗著孩子,一臉慈祥的張玉霞,問:「那潘峰呢?」
「不知道,當時廠子裡面的人都以為她將潘峰也帶走了。」吳志海搖頭道,「實際上怎麼回事,只有她和潘峰知道,我去問過民政局,民政局方面說,發現潘峰的時候,潘峰一個人躲在垃圾桶裡面,一句話都不說。」
刑術依然看著張玉霞,吳志海也不說話,兩人就坐在車中,許久刑術搖頭道:「走吧。」
吳志海也點頭:「對呀,有什麼必要去呢?」
此時,刑術回想到在鏡屋中,他在電話裡與潘峰的那番對話——
「刑先生,你爸爸媽媽對你好嗎?」
「我是被人領養的孩子,我沒有見過我爸爸,雖然有我母親的照片,但我對她的印象依然是非常模糊。」
「你覺得自己因此受到傷害了嗎?」
「沒有。」
「你撒謊!」
刑術將那封信還有已經拿出來的銀行卡裝進口袋中,自言自語道:「對,我撒謊。」
吳志海用奇怪的眼神看著刑術,刑術只是低聲道:「走吧。」
吳志海發動汽車離開的同時,說:「當年找到張玉霞的時候,潘峰去見過他,我遠遠看著他迎面朝著張玉霞走過去,我能感覺出來,潘峰很希望張玉霞能認出自己。因為,不管母子失散多少年,當母親的,絕對能一眼認出自己的孩子。」
是呀,那就是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