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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節

「大概七點半。」
「然後呢?」
「跟媽媽一起吃晚飯。」
「這樣啊。你爸爸沒回來,你們一定很擔心吧。」
「嗯……」亮司小聲地回答,然後歎了一口氣,看著窗戶。受他的影響,屜垣也看向窗外,黃昏的天空一片紅色。
「打擾你了,好好用功吧。」屜垣站起來,拍了拍他的肩膀。
屜垣與古賀回到專案組,和詢問彌生子的警察兩相對照,並沒有在彌生子與松浦的陳述中發現重大矛盾。如同松浦所說,彌生子也聲稱女客人來的時候,自己在裡面和亮司一起看電視。她的說法是也許曾聽到呼叫鈴,但她沒有印象,接待客人不是她的工作,便也沒把這事放在心上。還說,她不知道自己看電視的時候松浦在做些什麼。另外,彌生子描述的電視節目內容也和亮司所說大致相同。
如果只有彌生子和松浦兩個,要事先串供並不難。但是當死者之子亮司也在內,就另當別論了。或許他們說的是實話——這種氣氛在專案組內越來越濃。
這件事很快便得到證明。松浦所說的電話經過確認,的確是當天六點、六點半左右打到桐原當鋪的。打電話的當鋪同業公會幹事證實,與他通話的人確實是松浦。
調查再度回到原點,以桐原當鋪的常客為主,繼續進行基本排查工作。時間無情地流逝。職棒方面,讀賣巨人隊達成中央聯盟九連霸。江崎玲於奈因發現了半導體的穿隧效應而獲得諾貝爾物理學獎。同時,受中東戰爭影響,日本原油價格逐漸高漲……全日本籠罩著風雨欲來的態勢。
當專案組開始感到焦躁的時候,獲得了一條新線索,是由調查西本文代的刑警找出的。
6
入口裝了白木條門的菊屋是一家清爽整潔的烏龍麵店。店門掛著深藍色的布條,上面用白字寫著店名。生意頗為興隆,不到中午便有客人上門,過了一點,來客依然絡繹不絕。
到了一點半,一輛白色小貨車停在離店門稍遠處。車身以粗黑體漆了「揚羽商事」的字樣。
一個男子從駕駛座下車,他身穿灰色夾克,體型矮壯,年齡看去約四十歲。夾克裡穿著白襯衫,打領帶。他略顯匆促地走進菊屋。
「消息果然沒錯,真的在一點半左右現身了。」屜垣看著手錶,佩服地說。他在菊屋對面的咖啡館,從那裡可以透過玻璃眺望外面。
「還有個附帶消息,他正在裡面吃天婦羅烏龍面。」說話的是坐在屜垣斜對面的刑警金村。他微笑著,清楚地露出嘴裡缺了一顆門牙。
「哦,虧他吃不膩。」屜垣將視線轉回菊屋。提到烏龍面讓他餓了起來。
西本文代雖有不在場證明,但她的嫌疑並未完全排除。由於桐原洋介生前最後見到的是她,專案組始終對她存疑。若她與桐原命案有關,首先想到的便是她必然有共犯。守寡的文代是否有年輕的情夫——警察們以此推論為出發點撒下調查網,網住了寺崎忠夫。寺崎以批發販賣化妝品、美容用品、洗髮精與清潔劑等為業。不僅批發給零售店,也接受客人直接下單,並且親自送貨。公司雖叫揚羽商事,但並無其他員工。
警察之所以會盯上寺崎,出於在西本文代住的吉田公寓附近打聽出的閒話。附近的主婦幾度目擊駕駛白色小貨車的男子進入文代的住所。一個主婦說,小貨車上似乎寫了公司名字,只是她並未仔細端詳。警察持續在吉田公寓附近監視,但傳聞中的小貨車一直沒有出現。後來,在另外一個地方發現了疑似車輛。每天到文代工作的菊屋吃午飯的男子開的便是白色小貨車。從揚羽商事這個公司名稱,立刻查明了男子的身份。
「嘿,出來了。」古賀說。
寺崎踱出菊屋,但並沒有立刻回到車上,而是站在店門口。這也和金村等人的報告相同。不久,圍著白色圍裙的文代從店裡出來。兩人說了幾句話之後,文代返回店內,寺崎走向汽車,都沒有表現出在意旁人目光的樣子。
「好,走吧。」在煙灰缸中摁熄了和平牌香煙,屜垣站起身。
寺崎剛打開車門,古賀便叫住了他。寺崎驚訝得雙眼圓睜,接著又看到屜垣和金村,表情都僵了。
警察提出問話的要求,寺崎相當配合。問他是不是要找家店坐,他說在車裡更好。於是,四人坐進了小貨車。寺崎坐駕駛座,前座是屜垣,後座是古賀與金村。
屜垣首先問他是否知道大江發生當鋪老闆命案,寺崎目視前方點頭。「我在報紙和電視上看到了。但是,這件命案跟我有什麼關係?」
「遇害的桐原先生最後出現的地方便是西本太太的住處。你認識西本太太吧?」
看得出寺崎嚥了一口唾沫,他正在思考應該如何回答。「西本太太……你是說,在那家烏龍麵店工作的女人?對,我算是認識她。」
「我們認為,西本太太可能跟命案有關。」
「西本太太?別傻了。」寺崎露出僅有嘴角上揚的笑容。
「哦,很傻?」
「當然,她怎麼可能跟那種命案有關。」
「你們的交情只不過算是認識,你卻這麼幫西本太太說話啊?」
「我並沒有幫她說話。」
「有人經常在吉田公寓旁看到白色小貨車,還說駕駛員經常進出西本太太家。寺崎先生,那就是你吧?」
屜垣的話顯然讓寺崎狼狽不已。他舔舔嘴唇,說:「我是為了工作才去找她的。」
「工作?」
「我是把她買的東西送過去,像化妝品和清潔劑之類的,如此而已。」
「寺崎先生,別再說謊了。這種事一查便知。目擊者說,你去她那裡相當頻繁,不是嗎?化妝品和清潔劑有必要那麼常送?」
寺崎雙手抱胸,閉上眼睛,大概是在思考該怎麼回答。
「我說寺崎先生,你現在說謊,這個謊就得一直說下去。我們會繼續牢牢監視你,直到你跟西本太太見面。這樣你怎麼處理?你一輩子不跟她見面了嗎?你辦得到嗎?請說實話,你跟西本太太的關係怎麼個不尋常?」
寺崎沉默了一段時間。屜垣不再說話,靜觀對方如何反應。
寺崎吐了一口氣,睜開眼睛。「我想這應該沒什麼關係,我單身,她老公也死了。」
「可以解釋成男女關係?」
「我們是認真交往的。」寺崎的聲音有點尖。
「從什麼時候開始?」
「連這個都非說不可?」
「不好意思,作個參考。」屜垣露出和氣的笑容。
「大概是半年前。」寺崎板著臉回答。
「什麼機緣下開始的?」
「沒什麼特別的機緣。在店裡常碰面,就熟了。」
「西本太太是怎麼跟你說桐原先生的?」
「只說他是她經常光顧的當鋪老闆。」
「西本太太跟你提過他常到她家去嗎?」
「她說他去過幾次。」
「聽到她這麼說,你怎麼想?」
屜垣的問題讓寺崎不悅地皺起眉頭:「什麼意思?」
「你不認為桐原先生別有用心嗎?」
「想那些又有什麼用?文代小姐又不可能理會他。」
「但是,西本太太似乎受到桐原先生不少照顧,說不定也接受他金錢方面的資助。這麼一來,要是對方強行逼迫,不是很難拒絕嗎?」
「這事我從來沒聽說過。請問你到底想說什麼?」
「我們依常理推論,有個男人經常出入和你交往的女子家,這女子因為經常受到他的照顧,不能隨便敷衍。後來男人得寸進尺逼迫她,她的男友要是知道這種狀況,一定相當生氣——」
「所以我一時氣昏了頭,就殺人,對嗎?請別胡說八道了,我沒那麼蠢。」寺崎扯高嗓門,震動了狹小的車內空間。
「這純粹只是猜想,要是讓你心裡不爽快,我很抱歉。對了,這個月十二日星期五下午六點到七點,你在哪裡?」
「調查不在場證明嗎?」寺崎氣得眼角都吊了起來。
「是啊。」屜垣對他笑。因為警匪片走紅,「不在場證明」一詞也成了一般用語。
寺崎取出小小的記事本,打開日程那一欄。「十二日傍晚在豐中那邊,因為要送東西給客人。」
「幾點?」
「我想,到那邊差不多是六點整。」
如果這是事實,那麼他便有不在場證明。這個也落空了,屜垣想。「你把貨交給客戶了?」
「沒有,不巧跟客人錯過了。」寺崎突然含糊起來,「對方不在家,我便把名片插在玄關門上就回來了。」
「對方不知道你要過去嗎?」
「我以為聯繫好了。我事先打電話說十二日要過去,卻撲了空。」
「這麼說,你誰也沒有見到就回來了,對嗎?」
「不錯,不過我留下了名片。」
屜垣一邊點頭,一邊思索,這種事在事後怎麼佈置都行。向寺崎問過他拜訪的客人的住址與聯繫方式後,屜垣放他離開。
回專案組匯報後,中塚照例問屜垣的看法。
「一半一半吧。」屜垣如實回答,「沒有不在場證明,又有動機。要是和西本文代聯手犯案,應該可以順利進行。只是有一點比較奇怪:如果他們真的是兇手,那他們後來的行動也太過輕率了。一般應該會認為在命案風頭過去前,盡量不要接觸才對。可是寺崎卻和之前一樣,一到中午就到文代工作的店裡去吃烏龍面。這一點我想不明白。」
中塚默默地聽部下的話。兩端下垂緊閉的嘴唇,證明他認同這個意見。
警方針對寺崎展開了徹底調查:他獨自住在平野區的公寓,結過婚,於五年前協議離婚。客戶對他的評價極佳——動作利索,任何強人所難的要求都會照辦,價格還很低。對零售店老闆而言,他是求之不得的供貨商。當然,並不能因此就認定他不會犯下殺人案。不如說,因為他的生意只能勉強支撐,挖東牆補西牆的經營狀態反而引起警方的注意。
「我想桐原纏著文代不放,固然引起他的殺機,而當時桐原身上的一百萬元,也極有可能讓他眼紅。」調查寺崎經營狀況的警察在調查會議上如此分析,獲得了大多數人的同意。
經過確認,證實寺崎沒有不在場證明。調查人員到他宣稱留下名片的人家調查,查出該戶人家當天外出拜訪親戚,直到晚上將近十一點才返回。玄關門上的確夾了一張寺崎的名片,但無法判斷他何時前來。此外,該戶主婦對於十二日是否與寺崎有約的問題,回答:「他說會找時間過來,可是我不記得跟他約好十二日。「她甚至還加了這麼一句話:」我記得我在電話裡跟寺崎先生說過,十二日我不方便。「
這一句證言具有重大意義。寺崎可能明知該戶人家出門不在,卻於犯案後前往該處留下名片,意欲製造不在場證明。
調查人員對寺崎的懷疑,可說是到了幾近黑色的灰色地帶。
然而,沒有任何物證。現場採集的毛髮當中,沒有任何一項與寺崎一致。此外沒有指紋,也沒有有力的目擊證人。假如西本文代與寺崎是共犯,兩人應該會有所聯繫,卻也沒有發現這樣的形跡。有些經驗老到的警察主張先行逮捕再徹底審訊,也許兇手會招供,但這種情形下,警方實在無法申請逮捕令。
7
在毫無進展的狀況下,一個月過去了。多日留宿辦案的專案組成員漸漸開始回家,屜垣也泡進了久違已久的自家浴缸。他和妻子兩人住在近鐵八尾站前的公寓,妻子克子比他年長三歲,兩人沒有孩子。
睡在自家被窩裡的翌日早上,屜垣被一陣聲音吵醒,克子正忙著更衣,時鐘的指針剛過七點。「這麼早,忙什麼啊?要去哪裡?」屜垣在被窩裡問。
「啊!抱歉,吵醒你了。我要去超市買東西。」
「買東西?這麼早?」
「不這麼早去排隊,可能會來不及。」
「來不及?你要買什麼?」
「還用問嗎?當然是手紙。」
「手紙?」
「我昨天也去了。規定一人只能買一條,其實我很想叫你跟我一起去。」
「買那麼多手紙幹嗎?」
「現在沒空跟你解釋,我先出去了。」穿著開襟羊毛衫的克子拿起錢包匆匆出門。
屜垣一頭霧水。最近滿腦子都是辦案、調查,對世上發生了什麼幾乎毫不關心。供油吃緊的事他是聽說了,但他不明白為什麼要去買手紙,還得一大早去排隊。等克子回來再仔細問她好了,他心裡這麼想,再次閉上眼睛。
不一會兒,電話鈴響了。他在被窩裡翻個身,伸手探向放在枕邊的黑色電話。頭有點疼,眼睛也有些睜不開。「喂,屜垣家。」
過了十幾秒,他整個人從被窩裡彈了起來,睡意登時消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