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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靈車

  天陰沉沉地,黑得快。烏雲壓頂,隱隱傳來悶雷聲,看起來要有場大雨。
  冬夜打雷?果然不是出門的好時候。我關好了鋪子。掛起白紙燈籠,回到裡屋睡下。到了後半夜的時候,突然被一陣敲門聲驚醒。
  「誰啊,」我叫了聲。沒人應答。
  我縮回暖和的被窩,迷迷糊糊要睡著,敲門聲又響起了。我堵著耳朵,誰知外面不肯放棄。一直在敲門。那聲音刁得很,直接在心裡頭響。
  這真是要了老命了,我睡不著了,怒氣沖沖地下了床。
  門楹後的鈴鐺沒響。
  我隔著門叫道:「今晚不開門,去別家吧。」
  砰砰砰,外面直接開始砸門了。聽那聲勢,似乎要把我家的店面給拆了。我從櫃檯裡抽出一根柳樹籐條,拿在手裡開了門。
  外面黑漆漆地,鬼街上夜裡不上燈,冷風幽幽,半個影子都沒,跑了?我心裡納悶,就聽到旁邊傳來一聲哎呦,跌出個黑影。
  是個鬼祟的小腳老太太,趁我不注意往鋪子裡闖,結果被彈了出來。
  我冷笑道:「老婆子,你力氣不小啊,怎麼,想把我這家店給拆了啊?」
  這老太穿著黑底紅線的大花襖,臉色煞白,塗著大腮紅,老臉可怖,耳邊還簪著一朵黑花,不倫不類地。她咧嘴凶巴巴道:「你這小崽子不早開門,是不是睡死了魂兒被吃了?想要凍死老太婆啊,要是我死在你門口,就是你造的孽,到了陰曹地府也要求小鬼上來勾你。」
  刁婦,還想叫小鬼勾我?看她要往裡闖,我拿著籐條毫不客氣地敲在她手上。
  「哎呦,」老太太尖叫著,身形似乎矮了幾分,躺在地上打滾,叫道,「哎呦,要死啦,要死啦,快救命啊。」
  黑沉沉的夜色裡烏壓壓地,還真有了動靜,飄來幾個黑影。
  我拿出一根香燭,插到門口,香煙裊裊,惹得黑影湊上來猛吸一頓,臉色陶醉。「吃了東西快走,再不走,別怪我不客氣。」籐條一甩,嚇得黑影跑的乾淨。
  老太婆見這招不管用,叫道:「你個人販子,你管跑了我的小外孫,還打我,你不是人。」
  「誰拐了你外孫,找誰去,不是我,別在這兒撒潑。」
  「就是你,就是你,我問到你店裡有小孫子的味道,肯定是你干地。就算不是你,你也是同夥,給我交出來,交出來。」
  我猛地想起昨晚來到店裡的母子鬼,難道老太婆嘴裡的孫子就是那個胖娃娃?不過我沒打算說出來,「沒見過,快走。」
  老太婆蹲在門口,拍著腿哭鬧:「老婆子命苦啊,孫子被人抱走了,我不活了,啊啊,不活啦。」
  她在門外一陣吵嚷啼哭,鬼音入腦,嗡嗡地叫人頭皮發炸,我實在忍不住,出門一指西邊,「她們往那兒去了,快走,別在我門口嚎喪。」
  老太婆一抹臉,癟著嘴奸笑:「好,給你。」丟了一把圓滾滾東西進來,顛著小腳跑掉了。
  我撿起來一看,頓時噁心,居然是潰爛的死人眼珠子。這個死老太婆,鬼眼珠也敢給我,這玩意兒陰氣重,我一個活人哪兒消受得起?只能先拿黃紙銅錢壓著,等天亮後丟掉。
  這會兒到了後半夜,反正睡不著,倒不如去殯儀館看看,是否能夠找到一些線索。
  殯儀館離得不遠,步行半個小時就到。黑夜幽幽,烏雲蔽月,冷風發出嗚咽幽鳴,就算我膽大,心裡頭也有些發冷。忽地想起白日裡紅衣女子的叮囑,暗自好笑,都出來了,還能回去不成。
  殯儀館裡寂靜陰冷,大晚上也沒人巡邏,被我輕易翻牆進去。
  我把頭髮弄亂,臉上塗滿泥巴,弄得不人不鬼地。然後找了個陰地,在地上插了兩根香燭,燒了紙錢,過了一會兒,跑來兩個小鬼,深深嗅著香燭味道,拿了紙錢歡快地跑掉。
  鬼喜髒污,把自己弄髒了,他們就會把自己當成同類。我在舌頭底下含著一枚五帝錢,壓住自身陽氣,免得被靈覺敏銳的老鬼給看破。
  兩個小鬼跑,我在後頭跟著,到了後門,才發現為啥轉悠半天都看不到一個鬼魂了。
  後門正熱鬧著呢,鬼頭碰鬼頭,烏壓壓的一群,估計整個殯儀館的鬼怪都到這兒來了?我心裡奇怪,這是在開小區生活會?這麼熱鬧?
  我擠到前頭去,幾個鬼見我插隊,紛紛來揪我。我把眼珠子一瞪,攝魂術嚇得他們急忙躲開。
  後門外頭停著一輛黑乎乎的大巴,場中倒著個車轱轆。
  鬼一個接一個地上去,只要能扶起車轱轆掂兩下,有個黑衣老鬼就在簿子上記個名字,領鬼上車。看到幾個鬼滿臉興奮,似乎能上車是很高興的事情。
  我聽周圍的鬼悄悄嘀咕,這輛車每隔一段時間就來,挑選一些厲害的鬼帶走去幹活。只要肯干肯吃苦,將來還有投胎的機會。
  我聽了心中冷笑,騙鬼呢?孤魂野鬼想要投胎,必得去陰曹地府走一遭,洗去前生種種,消去罪孽,還得等名額呢,哪有這麼簡單。
  突然,一個大肚的男鬼出來,把車轱轆舉過頭頂。黑衣老鬼滿意點頭,把他領走了。
  剛才那個不是韓老爺子嗎?他怎麼在這兒?我心裡驚詫,明明在醫院的時候,我就把他給送走了。他應該早就去了陰曹地府,怎麼還在陽世逗留?
  我一愣神,被後頭幾個鬼推搡出來。
  這車轱轆鬼氣森森,一看就是陰物,我一個大活人哪兒提的起來?看我不動彈,黑衣老鬼眼裡狐疑,「怎麼不動,快點,後面還在排隊呢。」
  我假裝彎腰去看,心裡急思脫身之策,要是撒腿跑路,會不會被這群鬼撕成碎片?黑衣老鬼起了疑,嘴裡嘀咕,旁邊的黑漢朝我走來。這黑漢膀大腰圓,眼珠猩紅,已經是厲鬼級別。
  「兄弟,你等等哥哥我啊,不是說好一起抬的嗎?你怎麼一個人先上了?」鬼群裡擠出個青年,看起來文質彬彬。
  「他是你哥?」黑衣老鬼狐疑道。
  青年點頭道:「我們哥倆是讀書人,力氣不大,就想著一起來抬。你說是不是啊,弟?」
  我騎虎難下,心裡詛咒,這是哪兒冒出來的野鬼,居然佔我便宜。我紅著臉,尷尬叫了聲哥,聲音低如蚊蚋。
  青年樂得哈哈笑,居然拍拍我的頭,「我弟面皮薄,你們看。」
  他過來和我一起抬車轱轆,轱轆冰寒,凍得我指頭髮僵。青年抓著我,一把將車轱轆舉起來,然後丟的遠遠地。
  他的手是暖和地,活人?可活人怎麼提的起來?
  按照規矩,只能一個鬼來抬,我們兩個自然不成,黑衣老鬼顯得有些遲疑。我心裡緊張,生怕他拒絕,韓老爺的魂兒上了車,我自然要去找回來。
  他拿出簿子,「你們是讀書人?可認得上面的字?」
  黑簿子上像是鬼畫符,我哪兒認得?青年點頭,自信道:「當然認得,唔,大人你是靈仰山通靈大王座下啊,好威風,讓我們兄弟一起去吧。」
  黑衣老鬼滿意點頭:「倒是個機靈地,這是鬼文,普通人死後渾噩,根本不認得,教起來麻煩。還是你這種魂力強的好,靈慧聰敏,一眼就懂。」說著,還對青年流露出羨慕的神色。
  他遞來兩張黑符,被青年一把搶過,「我弟的讓我拿,他腦袋呆,還望大人見諒。日後到了山上,還請你多多照拂我們兄弟。」
  「那是,那是,」黑衣老鬼看他不凡,自然樂得結交。
  見我們兩個違規過關,後面的鬼鬧騰起來,有幾個被淘汰地衝過來惹事。化作厲鬼的壯漢眼珠子猩紅,渾身鬼氣纏繞,衝上去抓著幾個鬼撕成碎片,填進了肚皮裡。
  我眼皮直跳,幸虧剛才沒跑,要不然這會兒正要跟韓老爺子作伴去了。
  車裡黑乎乎地,透著一股難聞的腐朽死人味。車窗都蒙著黑布,也不電燈,我瞧見韓老爺子的位置,就坐到了他後頭。
  「裡邊去,擠擠,」青年把我推進去,大咧咧坐下。
  我心裡惱火,巴掌攤到他面前,想要回黑符。這東西估計是身份憑證,沒了它,恐怕要惹出許多風險。他翻著眼皮,「幹嗎,要糖吃啊,再叫聲哥來聽聽。」
  我嘴裡壓著五帝錢,怎麼可能說話?他嘖嘖兩聲,「屁大的本事沒有,也敢管天大的事,如今的小娃娃,真是缺心眼,」說完,就靠著椅背睡覺,不一會兒就響起了呼嚕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