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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節

「當然可以,可是看也沒用,那就是普通的卡帶,跟你的一模一樣。」
「有什麼關係,借我看看嘛。」
「哦,那好。」
大概雪穗以為電腦用品或多或少和普通卡帶有所不同。明知她會失望,又去上課時,正晴還是從家裡把卡帶帶了過去。
「耶,真的是普通的卡帶。」她把記錄了程序的卡帶拿在手上,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
「我不是說過了嗎?」
「我現在才知道,原來卡帶也有這種用途。謝謝老師。」雪穗把卡帶還給他,「這是很重要的東西吧?忘了帶走就糟了,最好現在馬上收進包裡。」
「好。」正晴深以為然,便離開房間,把卡帶收進放在一樓的包內。雪穗和程序的關係僅止於此。此後,她和正晴都再沒提起「Submarine」。
這段經過他並沒有告訴美濃部他們,因為沒有必要。他確定雪穗偷竊程序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一開始他就完全沒有將她列入考慮。
當然,若雪穗有意,那天完全可以從運動背包裡偷偷取走卡帶。她只須假裝上洗手間,溜到一樓即可。
但她拿了又能怎樣?光偷出來是沒有用的。要瞞住他,必須在兩小時內複製卡帶,再把原先的卡帶放回背包才行。當然,只要有設備就辦得到。但她家不可能有個人電腦,複製卡帶可不是翻錄OFFCOURSE的錄音帶。
假設她是嫌疑人,的確是一個有趣的幻想題材……想著想著,正晴不覺露出笑容。門恰好在此時打開。
「老師,什麼事那麼好笑?笑得那麼開心。」雪穗端著放有茶杯的托盤,笑道。
「啊,沒什麼。」正晴揮揮手,「好香!」
「這是大吉嶺哦。」
她把茶杯移到書桌上,他拿起一杯,啜了一口,又放回書桌,不料一時失手,茶水灑在牛仔褲上。「嘿!我怎麼這麼笨!」他急忙從口袋裡取出手帕,一張對折的紙隨之掉落在地板上。
「還好嗎?」雪穗擔心地問。
「沒事。」
「這個掉了。」說著,她撿起那張紙,在看到內容的一剎那,她的一雙杏眼睜得更大了。
「怎麼?」
雪穗把那張紙遞給正晴,上面寫著電話號碼,畫有簡圖,還標示出田川不動產。原來正晴把生野店店主寫給內籐的便條隨手塞進了口袋。
糟!他心中暗自著急。
「田川不動產?是在生野區的那家嗎?」她的表情有點僵硬。
「不,不是生野區,是東成區。你看,上面寫著深江橋。」正晴指著地圖。
「不過,我想那裡應該是生野區的田川不動產的分店或姐妹店。那家店是一對父子開的,大概是兒子在打理吧。」
雪穗說得很準確。正晴一面注意不露出狼狽的神色,一面說:「哦,這樣啊。」
「老師,你怎麼會去那裡呢?去找房子?」
「沒有,我只是陪朋友去。」
「哦……」她露出遙望遠方的眼神,「我想起一些特別的事。」
「啊?」
「以前我住的公寓,就是生野區的田川不動產管理的。我曾在生野區的大江住過。」
「哦。」正晴迴避開她的視線,伸手拿茶杯。
「我母親去世的事,老師知道嗎?我是說我生母。」她的聲音很平靜,聽起來比平常低。
「不知道。」他拿著茶杯搖頭。
雪穗嫣然一笑:「老師,你真不會演戲。」
「呃……」
「我知道,上次我遲到的時候,老師和媽媽聊了很久,不是嗎?老師是那時聽說的吧?」
「呃,嗯,聽了一點點。」他放下茶杯,搔搔頭。
雪穗拿起茶杯。她喝了兩三口紅茶,長出一口氣。
「五月二十二日,」她說,「我母親去世的日子,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正晴默默點頭。他也只能點頭。
「那天天氣有點涼,我穿著媽媽為我織的開襟毛衣上學。那件毛衣我現在還留著。」她的視線望向五斗櫃,那裡面多半收納了充滿心酸回憶的物品。
「你一定嚇壞了吧?」正晴說。他認為應該說些什麼,但話一出口,他就後悔不該問這種無聊的問題。
「好像在做夢,當然,是噩夢。」雪穗不自然地笑了,然後又回到原本悲傷的表情,「那天,學校放學後,我跟朋友一起玩,比較晚回家。如果我沒有去玩的話,也許可以早一個小時回家。」
正晴明白她話裡的含意,那一個小時意義重大。
「如果我早一個小時回家……」雪穗咬了一下嘴唇,繼續說,「這樣的話,媽媽可能就不會……一想到這裡……」
正晴一動也不動,聽著她的聲音轉成哽咽。他想掏手帕,卻不知該何時掏。
「有時候,我覺得媽媽等於是我害死的。」
「這種想法不對,你又不是明明知道情況卻故意不回家。」
「我不是這個意思。媽媽為了不讓我過苦日子,吃了很多苦,那天累得筋疲力盡,才會出事。如果我更懂事一點,不讓媽媽吃苦,就不會發生那事了。」
正晴屏住呼吸,看著大滴的淚水從她雪白的臉頰上滑落。他恨不得緊緊抱住她,但當然不能這麼做。我這笨蛋!正晴在心裡痛罵自己。事實上,從聽說事件經過後,他腦海裡潛藏著一個非常可怕的想像。
真相似乎不是自殺。
服用過量的感冒藥空藥袋,杯裝清酒,窗戶不合常理地緊閉,這些都應解釋為自殺才合理。而與這個結論相悖的,只有澆滅煤氣灶的鍋。
然而警察說,湯汁雖然澆熄了爐火,鍋四周卻不太髒。
正晴分析,實際上是自殺,但有人把鍋裡的大醬湯潑了出來,把現場佈置成意外。而且,此人除了雪穗不可能有別人。而她會針對感冒藥和酒的疑點加以解釋,也就說得通了。
她為什麼要將自殺佈置成意外?應該是為了世人的眼光。考慮到自己以後的人生,母親自殺身亡只會造成負面影響。
只是,這個想像撇不開一個可怕的疑問。那便是——雪穗最初發現出事時,她母親已經氣絕,還是尚有一線生機?
田川說,聽說只要早三十分鐘發現,便能撿回一命。
當時,雪穗有唐澤禮子這位可以依靠的人。或許,雪穗早已在與唐澤禮子的往來中,感覺出萬一親生母親發生意外,這位高雅的婦人可能會收養她。這麼一來,當雪穗發現母親處於瀕死狀態,她會採取什麼行動?
這正是這個想像最可怕之處。正晴也因考慮至此,沒有繼續推理下去。但是,這個想法一直揮之不去。但是現在,看著她的眼淚,正晴深深感覺到自己的居心是多麼卑鄙。這女孩怎麼可能那麼做呢?
「不能怪你,」他說,「你再說這種話,天國的媽媽也會傷心的。」
「那時候要是我帶了鑰匙就好了。那我就不用去找物業,就可以早點發現了。」
「運氣真是不好啊。」
「所以,我現在一定會把家裡的鑰匙帶在身上。看,就像這樣。」雪穗站起來,從掛在衣架上的制服的口袋裡拿出鑰匙給正晴看。
「好舊的鑰匙圈啊。」正晴說。
「是呀。這個,那時候也串了家裡的鑰匙。可是偏偏就在那一天,我放在家裡忘了帶。」說著,她把鑰匙放回口袋。
鑰匙圈上的小鈴鐺發出了叮噹的聲響。
第五章
1
喧鬧聲從出了電車車站檢票口便沒停過。
大學男生競相散發傳單。「××大學網球社,請看一看。」由於一直扯著喉嚨高聲說話,每個人的聲音都又粗又啞。
川島江利子沒有收下半張傳單,順利走出車站,然後與同行的唐澤雪穗相視而笑。
「真誇張,」江利子說,「好像連別的大學也來拉人呢。」
「對他們來說,今天是一年當中最重要的日子呀。」雪穗回答,「不過,可別被發傳單的人拉走哦,他們都是社團裡最底層的。」說完,她撥了撥長髮。
清華女子大學位於豐中市,校舍建於尚留有舊式豪宅的住宅區中。由於只有文學院、家政學院和體育學院,平常出入的學生人數並不多,加上都是女孩子,不會在路上喧嘩。遇到今天這種日子,附近的住戶肯定會認為大學旁不宜居住,江利子這麼想。與清華女子大學交流最頻繁的永明大學等校的男生大舉出動,為自己的社團或同好會尋找新鮮感與魅力兼備的新成員。他們帶著渴望的眼神,在學校必經之路徘徊,一遇到合適的新生,便不顧一切展開遊說。
「當地下社員就好,只要聯誼的時候參加,也不必交社費。」類似的話充斥耳際。
平常走路到正門只要五分鐘,江利子她們卻花了二十分鐘以上。只不過,那些糾纏不清的男生的目標都是雪穗,這一點江利子十分清楚。自從初中與雪穗同班,她對此便已習以為常。
新社員爭奪戰在學校正門便告終止。江利子和雪穗走向體育館,入學典禮將在那裡舉行。
體育館裡排列著鐵椅,最前方豎立著寫有系名的牌子。她們倆在英文系的位子上並排坐下。英文系的新生約有四十人,但位子超過一半是空的。校方並沒有硬性規定開學典禮必須出席,江利子猜想,大多數新生的目的大概都是參加典禮之後舉行的社團介紹。
整個開學典禮只有校長和院長致辭,無聊的致辭使得抵擋睡意成為一種折磨,江利子費盡力氣才忍住哈欠。
離開體育館,校園裡已經排好桌椅攤位,各社團和同好會都在高聲招攬社員。其中也有男生,看樣子是與清華女子大學聯合舉辦社團活動的永明大學學生。
「怎麼樣?要參加什麼社團?」江利子邊走邊問雪穗。
「這個嘛……」雪穗望著各式海報和招牌,看來並非全然不感興趣。
「好像有很多網球和滑雪的。」江利子說。事實上,光是這兩種運動就佔了一半。但絕大多數既不是正式的社團,也不是同好會,只是一些愛好者聚在一起的團體。
「我不參加那種。」雪穗說得很乾脆。
「哦?」
「會曬黑。」
「那是一定的……」
「你知道嗎?人的肌膚擁有絕佳的記憶力。聽說,一個人的肌膚會記住所承受過紫外線的量。所以,曬黑的肌膚就算白了回來,等到年紀大了,傷害依然會出現,黑斑就是這樣來的。有人說曬太陽要趁年輕,其實年輕時也不行。」
「哦,這樣。」
「不過,也別太介意了,如果你想去滑雪或打網球的話,我不會阻止的。」
「不會啊,我也不想。」江利子連忙搖頭。
看著好友人如其名,擁有雪白的肌膚,她想,的確值得細心呵護。即使她們在交談,男生依舊如發現蛋糕的蒼蠅般前仆後繼。網球、滑雪、高爾夫、衝浪——偏偏都是些逃不過日曬的活動,江利子不禁莞爾。自然,雪穗不會給他們機會。
雪穗停下腳步,一雙貓眼微微上揚,望著某個社團的海報。江利子也看向那邊。在那個社團擺設的桌前,有兩個新生模樣的女生正在聽社員解說。那些社員不像其他社團穿著運動服。無論是女社員,或者應該是來自永明大學的男社員,都穿著深色西裝外套,每個人看起來都比其他社團的學生成熟,也顯得大方出眾。
社交舞社——海報上這麼寫著,後面用括號註明:「永明大學聯合社團」。
像雪穗這樣的美女一旦駐足,男社員不可能忽略,其中一人立刻走向她。
「對跳舞有興趣嗎?」這個輪廓很深、稱得上好看的男生以輕快的口吻問雪穗。
「一點點。不過我沒有跳過,什麼都不懂。」
「每個人一開始都是初學者,放心,一個月就會了。」
「可以參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