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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節

典子思忖,真的沒有辦法找到秋吉的去處嗎?她能夠想起來的,只有他曾帶回來的空資料夾,上面寫著「今枝偵探事務所」。她立刻翻閱電話簿,很快就找到那家事務所。也許能有所發現?這個念頭幾乎讓她無法自持,第二天她便前往新宿。
遺憾的是她連一丁點兒資料都沒有得到。年輕女職員回答,無論是委託人或是調查對象,都沒有「秋吉」的相關記錄。
看來沒有尋找他的方法了。典子一心這麼認為。所以,屜垣順偵探事務所這條線索找上門來,自令典子驚疑交加。
屜垣從確認她前往今枝偵探事務所一事問起。典子有些猶豫,但還是概要地說出到事務所的經過。聽到和她同居的男子突然失蹤,屜垣也顯得有些驚訝。
「他會有今枝偵探事務所的空資料夾,實在很奇怪。你沒有任何線索嗎?你和他的朋友或家人聯繫過嗎?」
她搖搖頭。「即使想也不知道該怎麼聯繫。關於他我實在一無所知。」
「真是奇怪。」屜垣似乎相當不解。
「請問,屜垣先生到底在調查什麼?」
典子這麼一問,他遲疑片刻後,說:「其實,這也是一件怪事:今枝先生也失蹤了。」
「啊!」
「然後又發生了許多事情,我在調查他的行蹤,但完全沒有線索。我才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情來打擾栗原小姐。真是不好意思。」屜垣低下白髮叢生的腦袋。
「哦。請問,今枝先生是什麼時候失蹤的?」
「去年夏天,八月。」
「八月……」典子想起那時的事,倒抽了一口氣。秋吉就是在那時帶著氰化鉀出門的,而他帶回來的資料夾上就寫著「今枝偵探事務所」的字樣。
「怎麼了?」退休警察敏銳地發覺她的異狀,問道。
「啊,沒有,沒什麼。」典子急忙搖手。
「對了,」屜垣從口袋裡取出一張照片,「你對這人有印象嗎?」
她接過照片,只一眼便差點失聲驚呼。雖然年輕了幾分,但分明就是秋吉雄一。
「有嗎?」屜垣問道。
典子幾乎抑制不住狂亂的心跳,腦海裡百感交集。該說實話嗎?但老警察隨身攜帶這張照片的事實讓她揪心:秋吉是什麼案件的嫌疑人嗎?殺害今枝?不會吧?
「沒有,我沒見過他。」她一邊回答,一邊將照片還給屜垣。她知道自己的指尖在發抖,臉頰也漲紅了。
屜垣盯著典子,眼神已轉變成警察式的。她不由自主地轉移了目光。
「真是遺憾。」屜垣溫和地說,收起照片,「我該告辭了。」起身後,像是忽然想起般說:「我可以看看你男朋友的東西嗎?也許可以作為參考。」
「他的東西?」
「不方便嗎?」
「不,沒關係。」
典子領屜垣到西式房間,他立刻走近電腦。「哦,秋吉先生會用這個啊。」
「是的,他用來寫小說。」
「哦,」屜垣仔細地看著電腦及其周邊,「請問,有沒有秋吉先生的照片?」
「啊……沒有。」
「小的也沒有關係,只要拍到面部就可以。」
「真的連一張都沒有,我沒有拍。」
典子沒有說謊。有好幾次她想兩人一起合照,但都被秋吉拒絕了。所以當他失蹤後,典子只能靠回憶還原他的身形樣貌。
屜垣點點頭,但眼神顯然有所懷疑。一想到他心裡可能會有的想法,典子便感到極度不安。
「那麼,有沒有任何秋吉先生寫下的東西?筆記或是日記之類。」
「我想應該沒有那類東西。就算有,也沒留下來。」
「哦。」屜垣再度環顧室內,望著典子粲然一笑,「好,打擾了。」
「不好意思沒幫上忙。」她說。
屜垣在玄關穿鞋時,典子內心舉棋不定。這人知道秋吉的線索,她真想問問。可她又覺得,如果告訴他照片裡的人就是秋吉,會令秋吉很不利。即使明知再也見不到秋吉,他依舊是她在這世上最看重的人。
穿好鞋子,屜垣面向她說:「對不起,在你這麼累的時候還來打擾。」
「哪裡。」典子說,感覺喉嚨似乎哽住了。
屜垣再次環顧室內,似乎在進行最後一次掃視,突然,眼睛停住了。「哦,那是……」
他指的是冰箱旁那個小小的櫃子,上面雜亂地擺著電話和便條紙等東西。「那是相冊嗎?」他問。
「哦。」典子伸手去拿他盯上的東西。那是照相館送的簡易相冊。
「沒什麼,」典子說,「是我去年到大阪的時候拍的。」
「大阪?」屜垣雙眼發光,「可以讓我看看嗎?」
「可以,不過裡面沒有拍人。」她把相冊遞給他。
那是秋吉帶她去大阪時,她拍的照片,都是一些大樓和普通的民宅,不是什麼賞心悅目的風景,是她基於小小的惡作劇心態拍下來的。她沒讓秋吉看過這些照片。
然而,屜垣的樣子卻變得很奇怪。他圓瞪雙眼,嘴巴半開,人完全僵住。
「請問……有什麼不對嗎?」她問。
屜垣沒有立刻回答,而是盯著照片狠看。良久,才把攤開的相冊朝向她。「你曾經去過這家當鋪門前吧,為什麼要拍它?」
「這個……也沒有什麼特殊的用意。」
「這棟大樓也令人好奇。你喜歡它什麼地方,讓你想拍下來?」
「這有什麼不對嗎?」她的聲音顫抖了。
屜垣將手伸進胸前口袋,拿出剛才那張照片——秋吉的寸照。
「我告訴你一件巧事,你拍的這家當鋪招牌上寫著『桐原當鋪』,嗯?這人就姓桐原,叫桐原亮司。」
10
手腳如冰。即使在被窩裡待了許久,還是渾身冰涼。美佳把頭埋在枕頭裡,像貓一樣蜷起身子。牙齒不停地打顫,全身顫抖不已。
她閉上眼睛,試著入睡。但是,當她睡著時,便會夢見自己被那個沒有面孔的男人壓住,因過度恐懼而醒來,全身冷汗,心臟狂跳,簡直像要把胸口壓碎。
同樣的情況持續多久了?心裡會有獲得平靜的一刻嗎?她不願相信今天發生的事是真的。她想把今天當作一如往常的一天,就和昨天、前天一樣。但是,那並不是夢,下腹部殘留的隱痛便是證明。
「一切有我,美佳什麼都不必想。」雪穗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那時她是從哪裡現身的,美佳不記得了。是怎麼把事情告訴她的,也是一片模糊。當時自己應該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但雪穗似乎一眼便明白發生了什麼。當美佳回過神來時,雪穗已經幫她穿上衣服,讓她坐進車裡。雪穗一邊開車,一邊打電話。她說得很快,加上美佳思考能力遲緩,無法明白說話的內容,只隱約記得雪穗重複說「絕對要極度保密」。
她被雪穗帶到醫院,但她們是從類似後門的地方,而不是從正門進入。為什麼不走正門?當時美佳並沒有產生這樣的疑問,因為她的靈魂並不在身體裡。
是否進行了檢查、接受了什麼治療,美佳並不清楚。她只是躺著,緊緊地閉著眼睛。一個小時後,她們離開醫院。
「這樣,身體方面不必擔心。」雪穗開著車,溫柔地對她說。美佳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回答的,恐怕一個字都沒有說。雪穗完全沒有提起報警。不僅如此,甚至沒有向美佳詢問詳情的意思,彷彿這些對她來說是細枝末節的小事。美佳對此求之不得,她實在無法說話,而且害怕被陌生人知道發生了什麼。
回到家時,父親的車已經停在車庫裡。美佳的心簡直快要崩潰,這件事該怎麼跟爸爸說?
雪穗卻一臉平靜,宛如這種程度的謊話不算什麼。她說:「我會跟爸爸說,你有點感冒,我帶你去看了醫生。晚餐也請妙姐送到你房間。」
如今,美佳明白了,這一切將成為她們兩人之間的秘密,成為自己和全世界最討厭的女人之間的秘密……
雪穗在康晴面前展現了絕佳演技,她依言向丈夫解釋。康晴有些擔心,但「別擔心,已經從醫院拿藥回來了」,妻子的一句話似乎讓他打消了顧慮,對於美佳與平常截然不同的模樣也沒有起疑,反而對美佳讓平日厭惡的雪穗帶去醫院一事,感到十分滿意。
此後,美佳便一直待在房裡。妙子大概是受到雪穗的吩咐,送來晚餐。她將飯菜擺在桌上時,美佳在床上裝睡。
美佳一點食慾都沒有。妙子離開後,她試著小口小口地把湯和意大利面吞下去,但噁心反胃得隨時都會吐出來,便不再吃了,一直在床上縮成一團。
隨著夜越來越深,恐懼也漸漸擴大。房裡的燈全關了,一個人待在黑暗裡固然害怕,但暴露在光線中更加令她不安,會讓她覺得似乎有人在看著自己。多希望能像海裡的小魚一樣,悄無聲息地躲進巖縫。
現在究竟幾點了?在天亮前,還要受到多少痛苦的折磨?這樣的夜晚,往後要持續到什麼時候?快被不安摧毀的她啃著大拇指。就在這時,門把手傳來卡嗒的轉動聲。
美佳一驚,從床上看向門口。即使在黑暗中,也知道門悄悄地打開,有人進來了。隱約可以辨識銀色的睡袍。「誰?」美佳問,聲音都啞了。
「你果然醒著。」是雪穗的聲音。
美佳移開視線。她不知道該以什麼態度面對共同擁有禁忌秘密的人。她感覺到雪穗向她靠近。她用眼角掃視,雪穗就站在床邊。
「出去。」美佳說,「不要管我。」
雪穗沒有回答,默默地開始解開睡袍的帶子。睡袍滑落,朦朧浮現出一具白皙的胴體。
美佳還不及出聲,雪穗已逼上床。美佳想躲,卻被她壓住了,力道比她想像的大得多。
美佳呈大字形被壓在床上,一對豐滿的乳房在眼前晃動。
「不!」
「是這樣嗎?」雪穗問道,「你是被這樣壓住的嗎?」
美佳別開臉,但臉頰卻被握住,被用力扳回來。「不要轉開你的眼睛,看這邊,看著我。」
美佳怯怯地看雪穗。雪穗那一雙微微上揚的大眼睛正俯看著美佳,臉孔近得似乎感覺得到她的鼻息。
「想睡的時候,就會想起被強暴對不對?」雪穗說,「不敢閉上眼睛,怕睡著了會做夢,對不對?」
「嗯。」美佳小聲回答。雪穗點點頭。
「記住我現在的面孔。快想起被強暴的事的時候,就想起我,想起我曾經對你這樣。」雪穗跨坐在美佳身上,按住她的雙肩,美佳完全無法動彈。「還是你寧願想起強暴你的人,也不願想起我?」
美佳搖頭。看到她的反應,雪穗露出了一絲微笑。
「好孩子,不要怕,你很快就會重新站起來,我會保護你。」雪穗用雙手捧住美佳的臉頰,然後像是在玩味肌膚的觸感一般移動手掌,「我也有跟你同樣的經歷,不,我更淒慘。」
美佳差點驚呼失聲,雪穗伸出食指抵住她的唇。
「那時,我比現在的你更小,真的還是孩子。但是,惡魔不會因為你是孩子就放過你。而且,惡魔還不止一個。」
「不……」美佳喃喃地說,卻發不出聲音。
「現在的你,就是那時的我。」雪穗壓在美佳身上,雙手抱住美佳的頭,「真可憐。」
這一瞬間,美佳心裡好像有什麼東西爆開了,似乎以前被切斷的某根神經又被連了起來。通過那根神經,悲傷的情緒如洪水般流進美佳心裡。
美佳在雪穗懷裡放聲大哭。
11
屜垣決定隨同筱塚一成於十二月中旬的星期日造訪筱塚康晴宅邸。為此,屜垣連續兩個月來到東京。
「不知他願不願見我。」屜垣在車裡說。
「總不會把我們趕出去吧。」
「但願他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