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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節

一成拿著裝了咖啡的紙杯離開那裡,回到會場,把紙杯放在接待台上。濱本夏美的話還留在耳際:安樂死。不會吧,他在心中喃喃地說,那不可能。心裡這麼想,大腦卻開始審視這不祥的可能。
他不由得想起幾件事。首先,濱本夏美被叫到大阪後不久,唐澤禮子便亡故,而且是晚上她們兩人在一起的時候,接到醫院的通知。於是雪穗有了不在場證明。然而,這同時也可以懷疑她叫濱本夏美來大阪,是為了給自己製造出完美的不在場證明,而有人在此期間偷偷溜進醫院,在唐澤禮子的看護儀器上動手腳。
這真是雞蛋裡挑骨頭,甚至可以說是胡亂推測。然而,一成無法將這個想法置於腦後,因為他忘不了警察屜垣告訴他的那個名字——桐原亮司。
濱本夏美說,半夜裡聽到雪穗房間裡有聲音。她說一定是雪穗在哭,但真的是這樣嗎?她是不是在與「犯罪者」聯絡?
一成拿著咖啡杯,看著雪穗。她正在接待一對剛邁入老年的夫婦,每當老夫婦開口,她便深有所感般點頭。
晚上十點過後,已不見弔唁客的身影。絕大多數親朋故舊大概都準備參加明天的葬禮。
雪穗命兩個員工回酒店。
「社長您呢?」濱本夏美問。
「我今晚住這裡,這是守靈的規矩。」
的確,這裡備有讓主家過夜的房間。
「您一個人不要緊嗎?」
「沒事,辛苦你們了。」
「社長辛苦了。」說著,兩人離去。
只剩他們倆,一成感到空氣的濃度彷彿驟然升高。他看看手錶,準備告辭。但雪穗搶先一步說:「要不要喝杯茶?還可以再待一會兒嗎?」
「哦,嗯,可以。」
「這邊請。」她先邁開腳步。
房間是和室,感覺像溫泉旅館的房間。桌上有熱水瓶、茶壺和茶杯,雪穗為他泡茶。「這樣和筱塚先生在一起,感覺真不可思議。」
「是啊。」
「讓我想起集訓,比賽前的集訓。」
「嗯,聽你這麼一說,果然很像。」
上大學時,他們為了取得佳績,在比賽前都會進行集訓。
「那時大家常說,要是永明大學的人來夜襲該怎麼辦。當然是開玩笑的。」
一成啜了一口茶,露出淺笑。「的確是有人放話說要這麼做,只不過從沒聽說付諸實行。但是,」他看看她,「沒有人說要偷襲你。因為那時你已經是高宮的女朋友了。」
雪穗微笑著低下頭。「他一定跟你提過很多關於我的事吧。」
「沒有,也沒怎麼提……」
「沒關係,我能理解。我想,我也有很多遭人非議之處,他才會移情別戀。」
「他說都是他的錯。」
「是嗎?」
「他是這麼說的。你們兩個人的事,你們自己最清楚。」一成把玩著手裡的茶杯。
雪穗呼出一口氣,道:「我不懂。」
一成抬起頭來:「不懂什麼?」
「怎麼愛,」她定定地凝視他,「我不懂得怎麼去愛一個男人。」
「這種事沒有一定之規吧,我想。」一成移開視線,把茶杯送到嘴邊,但茶幾乎沒有入口。
兩人陷入沉默,空氣似乎更沉重了,一成無法呼吸。「我先走了。」他站起來。
「不好意思,把你留下。」她說。
一成穿上鞋,再度回頭面向她:「那先去了,明天再過來。」
「麻煩你了。」
他伸手握住把手,準備開門。然而,就在他打開門的前一瞬,忽覺背後有人。
不必回頭,他也知道雪穗就站在身後。她纖細的手輕觸他的背脊。「其實,我好怕,」她說,「我好怕孤零零一個人。」
一成自知內心正劇烈起伏。想直接轉身面對她的衝動,如浪濤般排山倒海而來,他發現警示信號已由黃燈變成紅燈。現在要是看見她的雙眼,一定難敵她的魔力。
一成打開門,頭也不回地朝著前方說:「晚安。」
這句話如同解開魔法的咒語,她的氣息倏地消失。接著,響起她與先前毫無兩樣的冷靜聲音:「晚安。」
一成踏出房門。離開房間後,背後傳來關門聲,他這時才終於回頭。
又傳來卡嗒的上鎖聲。
一成凝視著緊閉的門,在心裡低聲道:你真的是「一個人」嗎……
一成邁開步伐,腳步聲在夜晚的走廊迴響。
第十三章
1
一下公交車,外套的下擺便被風揚起。直到昨天,天氣都還算暖和,今天卻突然變冷了。不,應該是東京的氣溫比大阪低,屜垣想。
路線早已熟悉,到達要去的大樓時正值下午四點,和預計差不多。雖然多花了點時間繞到新宿的百貨公司,但如果不買對方指定的禮物,恐怕會令其大失所望。
沿樓梯來到二層,右膝有些疼痛。以疼痛的程度來感受季節的變化,是從幾年前開始的?
屜垣在二樓一扇門前停步。門上貼著「今枝偵探事務所」的門牌,擦得很乾淨,不知情的人一定會以為還在營業。
屜垣按了對講機,感覺室內有動靜,肯定是站在門後,透過窺視孔看門外的訪客。
鎖開了,菅原繪裡笑盈盈地開了門。「辛苦了,這次更晚呢。」
「買這個花了點時間。」屜垣拿出蛋糕盒。
「哇!謝謝,好感動哦!」繪裡開心地雙手接過盒子,當場打開盒蓋確認裡面的東西,「您真的幫我買了想要的櫻桃派呀。」
「找這家店找了半天。還有別的女孩也買了同樣的蛋糕。我倒不覺得看起來特別好吃。「
「今年櫻桃派當紅啊,都是因為美國電影《雙峰》。」
「這我就不懂了,蛋糕還有紅不紅的?不久前不是才流行過提拉米蘇,姑娘的想法真是無法理解。」
「大叔不必懂這些啦,好,馬上就來吃。大叔要不要也來一點?我幫你泡咖啡。」
「蛋糕就不必了,咖啡倒是不錯。」
「沒問題!」繪裡雀躍地回答,走進廚房。
屜垣脫下外套,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室內的擺設和今枝直巳從事偵探業務時幾乎一模一樣,鐵製書架和文件櫃也原封不動。不同的是多了台電視,有些地方擺上了少女風格的小東西,這些都是繪裡的。
「大叔,這次要在這邊待幾天?」繪裡邊操作咖啡壺邊問。
「還沒決定,大概三四天吧。我不能離家太久。」
「擔心老婆啊。」
「老太婆倒是沒什麼好擔心的。」
「好過分哦。不過,才三四天,做不了什麼吧?」
「是啊,不過沒辦法。」
屜垣拿出盒七星,擦火柴燃起一根。今枝的辦公桌上就有一個玻璃煙灰缸,他把著過的火柴丟在裡面。鐵製辦公桌的桌面擦得一塵不染,今枝一回來,馬上可以開始工作。只不過桌上的日曆一直停留在去年八月,那是今枝失蹤的時候,已經是一年又三個月前了。
屜垣望著繪裡的身影,她穿著牛仔褲,腳踏著節奏哼歌,正在切櫻桃派。她看起來總是那麼開朗樂觀,但一想到她內心的悲傷與不安,他就為她難過。她不可能沒有猜到今枝已經不在人世了。
屜垣是在去年這個時候見到繪裡的。他想知道今枝身邊是否有所變化,便來事務所查看,卻發現一個陌生的年輕女孩住在這裡,女孩就是繪裡。
她一開始對屜垣高度警戒,但知道他是警察,且在今枝失蹤前與他見過面後,便慢慢解除了戒心。
繪裡雖沒有明說,但她與今枝似乎是戀愛關係,至少她把他當作那樣的對象。因此,她用自己的方法拚命尋找今枝的下落。她之所以退掉自己的公寓搬到事務所來,也是怕這裡若被收走,就會失去所有線索。待在這裡,可以查看寄給今枝的郵件,也可以見到來找他的人。所幸,房東並不反對她住在這裡。考慮到房客失蹤,也不好放著房子不管,答應讓她搬進來應該是順水人情。
認識繪裡後,屜垣每次來到東京必定會順道來看看她。她會告訴他關於東京的街道分佈與流行事物,這對屜垣而言求之不得。最重要的是和她聊天很愉快。
繪裡用托盤端來兩個馬克杯與一個小碟子,小碟子上裝了屜垣買來的櫻桃派。她把托盤放在不銹鋼辦公桌上。
「來,請用。」她把藍色馬克杯遞給笸垣。
「哦,謝謝。」屜垣接過杯子,喝了一口,暖暖受寒的身體。
繪裡坐在今枝的椅子上,說聲「開動」,大口咬下櫻桃派,一邊嚼,一邊向屜垣做出0K手勢。
「後來怎麼樣,有沒有什麼事?」屜垣不敢問得太直接。
繪裡開朗的臉上出現了一絲陰影,她把沒吃完的派放回碟子,喝了一口咖啡。「沒什麼值得向大叔報告的。這陣子幾乎沒有他的信,就算有人打電話來,也只是有工作要委託。」
今枝的電話仍保持通話狀態,這當然是因為繪裡定期交費。電話簿上既然刊登今枝偵探事務所的電話,自然會有人來電委託工作。
「已經沒有客人直接過來了嗎?」
「是啊,本來到今年初都還挺多的……」說著,繪裡打開抽屜,拿出一個筆記本。屜垣知道,她以自己的方式把事情記在筆記本上。「今年夏天來過一個,九月有一個,就這樣。兩個都是女的,夏天來的那個是回鍋的。」
「回鍋?」
「就是以前委託過今枝先生的客人。那女人姓川上,我跟她說,今枝住院了,短時間內可能沒法出院,她很失望地回去了。後來我一查,原來兩年前她來查過老公的外遇。那時好像沒有查到關鍵的證據,這次大概也是想查她老公吧,一定是安分一陣子的老公又開始心癢了。」繪裡開心地說。她本就喜歡刺探別人的秘密,也幫過今枝。
「九月來的是什麼樣的人?也是之前來過的客人嗎?」
「不是。她好像是想知道朋友以前有沒有找過今枝先生幫忙。」
「咦?怎麼說?」
「就是,」繪裡從筆記本裡抬起頭來,看著屜垣,「她想知道大概一年前,有沒有一個姓秋吉的人委託我們調查。」
「哦?」乍聽到「秋吉」這個姓氏,屜垣覺得有些耳熟,但想不起來,「奇怪的問題。」
「其實也不見得哦。」繪裡笑得不懷好意。
「怎麼說?」
「以前我聽今枝先生說過,搞外遇的人啊,怕老婆或老公找偵探調查自己的人其實很多,我想那個女人多半也是。我猜,她一定是發現了什麼蛛絲馬跡,知道她老公一年前找過偵探,才跑來確認。」
「看你自信滿滿的樣子。」
「我對這種事的直覺最準了。而且啊,我跟她說,我當場沒辦法幫她查,等我查出來再跟她聯繫,結果她說不要打電話到她家,要我打到她上班的地方。這不是很奇怪嗎?這就表示她怕她老公接到電話嘛。」
「哦。這麼說,這個女人也姓……呃……」
「秋吉,可是她卻跟我說她姓栗原。我想這應該是她結婚前的姓,出外工作還是用原名。有很多婚後繼續工作的女人都這麼做。」
屜垣打量眼前的女孩,搖搖頭。「了不起啊,繪裡,你不僅能當偵探,也可以當警察了。」
繪裡一臉得意,嘿嘿笑了。「那我再來推理一下吧。那個栗原小姐好像是在帝都大學醫院當藥劑師,她外遇的對象就是醫院的醫生,而且對方有老婆小孩。就是現在最流行的雙重外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