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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節


這時「二學生」舉著火把,將藏在銅獸內的燈盤逐個點燃,但燈燭塵封已久,燃燒得並不充分,忽明忽暗如同鬼火一般,那兩尊形態猙獰奇異的銅獸,恰似在黑暗中緩緩睜開雙眼。
司馬灰屏著呼吸等了一陣,仍是不見什麼動靜,心想楚國巫風甚重,多用神異事物,難道還需要有巫者念誦咒言才行?可惜那些帶著青銅面具的巫者,至死都沒敢把「遺骸」帶往地底,現在屍骨已成灰塵,也沒辦法召出它們的陰魂來問個究竟……
正當胡思亂想之際,銅獸眼中的燈燭漸漸明亮起來,「遺骸」擺放在石台上,剛好位於銅燈光線匯聚之處,它在燈燭映照下,散發出一種陰森詭異的光芒,能照到十幾步開外。幾乎就在與此同時,眾人發覺四壁搖顫,心中都是一驚,皆有慄慄自危之感,雖然知道這座「楚載」填塞在通著地脈的洞窟上,可沒想到它會突然向下移動,幸好下墜的速度不快,還可勉強穩住身形。
司馬灰扶住一尊銅獸道:「讓羅大舌頭蒙對了,這還真是部能下礦井的電梯?」
勝香鄰臉色微變:「似乎是這具遺骸從洞穴深處引來的東西,在將咱們拖向地底。」
「二學生」想起壁畫上那些寄身箱中的女鬼,心裡不禁有些發慌:「怎麼會有這麼大的力量?那是些……什麼東西?」
勝香鄰搖了搖頭:「不知道。但它們很可能是受到了『遺骸』的吸引,才會突然出現。」
司馬灰回想此前經歷,心知勝香鄰所料不錯,外邊那些東西似乎是奔著光線來的,但它們不知受何阻礙,一時間無法進入「楚載」,看來這裡面還算安全,而且這情形與巫楚壁畫裡描繪的神秘內容極為相似。
司馬灰剛打算背靠牆壁彎曲膝蓋,以減緩墜落在地時承受的衝擊力。這時忽見洞外鑽進一個人來,化成灰了也能認出是那個採藥哨鹿的老蛇。
司馬灰心想:「原來這土賊既沒死掉也沒逃脫,而是躲在了石壁間的洞道裡,你這會兒爬進來算是撞到老子槍口上了。」他手中的1887型拉桿式連發步槍始終頂著膛,此刻趁對方立足未穩,對準了老蛇的腦袋正想摳下扳機。誰知那土賊撞在槍前並不躲閃,嘴部突然大張開來,從中伸出一隻漆黑的人手。
司馬灰聽勝香鄰說地下礦脈形成的磁雲中,很可能存在「攜靈」現象,也就是生命的熱量會被霧吸收,在霧裡留下轉瞬即逝的殘像,而從洞外爬進來的老蛇,顯然不是出現在霧中的「靈體」。
此刻見這土賊嘴裡伸出一條手臂,好像體內有個陰魂掙扎欲出,老蛇身體發僵,臉上只剩兩個眼珠子還賊兮兮地亂轉,那情形就跟枯蟬蛻皮似地好不詭異,司馬灰不由得想起「惡鬼畫皮」之說,心想:「莫非是霧裡的陰魂,鑽到這土賊身子裡去了?」他想要看個究竟,礦燈照到土賊臉上,卻是黑漆漆的一片,從其嘴中出來之物,好像能吸收光線。
這時忽聽一聲尖叫,隨即有道黑氣瀰漫開來,司馬灰頓覺惡寒襲來,身上毛髮森然倒豎,他在緬甸身經百戰,雖然明知危險,卻仍想抓住機會除掉那土賊,可突然有個念頭從腦中閃過,硬生生將摳在扳機上的手指停住,倒轉槍托撞去,奮力將老蛇推回洞中,隨後翻身避開那團黑霧,再看洞道裡漆黑一片,不見人蹤。
高思揚過來扶起司馬灰問道:「剛才這麼好的機會,你為什麼不開槍?」
勝香鄰跟過來說:「幸好司馬灰沒有開槍,否則死掉的可就不止老蛇一個了。」
司馬灰道:「我想這霧裡的秘密是光線,多虧老子醒悟的快,要不然就給那土賊墊背去了。」
羅大舌頭說:「你是不是被那土賊嚇住了沒敢開槍?難怪常言道好馬長在腿上,好漢長在嘴上,會練得就是不如會說的,這裡外的話全讓你小子給說了。」
司馬灰說你用腦袋仔細想想,至此也不難看出楚幽王布下迷局的大致輪廓了,這楚載下的洞窟通這地脈,其深廣不可估測,而且聚集著濃密的磁雲,其中更有異物出沒,除非是死屍,活人進去就沒命了,是道不可逾越的界限。另外那具來自深淵的「遺骸」,看起來只是發出微光,卻千年不衰,還能將蟄伏在地底磁雲裡的某些東西引來,這些不為人知的神秘之物,在巫楚壁畫中被描繪為許多形態詭異的女子,卻不知究竟是鬼是怪。但毫無疑問,楚載裡的銅獸燈盞,照在「遺骸」上會使光線增倍,從而引來更多的怪物,它們聚集在四周破壞了脆弱的地層,使楚載開始沉入地底,洞窟裡出現的這些東西,似乎可以吞噬光線,因此所過之處燈燭俱滅。
司馬灰根據此前在石樑上的經歷,斷定步槍射擊時發出的火光,也會吸引其前來襲擊,它們好像會首先接近光線和熱量強度高的目標。那土賊躲在洞道裡逃不出去,結果被霧裡的東西鑽入了體內,他多半不甘心等死,又爬回涵洞找尋活路,竟把霧裡的東西也帶了進來,此人這回是必死無疑了,不過司馬灰為何會在洞道裡看到自己的身影,還有羅大舌頭和老蛇先後落在霧中,這兩個人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此外壁畫中暗示著生死輪迴的「怪圈」又是何意?在沒有看清「箱中女仙」的廬山真面目以前,還完全無從猜測。
此時楚載巨獸仍在不住下沉,地面開始傾斜起來,眾人倚牆而立,只覺耳膜隱隱生疼,看來隨著深度的降低,地底的壓力也在不斷增加,顧不得再去推測巫楚壁畫裡的種種謎團,一個個懸心吊膽,不約而同地想到:「這陰峪海下的洞窟究竟有多深?怎麼還沒到底?」
第五卷 失落的北緯30度 第四話 陰源
地底的磁雲使手錶機械裝置近乎失靈,隨著眩暈的下墜感逐漸增強,時間的流逝好像也變得格外漫長,眾人頭暈腦脹,又處在封閉空間內,五感喪失了應有的作用,就覺沉降之勢無休無止,猶如掉進了無底之谷,實不知其深幾何。
此前只知道有座古島位於大神農架地下,同陰峪海原始森林的垂直距離大約是兩百米,春秋戰國時留下的祭祀坑深陷在島嶼底部,而像一道巨大石門般的「楚載神獸」之下,可能還有更深的洞窟,直通著陰山地脈,此時不停下墜,感覺這古島似乎陷在了地層板塊交界處,否則不可能有這麼深,也許這就是巫楚壁畫中記載的「大壑」。
司馬灰感到腦骨欲裂,耳底疼痛難當,礦燈下見其餘幾人臉上的血管都凸了起來,心裡明白照這種速度掉落下去,還不等摔到底,血液就會開鍋似地沸騰起來,血管壁承受不住壓力而突然破裂,但想說話連嘴都張不開了,上下牙關顫抖不停。可除了氣流嗡鳴之外,卻聽不到任何聲響,也只好將生死置之度外。
這時眾人忽覺身體被重重拋起,五臟六腑都險些從嘴裡甩了出來,銅燈盡數熄滅,周圍一片漆黑,還沒等這口氣緩過來,陰冷的地下水就從四壁同時湧入,水面迅速升高,轉瞬間就沒過了膝蓋,「楚載」好像墜到了水裡,傾斜著沉入深水。
司馬灰等人驚魂未定,眼見情勢危急,連忙爬出上方洞道,一看四周已經不再有磁雲籠罩,但在礦燈照射距離內,儘是洪波翻滾,深邃處漆黑如墨,只聽得旋風四起。森森渺渺,也不知身在何方。
此刻「楚載神獸」不住下沉,外壁也無法容忍停留,司馬灰見石壁上纏著幾段史前古樹的軀幹,其中一段能有五米多長,粗可合抱,就抽出獵刀砍斷與函壁糾纏的樹籐,其餘幾人領悟到司馬灰的意圖,也都上前奮力相助,。眨眼的功夫,「楚載」已被濁流徹底淹沒,眾人撿回性命。狼狽不堪地相繼攀上古樹軀幹。個個氣喘吁吁,臉色和死人一樣難看。
司馬灰讓勝香鄰打亮一根長柄信號燭,照得百米之內亮如白晝。眾人趴在木筏般的枯樹上茫然四顧,就見高處佈滿了濃密的黑雲,周圍凡是能看到的所在都是洪波滾滾,霧氣相連,陰霾四合,大如山丘般的「楚載巨獸」,沉到這片無邊無際的深水裡,竟連些蹤跡也沒留下。古樹軀幹中空,被波浪推動不斷向前漂流,旋即遠離了「楚載」墜落沉沒的位置。
司馬灰這才想到,那具深淵裡的「遺骸」,也跟著「楚載」沉到水裡去了,看情形是別指望還能把它撈回來了。
這時候高思揚突然抬手指向後方,低聲招呼司馬灰等人道:「你們看。那邊好像有人!」
眾人聞言轉身回望,藉著信號燭刺目的光亮,能看到遠處水面上露出一條手臂,不由得都是一怔,隨著「楚載」墜落到這裡的人,除了自己這幾個人之外,應該還有那土賊老蛇,如今就算浮屍出水也並不奇怪。可水裡伸出來的人手,卻是五指張開一動不動,就這麼直挺挺地伸著隨波逐流,距離浮在水面的枯木軀幹越來越近。
司馬灰等人看那手臂浮浮沉沉已到近處,便舉著信號燭向水裡張望,瞧見水下的情形都是吃驚不小,原來是條兩側長有須鰭的怪魚,似乎是種生活在漆黑環境中的深水大魚,只見其首不見其尾,也難分辨是何種類,將老蛇吞下多半截,僅有一條胳膊和腦袋還在嘴外,看來這土賊早已斃命多時,他也可能是被水怪吞下之前,就已經在霧中死掉了。
司馬灰心知此人身懷異術,沒想到落在這裡葬身魚腹,終究是荒煙衰草了無蹤跡,思之也不免有些心寒,他唯恐信號燭的光亮太強,會引得水族掀翻了木筏,急忙接過來拋到水中,怪魚果然追逐光亮而去,瞬間不見了蹤影。
黑暗中只覺洪波洶湧,那段枯樹軀幹隨著激流起起伏伏,完全無法掌控,眾人關閉了礦燈,只用一盞電石燈照明,腦中昏昏沉沉的一陣陣發懵,事到如今是死是活唯有聽天由命罷了,司馬灰趁著還算清醒,就讓其餘幾人各自用繩索將身體綁在木筏上,免得在亂流中被拋到水裡,隨即抱著槍支蜷縮起來抵禦寒冷,他自己也不清楚是不是就此睡著了,反正睜開眼閉上眼都是一片漆黑,腦子裡沒有了任何思維和意識,甚至連個噩夢都沒做,也可能是現實與噩夢已經沒有區別了,不知道經過了多少時間,才漸漸恢復了知覺。
其餘幾人也都陸續醒轉,主要是水米未沾牙,餓得前胸貼著後背,又凍得瑟瑟發抖,實在是睡不著了。勝香鄰取出乾糧,分給眾人果腹。大伙肚子裡有了東西墊底,腦子才清醒過來,說起當前處境,都覺得情況不容樂觀。
「二學生」頭暈得厲害,吃了些乾娘又都給吐了出來,他深感這地底的情形遠出先前所料,強撐著對司馬灰說:「那個土賊雖已斃命,但地底都被濃密的磁雲覆蓋,至今仍不知楚國壁畫裡描繪的鬼怪究竟是些什麼,『遺骸』也被洪流吞沒了,更沒找到通往地脈的陰山,另外巫楚傳說中的背陰山為什麼會時有時無?莫非它再水下?水位起落就會將其暴露出來?眼前的謎團似乎越來越多了,可現在連準確定位都難以做到,甚至不知道現在到了什麼地方。唯一值得慶幸的就是還有這木筏,否則大伙現在全餵魚了。」
司馬灰說這段木頭雖然救了咱們,但它就像漂浮在一片無邊無際的黑暗海洋中,我看這鬼地方不是天盡頭,卻是地絕處,曾聞古時有座「浮槎」,是往來於大海與天河之間的木筏,咱這也算乘上「浮槎木筏」了,不過並不是上天,卻是下了地底的冥海,也就是黃泉,死人都得從這走。
眾人雖然知道司馬灰這麼說只是自嘲之言,卻均有絕望之感,只有羅大舌頭硬充好漢:「趕緊死了才好呢,那就不用再受這份活罪了,這可是我把中午飯吐出來之後,聽到的唯一一個好消息了。」
司馬灰黯然道:「我要是再告訴你一件事,估計你把晚飯也得吐出來。」
羅大舌頭被唬得不輕:「我就知道還會有更倒霉的事,因為倒霉是不可避免的,而倒霉又實在是太他媽的具有創造力了,我是想不出還能遇到什麼更倒霉的情況,你就儘管說吧,我羅大舌頭抗的住。」
司馬灰從背包裡掏出從山外帶來的幾盒香煙,剛才掉在水裡的時候。沒來得及套上防水罩,盡數泡了個稀爛。
羅大舌頭驚得目瞪口呆,心疼不已地抖落著手:「完了完了,糧食全犧牲了,咱要是真死了也就踏實了。關鍵是現在還沒死,而且落到了一個不確定是什麼地方的地方,沒香煙怎麼還堅持戰鬥?我看咱是熬不過這黎明前的黑暗了……」
高思揚見這倆人到現在還為損失了幾盒香煙感到擔憂,真不知道他們腦子裡都是怎麼想的,不禁又是生氣又是無奈,轉頭問勝香鄰:「你在測繪分隊工作,應該熟悉地質結構。能判斷出咱們現在的位置嗎?」
「二學生」插言道:「這洪波洶湧漫無邊際,地下暗河與湖泊哪有這麼大?咱們多半是掉進了茫茫大海,據說地底有被稱為弱水的深淵,還有晝夜燃燒的火山,被稱為弱水之淵與炎火之山,那弱水之淵其實就是虛無混沌的地底之海,它的盡頭都是灼熱異常的熔岩,以咱們的血肉之軀,還不等接近那些火山,就已被高達幾十攝氏度的熱流蒸發成霧氣了。」
勝香鄰正注視著手中羅盤若有所思,聽到這些話就說:「我發現木筏上吸附了一些宏觀藻類植物,但它不會是海,此外洪泉不息,波湧壯闊,也不像是地下湖或暗河。」
「二學生」不解地問:「按地底水系規模形勢區分,也無非是江河湖海,既然都不是,這裡又會是個什麼地方?」
勝香鄰說:「簡單些形容的話,它很可能是個巨大的原始水體,是地表一切水系的前身,介於海水和淡水之間,曾經汪洋一片的大神農架陰峪海,就是史前時代由此演變發源。」
司馬灰說:「『二學生』,我還以為你小子多念了些書,天文地理都懂,實際上卻只知道皮毛,悲觀主義者只會從機遇中看到困難,而樂觀主義者能在任何困難中看到機遇,我看這裡既然是個什麼地底的『水體』,它再怎麼巨大也得有個邊際,咱就只管乘著『浮槎』隨水流而行,遲早能抵達盡頭。」
其實眾人對此都沒任何信心。但孤懸在「浮槎」上無計可施,只能不斷被水流推動著往前航行,手錶的指針停滯不動,也不知在冥海般的原始水體上漂浮了幾天幾夜,乾糧吃完了就捕捉海獸為食,水沒有了便接取高處滴落的地下水解渴,而那木筏猶如墜入無底深淵的一片枯葉,磁雲摩擦帶來的急風驟雨起落無常,經歷了無數次翻覆之險,前方卻黑茫茫的始終不見盡頭,在洪荒深處流動的彷彿只有時間和風。
司馬灰深感彷徨無計,當初在羅布泊極淵中跋涉旱海,那至少也是腳踏實地,知道一步步走下去總能摸到邊緣,可這會兒卻真是海森堡不敢確定了,此刻日以繼夜的乘載木筏上不斷向西航行,天知道離這神農架陰峪海已經有多遠了,他苦思無果。就問勝香鄰:「這是否真是一個『水體』?會不會還有別的可能性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