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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節

鷓鴣哨聽她如此說,不便反駁,也只好按捺殺機,反正這老猿只剩半條性命了,權且留它多活一時也罷,他自恃槍快,想取此猿性命實不費吹灰之力,如今大事當前,還是開棺取寶要緊,便收槍起身,任由白猿壓在槨底咬牙切齒,不再去理會它了。
三人隨即站到紫金槨側面,在月色下探身去看棺中情形。此時月影下落,清冷暗淡的光芒灑在棺內,只見棺中死猴與殭屍仍然疊壓在一處,便仍以蜈蚣掛山梯扯動禿尾猴的屍首,將它挑出棺槨,甩脫在遠處的樹下。
如此一來,棺中古屍平躺的情形便歷歷在目了。那元代殭屍雖已死了近七百年,連身穿的紫繡錦袍都已開始變質,可古屍面目未變,只有全身肌膚顏色漲紫僵硬,一頭亂髮披散了半遮頭臉,身形高大過人,雖然死了幾百年了,可一身英爽凜然的殺氣至今還未散盡。
元代軍中非只是單有蒙古人,西域漠北諸國乃至高麗、漢夷之人皆有。這將軍髮色形貌都有濃重的西域特徵,但見其口部緊閉,看起來兩頰微鼓,未曾塌陷枯癟,料來口中含著駐顏奇珍。
鷓鴣哨自是盼著殭屍的口含是顆明珠,但他也清楚,王公貴族之流的屍首,在口所含駐顏之物,向來是有三種:一是駐顏散,是以水銀為主要原料的防腐密藥;二來是玉含,玉能生寒,把涼潤的美玉製成*人舌之形,待死者人殮時納入其口,涼玉就可以使九竅清爽,防止屍體腐爛;最貴重的便是海底所產的月光明珠,或是異類珍珠。至於含壓口銅錢的方式,在古代貴族中幾乎不會採用。
看這具紫金槨楠木棺裡的殭屍,始終暴露在夜風下,可皮肉萎縮塌陷之狀卻並不明顯,屍身中肯定有特殊的防腐手段。但等鷓鴣哨湊近一看,心中立時驚疑不定,原來殭屍鼻孔耳孔裡,塞得滿滿的全是純金粉末。用黃金駐顏的事情,世上從來沒有,元代殭屍體內怎麼會有金子?用槍口在死屍耳部一按,金粉立刻掉落了一片,從耳孔裡湧出許多污血來,血水淌到棺內,臭不可聞。
鷓鴣哨心下疑惑,也琢磨不出什麼頭緒,眼下只好撬開屍口看個究竟了。正待入棺啟屍,忽然聽得樹後一陣輕響,忙抬頭看去,就見一株歪脖子樹幹微微搖顫,樹葉紛紛落下,似乎是在被什麼人用力推搖,可那樹身有一抱來粗,等閒的力氣又怎搖得它動?
鷓鴣哨罵道:「聒噪,莫非又是那群賊猴子回轉來了?」說著已拽了德國造二十響在手,槍在手上刷地轉了一圈。機頭便已挑開,槍口對著棺槨下的白猿,心想若是猴群在旁擾亂,也難安心啟屍摳取珠玉,不妨一槍點了這半死的老白猿來得乾淨。
眼看鷓鴣哨就要一聲結果了白猿的性命,這時那苗子卻原地蹦起一尺多高,叫道:「大事不好,竟忘了此等大事。墨師哥子,子時早就過了,現在卻是初幾了?」
鷓鴣哨和紅姑娘見苗子神色大變,不知是吃了什麼驚嚇,就好似詐屍了一般,更不明白他所言何意,都道:「什麼初幾?」
苗子此時早將雞籠拎起來抱到懷中使勁搖晃,也已記起了日期時辰:「好教二位得知,到得子夜相交之時,山蠍子便是逢單見單,逢雙見雙,剛除掉了一隻雌的,左近必還藏有一隻更狠的公蠍子。」山蠍子裡以公蠍最惡,體形雖比母蠍子要小,但其毒猛性猛,絕難對付。如今正是深夜,三隻雄雞剛剛吃飽了小蠍子,都精神衰竭,任憑怎麼搖動竹簍,也不肯就此醒來。
苗子又驚又慌,額頭上出了一層虛汗,鷓鴣哨按住他道:「慌什麼?無非又是只山蠍子而已,它能興多大風浪?」
這時紅姑娘忽然指著遠處晃動的樹梢底下,低聲叫道:「你們快看,樹上到底是什麼?」鷓鴣哨與苗子聞聲望將過去,月影下看得好生真切,歪脖子樹上掛著一隻漆黑的山蠍子。這蠍子倒掛在樹上,如同懸著一把漆黑的古舊琵琶,稍微一動,身體上的肢節硬殼便如鐵葉子摩擦般鏗然有聲,精猛異常,實不亞於藏身在丹宮中的六翅蜈蚣。
苗子驚道:「我的爺,是湘西山蠍子裡的黑琵琶精……」其話音未落,那倒掛樹身的黑琵琶,已伸展顎牙亮出一雙血螯,自歪脖老樹上倏然而下。
蠍性不比尋常,皆為至急至躁,比如自盡自殺之類決絕之事,有些人可以做到,並非人人可為,但若說到毒蟲之屬,卻僅有山蠍子能夠自殺。如果捉到一隻蠍子裝入玻璃瓶中,以凸透火鏡在日光下照射於它,蠍子急痛之下又在瓶中無可逃避,便會倒轉尾鋒自刺而死,其狂躁之性可見一斑。
那黑琵琶自樹上下來時,感覺到棺槨附近有死蠍和雄雞,便已經引發了狂性,渾身上下滿是憤恨之意,就如一陣黑風般在樹底打了一個盤旋,歪脖子樹頓時被它連根拔了,轟然倒入樹叢。形如黑琵琶的山蠍子順勢隱入草木深處,只見亂草撥動,迅捷無倫地向紫金槨附近逼來。
鷓鴣哨叫聲來得好快,舉起手中二十響的鏡面匣子槍,一個長射掃將過去,彈雨切掉的長草刷刷倒下一片,但是林木茂密雜草叢生,也看不清是否擊中了那黑琵琶,頃刻間彈匣中的二十發子彈便已告罄。鷓鴣哨雙眼緊盯著山蠍子撥動草叢的蹤跡,手裡迅速換下彈匣,他同時出聲讓洞蠻子和紅姑娘趕緊開籠放雞,這樹叢密林之中障礙物太多,離得稍遠便難以開槍射殺目標,只有使雄雞前去圍斗才是上策。
其實紅姑娘和苗子不用聽令,早已經將竹簍中昏睡的三隻雄雞拋到外邊。奈何雄雞都吃飽了肚子,又加上夜色正深,雖然那死敵就在眼前,卻完全無法抖擻精神撲將過去拚力廝殺,急得苗子束手無策,眼瞅著黑琵琶在草叢裡越逼越近,哪還管得了許多,一一抱起三隻半睡半醒的大公雞,瞧準了方向從半空裡投向山蠍子。
那怒晴雞被人突然扔上了天,它身在半空,猛然警醒過來,血紅的雞冠子立時豎起,怒氣直透全身彩羽,高啼一聲,從空中滑翔落入長草,頓
時同黑琵琶翻滾著鬥成一團。雞禽之屬不比飛鳥,雙翼舞動幅度和筋力都是有限,唯獨頸足之力強健異常。一雙金爪狠狠抓住蠍尾,奮力一扯,竟然硬生生將骨牌黑琵琶拽得就地打了個轉。
這時另外兩隻大公雞也被先後扔了過來,它們本無怒晴雞一般的壯烈神采,剛剛同母蠍子經過一場惡鬥,都已困乏不堪了,此時陡然臨敵,不免有些發蒙。其中一隻雄雞還沒醒過神來,就被那狂躁發瘋的黑琵琶一螯鉗落了雞頭,蠍尾甩處,把那血淋淋的雞頭撞向苗子。
洞蠻子正自心慌,只見那雞頭帶著鮮血破風飛來,直看得眼也花了,哪裡還避得開它,好在鷓鴣哨眼疾手快,一把將苗子扯在一旁,雞頭正好從其臉旁飛過,若差得數寸,撞來的公雞腦袋就勢必戳瞎了苗子右眼,只聽一聲沉悶的響動傳出,雞頭已撞在了身後的什麼事物之上。
鷓鴣哨等人聽得聲音不對,雞頭並不像是撞在棺槨或者樹木之上,趕緊回頭一看,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氣。原來紫金槨裡的元代殭屍,已不知在什麼時候,無聲無息地從棺中坐起,指爪戟張,似乎正要爬出棺槨,那雞頭不偏不斜地撞在了殭屍臉上,古屍面部和滿頭亂髮被濺得雞血淋漓,在月光下真是分外猙獰。
第三卷 湘西屍王 第四十一章 湘西屍王

此時月光灑落,猶如霜華滿地,四下裡好不透澈,鷓鴣哨等人都看了一個真切,皆道:「作怪了,那元代殭屍怎的自己從棺材裡坐了起來?怕是殭屍要變行屍!」
鷓鴣哨情知那元代屍王身材高大,異於常人,生前必是內外雙修的奇人,屍變起來非比小可。當下也顧不得再去關注怒晴雞同黑琵琶精的惡鬥,眼見事出突然,說不得了,先下手為強,忽地一轉身,就要拽起身形躍進棺內把殭屍大椎卸掉。
不料未到近前,卻見棺中坐起的古屍身後,露出毛茸茸一張臉孔來,擠眉弄眼的竟然是隻猴子。原來此猴見棺中的毒蠍死了,另一隻黑琵琶又在遠處被雄雞纏住,便趁眾人不備想來救出壓在棺槨下的蒼猿。它悄悄溜進棺內,想把殭屍搬出去,減輕紫金槨的重量。
沒成想剛從身後把殭屍推起來,斷落的雞頭就恰巧飛將過來,撞得殭屍臉上滿是雞血。猴子最怕見雞血,故有「殺雞給猴看」之說。那猴子探出腦袋看見鮮血淋漓,又瞅見那半截雞頭掉在身旁,兀自死不冥目,似乎直眼相視死盯著自己,登時嚇得魂魄飛散,張大了猴嘴嗷的發出一聲驚呼,屁滾尿流地躥出紫金槨,攀樹遁入了林中。
那猴子一逃,棺中殭屍失去了支撐,便又咕咚一聲重新躺倒了回去,鷓鴣哨看得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心中罵了句:「潑猴,逃得恁般快捷。」他見不是殭屍異變,心中也是一塊石頭落了地,但鷓鴣哨並未掉以輕心,反倒更是覺得棺中古屍有異。那殭屍少說也死了數百年,其入地不化,郁而成僵,所謂名之為名,必有其因,那時候殭屍的僵,還應該寫作「僵」,有地下屍體僵化如同樹幹枯蠟之意,也可以解釋成不腐之屍即為殭屍,但即便屍身不腐,也必僵硬如木,關節彎曲不得,可那猴子卻把那古僵從棺中推得坐立起來,難道說那殭屍竟然體質如生,與活人沒有什麼區別?
在湘、黔、粵東、粵西之地的荒僻山區,常有殭屍成精的傳說,成了精的殭屍仍然以藏屍棺槨作為巢穴,遍體披毛,每到黑夜降臨,就會從棺材裡出去掠人畜而食,民間稱其為「屍王」。
另有一種說法,之所以有「屍王」之說,乃是由於死者生前地位顯赫,陪葬品和鎮屍防腐之物,都是珍異詭秘的明器,一旦詐屍而起,其屍變必厲,尋常的黃道紙符或桃木劍之類的法器,都難以將其制服。屍王生前必是貴胄,普通薄葬的老百姓,即便死後詐屍,也沒福氣被冠以此名。實際上,這正是代表了古時民間崇尚權貴的一種偏見。
傳言「湘西屍王」百年一現,也多是子虛烏有,不同的目擊者所見的古僵,未必就是同一具殭屍。先前曾有採藥之人稱其在瓶山山隙裡見到屍王,可能正是那具被鷓鴣哨以魁星踢斗卸斷脊椎的乾屍,視其裝束估計是墓中殉葬的武士,元時生殉之風極盛,並不為奇。
鷓鴣哨已見到紫金槨裡的古僵口鼻中都是金粉,而且那屍身看似枯僵,但容顏如生,英爽之姿未散,並且還能腰部彎曲,於棺中坐立起來,便猜測是這元代殭屍體內藏有珍奇之物。
搬山道人遍搜天下大藏,只為找一顆藏在古屍口中的雮塵珠,遇到這等情形,鷓鴣哨自是不肯輕易放過。但那殭屍形容怪異,不得不加防備,只好先行斷骨抽筋,再在其身上細細搜尋,才是萬無一失之策。
鷓鴣哨心中一閃念,打定了主意就要上前動手,忽聽腦後風聲呼嘯。他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急忙閃身躲過,只見一塊拳頭大小的石子,從身旁掠過,硬生生砸在紫金槨的槨壁上。
原來躲在林中窺探的猴群見鷓鴣哨接近棺槨,都以為他是要動手加害那頭蒼猿,便紛紛撿了石頭朝三人砸將過來,只是畏懼棺中雞血雞頭,沒一隻敢接近半步,只在遠處叫囂投石。
群猴盤踞在深山老林,頑劣無比,遇有過路的客商,便悄悄尾隨而行,待其走到峭壁險徑之時,就突然以亂石投擲。行商之人猝然難防,或是失足跌入深谷,或是中石受創,往往就被它們害了性命,衣服乾糧都被於其輩劫掠一空。這群野猴嘗慣了甜頭,根本不將外來的人放在眼中,已然成了老熊嶺中的一方禍害,比土匪山賊還要難纏。
林子裡的大小石子頓時如飛蝗一般,呼呼砸下,嚮導躲閃不及,後腦被其中一塊亂石打個正著,只覺眼前金星直冒,用手腦後一摸,滿手都是黏黏的鮮血,那苗子也來了火氣,罵道:「人人都欺我膽小怕事,竟連天殺的野猴子都不把我放在眼裡。好教你們這群猴兒知道,便是泥人也有三分上性!」叫罵聲中,他也撿起石子回擲過去,但群猴數量太多,又一陣石雨砸來,頓時打得苗子抱頭鼠竄,急忙向鷓鴣哨身邊躲去。
鷓鴣哨和紅姑娘雖然都是身手敏捷的人物,可飛擲過來的亂石實在太多,身上不免挨了幾下。鷓鴣哨見苗子頭上血流不止,就將他和紅姑娘推到紫金槨裡,好在那棺槨大得出奇,裡面容納三四人也有餘裕,他自己則提了厚厚的槨蓋在手,滴溜溜轉動身形,如同一陣旋風般遮擋了四面八方飛來的石子。
鷓鴣哨此次來瓶山盜墓,出師未捷就先折了兩個同伴,又見卸嶺群盜死傷慘重,實是平生前所未有之挫折,心頭早有一把無名之火高燒了三千多丈,攢著滿腹的殺機沒處豁去。但盜墓的大事當前,本有心留了紫金槨下的老猿性命不去理會,可是見那群猴子好生礙手礙腳,竟一而再再而三地攪亂事態,奈何不通猴言,也沒辦法知會它們,只好下狠手來個敲山震虎,殺一儆百以絕後患。
想到此處,鷓鴣哨殺機頓現,他心中本就有心魔,當真是一怒使人愁,殺念一動可就收不住了。殺一個是殺,殺一百個也是殺,眼中精光一閃,瞅冷子在槨蓋後舉起鏡面匣子,接連扣動扳機,子彈脫膛擊射之聲劃破夜空,每一聲槍響,便有一隻猴子從樹上倒栽下來。他是百步之外能打滅香火的準頭,真叫彈無虛發,每隻猴子都是眉心中彈,還不等從半空裡掉在地上,就已被子彈貫腦而亡。
一眨眼的工夫,二十發子彈就射殺了二十隻猴子,其餘的大小猴子都嚇得呆住了,抱著樹杈瞪著猴眼一動不動,都如木雕泥塑的一般。有些更已驚得屎尿齊流,身前身後濕淋淋地滴著猴尿,最後也不知是哪隻猴子帶的頭,嘶叫了一聲,爭先恐後地沒命介逃入山林深處,這一去就再也不敢回來了。從此之後,老熊嶺的猴子看見穿黑衣的人,便如遇蛇蠍般避之唯恐不及,直到今天,仍是如此。
紅姑娘和苗子在紫金槨裡聽得槍響,也探起身子觀看,見了鷓鴣哨的快槍手段,也是十分驚悸,做聲不得,心想此人下手實在是太狠太辣,想必他殺起人來也是如此,真如修羅道上殺人的魔君一般。
也就在這同時,那邊廂的兩隻雄雞也與黑琵琶王鬥到了分際。這一場天敵之間你死我活的惡戰,真使得日月無光,怒晴雞本是蛇蠍蜈蚣的天然剋星,但剛過子夜,月光匝地,不是它施展的天時,堪堪與那黑琵琶鬥了個平手,金雞彩羽和蠍甲碎片,混合在捲起的落葉中到處飄動,對林中猴群的連番騷動恍如不覺。
另一隻大公雞雖不是怒晴神種,卻也是彩羽高冠出類拔萃的好鬥雄雞,身上雖已多處帶傷,全身鮮血淋漓,兀自捨命相攻,不退半步。
蠍子精黑琵琶是瓶山古墓附近的千年毒物,極是妖異凶殘,但物性相剋相制,它見了公雞就要先怵上了三分,雖然一上來仗著一股猛性,鉗斷了三隻公雞其中一隻的雞頭,但和另外兩隻鬥成一團,時間一久就顯出頹勢,漸漸招架不住。
但兩隻大公雞都僅數年之齡,哪有黑琵琶王服食芝草延年增壽來得老奸巨猾,只見那蠍子忽然蜷縮起來,只把硬殼留在外面任憑兩隻金雞撕撲,那兩隻雄雞不知是計,逕直抖翅探爪合身撲上前去。
老蠍子為求活命,只好不顧雞鳴冒死吐毒,早將全身毒性緩緩注在蠍尾,它孤注一擲,猛然把鋼鞭似的蠍尾甩出,一股比夜色還黑的黑霧從尾中射出。這片黑霧都是毒液逼化凝結而生,其毒無比,怒晴雞知道厲害,不敢直擋其鋒,高啼聲中騰空躍開,而那只高冠雄雞剛好被毒霧兜頭裹住,全身羽翎頓時凋落飄散,皮肉骨骼也都化為污血。
黑琵琶雖是一擊得手,其自身卻也幾乎是油盡燈枯了,此時騰在半空的怒晴金雞恰好凌空落下。它也是越戰越勇,來勢凌厲如電,抓住了蠍尾蠍背,驀地裡生出一股神力來,再次抖翅升騰,如鷹搏兔般將黑琵琶王揪上半空。
回落下來的時候,那鳳鳴怒晴雞早已揪翻了蠍身,金爪分撕開了蠍甲縫隙,蠍子王黑琵琶吃疼不住,頓時扭動鋼節般的怪軀,同那大公雞卷作一團,怎奈腹甲早被雞爪戳抓透了,掙扎了幾下便扭曲而亡。
但黑琵琶畢竟是妖異悍惡,臨死前蠍尾插入了怒晴雞的腹腔,透體而過,蠍螯更鉗斷了一隻雞足,這一對生死對頭般的天敵,就這麼血肉模糊地死在了一堆,至死難分難解。
鷓鴣哨擊殺群猴,回過頭來,剛好看到了這最後一幕,心中輕歎了一聲,頗為惋惜。這只被自己從無知村民屠刀下解救出來的「鳳凰雞」,乃是世間稀有之物,有道是「壯士刀下死,好馬陣前亡」,怒晴雞同千年黑琵琶王同歸於盡,算得上是死得其所了,如此壯烈,總好過成為愚夫愚婦的盤中之餐。
鷓鴣哨見密林中重又陷入了一片死寂,就對紫金槨中看呆了的紅姑娘和苗子道:「棺槨陰晦,不宜久留,快些出來……」
不等這話說完,忽聽紫金槨下的蒼猿慘聲哀嚎起來,似是受了什麼巨大的驚嚇,使得它再也不敢繼續裝死,驚嚎之聲動盪林梢,說不出的詭異可怖。
鷓鴣哨心知不妙,湘西老熊嶺怕是要有大變發生,立即搶身過去,揪住紅姑娘的胳膊,將她從棺槨中拽了出來。紅姑娘雖然膽大,此時聽那蒼猿叫得淒慘,卻也不免心慌意亂,她哪有鷓鴣哨的金剛膽略,腳底下如同踩到了棉絮裡,有些個不知上下高低了。
這時就聽得紫金槨中的元代殭屍全身骨骼作響,手爪戳動棺板之聲不絕。苗子發覺身下殭屍要變行屍,也已嚇得毛髮森立,手足並用著想爬出棺槨,但心驚膽戰之餘,手足俱是廢了,口中只叫:「墨師哥子,快來救救小的性命……」
鷓鴣哨不敢怠慢,正待再去幫襯苗子嚮導出來,就見棺底殭屍「騰」地坐了起來,張開黑洞洞的大口,分著兩排獠牙,猛向苗子後頸咬去,直如惡虎撲羊也似,將那苗子抱住了啃咬起來。
鷓鴣哨眼疾手快,見殭屍忽然張開嘴來,正是要詐屍吸咬活人陽氣血髓,也不及多想,就將手中的鏡面匣子二十響空槍塞人那元代殭屍口中。只聽得一片牙齒亂啃金屬之聲,千鈞一髮之際終究是沒讓它咬住苗子,苗子魂不附體,真是從死邊過了。
鷓鴣哨替嚮導苗子擋得這麼一下,立時輕舒猿臂拽住了苗子衣領,想將他從紫金槨裡揪到外邊,誰知那殭屍手指上指甲暴長,都戳入了苗子臂膀之中,似是箍住了千鈞之力,鷓鴣哨一拽之下,竟沒能動得他分毫。
鷓鴣哨應變奇快,一計不成,一計又生,正要再施展手段相救,卻聽轟隆一聲巨響如雷,密林中天崩地裂。
第三卷 湘西屍王 第四十二章 虎車

湘西最有名的猛洞河,這「猛洞」二字,就是夷人居於山洞之意。當地洞多那都是出了名的,山有山洞,樹有樹洞,崖有崖洞,更有一個最大最深的地洞,廣不可測,乃是歷代洞夷祖先埋骨的所在,是土人眼中的禁地。
形如古瓶的巨大石山斜聳於地,山巔裡的元代將軍墓穴,不依山形水勢,取的是一種「厭勝」之術,用以壓制苗人祖洞龍氣。瓶口般的山頭下方,正是怒晴縣老熊嶺下的鳳凰坳,這片山坳草木茂密,把原本地下洞穴都掩埋遮蓋了。
瓶山崩塌之後,千萬鈞的巨大山體砸落下來,「祖洞」洞口外的地殼遭到衝擊,初時並未顯出什麼塌陷跡象,但那壓在紫金槨下的蒼猿年久通靈,伏在地上已有所感,知道立刻就會有塌天大禍,故此掙扎哀嚎,狂嘯不止。
恰在此時,棺中的屍王忽然詐屍起來,攫住了苗子不放,不等鷓鴣哨再次動手相救,猛然間天塌地陷,大地就像裂開了一張魔嘴,方圓幾里之內的樹木岩石,以及棺槨猴屍,都一股腦地墜入地下,轟隆隆煙塵陡起,星月無光。
鷓鴣哨雖然手段高超,畢竟沒有三頭六臂的神通變化,翻天覆地的劇變來得好生突然,事先竟沒半點徵兆,身子一晃便跟著塌落的地面陷入虛空,一落就是數丈。
他情知眼下自保都難,實是救不得那嚮導了,急忙抬臂遮在額前,以免被煙塵迷了雙眼。地面雖然塌陷,但地底下的祖洞裡也自有許多柱石古樹,從上方塌落的土殼岩石,都被地穴裡亂七八糟的東西阻擋,並不是直墜到底。
鷓鴣哨踏著一塊八仙桌面大的土殼子,落到一半之時,硬土殼子被地下橫生倒長的樹根阻了一阻,砰的一震,立刻碎為土屑,他便借此機會提身縱躍,用夜行衣中暗藏的百子攀山甲掛住洞中古樹,將身體懸在半空。
鷓鴣哨在混亂之中,也無暇去看週遭環境,不知這苗人祖洞究竟有多大多深,更不知苗子和那紫金槨裡的殭屍落到了何處,只好先求脫離險境再做理會。這時就聽風聲呼嘯,悶響如雷,頭頂都是大片碎石斷樹裹在一處陷落下來。
洞中飛沙走石,塵土激揚,使人難以呼吸,鷓鴣哨只好含住了一口氣息,抓住粗大泥滑的古樹根須,足上一點,悠著老籐般的樹根把身體蕩向遠處,避過了頭上落下的碎石硬土。黑暗中只覺有一隻柔軟的纖手將自己胳膊捉住,急忙鬆掉即將被扯斷的樹莖,借力附在凹凸不平的洞壁之上。
定睛看去,原來是紅姑娘也在地陷時落了下來,她慌亂中抓住了蜈蚣掛山梯,掛在樹根處才沒繼續摔入洞底,正自驚得花容失色,見鷓鴣哨從半空裡閃身過來,就連忙伸手將他扯住。
鷓鴣哨屢涉艱險,此時毫無懼色,看到地面越裂越大,深處黑茫茫的陰氣縈繞,料來地顫還沒結束,必須抓緊時機脫身,便反手抓住紅姑娘的手碗,另一隻手拽了掛在洞壁的蜈蚣掛山梯,縱起身來,三躥兩躍,就攀到梯頂,抬腳鉤起竹梯,正要再把梯子向上送去。
此刻塵埃落定,天上的月光照入祖洞古墓之中,只見洞內是百來根數圍之祖的圓木,如殿柱般支撐著廣闊的洞穴,柱身上多是密如蟲洞般的墓室,一室便是一洞,墓洞裡都是沒有棺槨的枯骨,一時也看不盡那許多。
就這麼稍一愣神,忽然又是地動山搖般一陣巨顫。先前地面塌陷,只是地層中接連幾聲巨響,此番卻是自上而下,勢若奔苗,轟然不絕,就連鷓鴣哨這等心硬膽豪之人,聽得如此動靜,也難免有些心肝托不著五臟地栗六起來,不知禍端起在哪路。
驀然間月色被遮,頭頂出現了一片巨大黑暗的陰影,鷓鴣哨與紅姑娘抬頭看去,不住口地叫苦,原來林中地面下陷塌落,落在不遠處那塊從瓶山上崩落的巨岩,順著鬆動傾瀉的地面緩緩滾了過來,堪堪就要從洞口處砸下。
那塊千萬鈞的巨大青巖,裡面藏著元人的墓室,崩塌後連撞帶滾,山體已碎去了三分之一,內部的棺槨明器,以及殉葬的鐵甲乾屍都散落出來,但剩餘的這部分空心巨岩仍然如同一座小山,如果墜入祖洞古墓,攀在洞壁上的二人,自是沒有生機可言。
巨岩壓斷樹木的聲音卡嚓嚓亂響作一片,出現在洞口的陰影也越來越大,一旦落下來,難免玉石俱焚。鷓鴣哨從十三歲入行,盜墓搬山已歷一十四載,沒少見過大風大浪,每日都在撕撲裡行走,他自恃盡得搬山秘術真傳,又兼身手不凡,常有傲物之心,情形越是危險,心中越是鎮定,不過撞在這沒著沒落的境地,如雀在籠中,他便真有沖天之翅也難以施展,不由得口乾舌燥,進退無策。
正焦躁間,忽聽頭上巨岩墓室中「卡啦啦」鐵輪滾動,鷓鴣哨不禁心中一怔:「山間墓室裡哪來鐵車輪子?」紅姑娘也奇道:「莫不是戲文中的鐵滑車?」
戲劇中有一回本子,喚做《鐵滑車》,戲中演的是金宋激戰於牛頭山,金兵陣中有鐵葉滑車,都是千百斤的生鐵鑄就,從山坡上推下來一衝就是一趟血胡同。岳飛帳下大將高崇神勇絕倫,槍挑十一架鐵滑車,終因力竭,被第十二架鐵滑車壓死在陣前。紅姑娘先前在月亮山中,多看過這齣戲文,聽得巖中墓室裡鐵輪響動,便立時想到了此節。
鷓鴣哨聽她提及此節,心中恍然,不及再想,就見懸在頭頂那片破損的山體中突然從中裂開,鏗鏘聲中轟然撞出一輛古代戰車,車前都是利刃,在露下來的月光裡泛著幾點寒芒,車身上築著數只鐵虎頭,虎口銜著鐵環,車身一動就跟著亂響,整車皆是鐵鑄,底部有八道滑輪,正是宋元時期出了名的「虎車」,多用來從高處衝撞敵軍陣勢。
宋代以後的古墓裡,常有傾斜狹窄的墓道,內藏飛虎車、飛龍車等大型器械,盜墓賊觸動銷器兒,就會使得虎車撞出,將墓道裡的賊人碾撞成一團肉泥。想來元代將軍墓裡也有類似機括,可山崩地裂,千斤虎車還沒露面,就跟著墓室一併滾落山底。
瓶山內的墓道墓室雖然堅固,在連番衝撞之下,墓磚墓牆也早已經碎裂了,此時不早不晚,鐵虎車的銷器兒偏在此時鬆脫,便撞破了墓牆,夾著一股疾勁的金風,以上蓋下,直砸向鷓鴣哨與紅姑娘頭頂。
鷓鴣哨知道洞下深不可測,人向下跳絕沒有千斤鐵車落下的速度快,身在半空就得被撞得骨斷筋折,只好死中求活,效仿古時名將高祟之舉,冒死接它一接。想到這將身體從竹梯上移出,虎吼了一聲,頂起蜈蚣掛山梯來,對準轟然落下的虎車就挑。
不過那鐵甲虎車凌空衝擊之勢何其迅猛,真如雷霆一擊,鷓鴣哨深知萬難以一架竹梯之力撥開千斤虎車,他使的是個巧勁,方位分寸不差分毫,梯尾頂住祖洞內凹陷的牆壁,梯頭斜指,剛好戳在虎車邊緣。
耳輪中就聽得「嗆啷啷」一陣巨響,金鐵摩擦撞擊洞壁之聲,在地穴裡來回鼓蕩,那千斤鐵虎車被蜈蚣掛山梯彈在一旁,整個竹梯被壓成了弓形,一端插入壁中,另一端捲住鐵虎車的亂刃,死死卡在洞穴對面的圓木柱子上。卸嶺群盜製造的蜈蚣掛山梯,不愧是倒斗行中一等一的器械,關鍵時刻竟然擋得千鈞之力。
鷓鴣哨與紅姑娘都被剛才落下的鐵車勁風帶動,覺得臉面雙手都是疼的,緊緊攀住洞壁不敢稍動,鼻中所聞,全是地下泥土的腥臭潮濕之氣。
蜈蚣掛山梯將虎車擋得懸在半空,自身也已吃了這生鐵陀子猛烈一挫,竹身卡卡崩裂,終於同鐵車一同掉落下去,過了許久才傳來沉悶的落地撞擊之聲,夷人這處祖洞墳墓實是深得可以。
鷓鴣哨和紅姑娘長出了一口氣息,不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鐵虎車剛從身邊砸過去,懸在洞口的萬鈞巨岩就緊跟著滾了下來,鐵車雖然沉重,畢竟體積有限,在洞中還有個騰挪迴旋的餘地,可那瓶山巨岩鋪天蓋地,漫說是高崇還魂在此,就算是大羅金仙也擋不得它,直如滾石一般壓碎了土石樹木直墜而下,頓時遮蔽了月色,整個地洞裡陷入了一片漆黑。
但在月色被遮的前一刻,鷓鴣哨已見到洞壁上有片深凹處,是天然形成,正可容身藏納。他聽聲辨形,也不回視,就一把拖住了身後的紅姑娘,拽著她從壁上彈身起來,躲入山壁之間,巨岩緊貼著他們二人的藏身之處砸入洞穴深處。
兩個人緊緊貼著凹壁中,幾乎被震破了耳膜,身上也被刮出了幾條口子,流血不止,好不容易挨到巨岩過盡,震動平息,這才覺得有些後怕,暗叫一聲僥倖,若不是古苗人的祖洞裡有這一塊天然造化的凹壁,即便二人是銅頭鐵臂怕是也被砸為齏粉了。
鷓鴣哨低頭看時,見那塊巨岩半卡在洞穴深處,巖中墓室墓道都暴露在外。那墓中也有宮殿建築,不過規模比丹宮小得多了,只不過一兩進深,同樣是重簷走瓦、朱漆抱柱的古樸格局,但磚瓦凌亂、柱樑倒落,皆被衝撞震盪得不成模樣了。
巨岩墓室並未落到洞底,伏在壁上似乎還可以聽到洞穴深處蒼猿啼哭之聲。鷓鴣哨拉著紅姑娘落在岩石上,各自簡單裹紮了一下身上傷口,抬頭看看上面,憑他們的身手,爬上去易如反掌,不過鷓鴣哨想單獨穿過元人墓室,進入古苗祖洞裡搜查一番。既然那蒼猿還活著,說不定嚮導也同樣沒死,那人的命雖不值什麼,卻是同來的伴當,進山前都是起了盟誓的,可不能就此撒手不管。
古苗祖洞裡皆是夷人歷代首領貴族的屍骨,陰氣深沉,裡面是否有什麼凶險尚且不得而知,鷓鴣哨心想讓紅姑娘一個女流之輩一同下去,萬一有照顧不到之處,讓她送了性命,但紅姑娘這女子極是要強的人,這話絕不能當著她的面直接說,於是就讓紅姑娘先回去找陳瞎子,請他想辦法派些人手來相助。
紅姑娘卻已察覺到鷓鴣哨是想單干,忙道:「你莫不是嫌我礙著你的手腳?卸嶺舵把子先前吩咐過了,若遇危難,可放響箭為號。如今這林子裡地動山搖,又是槍聲,又是山裡猴子們的鬼哭狼嚎,瓶山那邊的同夥自然是聽得清楚,但始終無人過來接應,恐怕那邊的殘局更是難以收拾,我回去又能搬得誰來?」
鷓鴣哨不想惹得她著惱,就說道:「哪有此言,有月亮山裡的高手相助,在下求之不得,只不過出來得久了,理應予陳總把頭通個訊息……」
紅姑娘不等他說完,便搶道:「你要是看得起我,就讓我跟你一同前去,那苗子生死未卜,再不快去救他,說不定就被湘西屍王吃空了腦髓。他還有一家老小尚要養活,要在此遭了橫死,也該算是常勝山害他遭殃。我們常勝山裡的人物,雖專做殺人放火的勾當,卻最講義氣二字,難道避艱畏難見死不救不成?也許我月亮門的手段不如你那般高強通神,但只此義氣一節,斷不肯輸給你這搬山道人的。」
鷓鴣哨根本不是優柔寡斷的囉唆之人,一看自己還沒說兩句,就惹出紅姑娘振振有詞的幾十句來,趕緊住口不提了。既然她有這個膽子,索性就並肩字一起上了。立刻緊了緊裝束,他兩支快槍都已失了,但他是常在刀槍叢裡行走的,身邊多是利器,就把以前裝著怒晴雞的雞籠從背上取下,這竹筐底下藏的都是分拆開的槍彈。
鷓鴣哨三下五除二,就組裝上了一柄英國造斯坦恩式衝鋒鎗。這些軍火都是從洋人的走私船上直接買的,在當時屬於極為犀利的槍械。在腰間插了三兩個長彈匣,又同紅姑娘二人把馬燈綁在胸前,就踏著那卡在洞穴內部的巨型山巖,找到一處坍塌的墓道口,一前一後跳下了前後顛倒的墓室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