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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八章 真作假時假亦真

  我問李瞎子,你在井裡看到什麼了。
  李瞎子沉吟很長時間,緩緩說:「我在井水裡看到了我自己。」
  井水本來就是反光影的,看到自己的倒影很奇怪嗎。李瞎子說,是很奇怪,他當時是無形無體,或者說,他壓根就不在畫裡,怎麼又能畫中的井裡照出自己呢?
  說到這裡,李瞎子道:「我不但在井裡看到了自己,還看到了以往的一些往事。」
  熊大海說:「那口井果然玄機!當時我沉在井水裡差點死的時候,也看到了自己的往事。」
  李瞎子感興趣,問他怎麼回事。熊大海做個手勢,示意李瞎子把這段經歷講完再說。
  李瞎子繼續說,他在井裡看到了自己,內心極度驚駭,還想繼續看。可接下來井水裡倒影出的情景,讓他無法再看下去,至於具體出現了什麼,李瞎子沒有繼續講。
  李瞎子下意識覺得這口井玄機非常,十分古怪,繼續看下去恐怕會出問題,他畢竟不是在現實中,而是內景觀畫,還是不要多事的好。
  他就這麼待在畫裡,經歷著時間流逝,他看到女人挖出井之後,受到井水裡景象的蠱惑,居然投井而死,整個人沉沒在井水裡。而後幾天,院子裡又有人發現了這口井,緊接著院子裡出現了很多人。李瞎子的判斷,有下人發現了井,轉告給了這家的主人。
  一群人圍著井看了半天不得其所。就在當夜,投井而死的女人屍體,竟然浮出井面,有人報告老爺,而後老爺又來察看,當場下了一道命令,讓人埋了這口井,上面砌上大石頭,全部封死。
  數年忽悠而過,家漸漸敗了,搬遷出院子,大門上了封條,被迫轉賣。
  至於是誰在一開始蠱惑那女人挖井的,這從始至終都是一個謎。
  宅院倒了幾手,居住的人家都住的日子不長,沒人發現後院藏井的玄機。一直到抗日戰爭,日本侵華,這個院子拿出來被日偽佔用,前面是軍官招待處,後面被日本人辦成了買醉尋歡的場所,天天夜裡燈紅酒綠,肉慾滾滾。這裡聚集了全國而來的歡場女子,更包括日本本國女人和幾個俄羅斯的大洋馬。
  李瞎子只能呆在這個院子裡,畫面的場景有限,他到不了院子之外,不過也能一葉知秋,感知歲月的滄桑變化。
  這天晚上,院子裡來了個醉醺醺的日本軍官,不知是因為什麼緣故,大發雷霆耍起了酒瘋,抄著武士刀在院子四處亂劈,那些妓女嚇得躲在廊簷下不敢近前。管理這裡的都是日偽漢奸,他們哪敢管太君的事,趕緊打電話向上面報告。
  這時,日本軍官一刀劈在井口的石頭上。石頭年頭太久了,啪嚓一下竟然碎了,沉渣紛紛落下,露出了井的一角。
  日本軍官醉醺醺趴在井口往裡看,這一看他全身僵住,很久很久。
  緊接著驚人的一幕發生了,他突然掀起自己的雙腿,扎進井裡,傳來很清脆的「咕咚」一聲,這個人沒了影子。
  圍觀的妓女們嚇得大叫,四散奔逃。
  後來,院子外停了很多輛軍車,日本兵把院子圍得水洩不通,一個看起來很威嚴的日本軍官帶著一個穿著和服的女人來到井前。
  女人極其妖魅,長得很漂亮,紮著高高的髮髻,露出的脖子是一抹白皙。她穿著白襪子,挪動著木屐,啪嘰啪嘰走到井前,雙手合攏在肚子上,慢慢探腰往裡看,動作極其高雅舒服。
  李瞎子在旁邊看得直流口水,他還在納悶呢,這個日本娘們是什麼身份,怎麼日本大官這麼禮遇她,還讓她看井呢。
  那女人看著看著井水,忽然抬頭,微微側著臉,看向院子裡的空氣。
  旁邊的軍官嘰裡咕嚕跟她用日本語對話,估計是問她在看什麼,那女人沒有答話,還在側臉看著空無一人的地方,表情極其嫵媚,竟然用字正腔圓的漢語道:「你是何方神聖,請現身一見。」
  日本軍官一臉納悶,不知道女人在和誰說話。可李瞎子卻渾身發毛,驚駭得無法言說,為什麼呢,因為這個日本女人看著的地方看似是空的,其實她看的正是李瞎子的所在!
  李瞎子跟我們說,當時他真是害怕了,日本女人的眼睛像狐狸一樣狹長,塗著很濃的眼影,看起來像是兩個臥蟬似的黑洞。
  他可是無形無體的,壓根就不在畫裡,而是在內景觀畫,說白了是用一種身臨其境的方式在畫外觀畫。畫裡的人居然能知道他的存在……這女人得可怕到什麼程度?!
  李瞎子嚇得不敢再觀畫,猛然從內景狀態中醒過來,他還坐在店裡的閣樓房間,渾身是汗。那時正是深夜,對面牆上的畫晦暗不明。
  這是他第一次從內景中醒來,他穩定了一下心神,吃了點東西喝了點水。他入畫的狀態類似於冬眠,所有生理機能都停頓了,就算不吃不喝也不影響什麼。
  李瞎子休息了片刻,緊接著第二次入畫。
  再進到畫裡,場景又變了,院子已經沒有了,而是變成了大公園。滄海桑田,那口井居然藏在了另一口假井的下面,公園裡有打太極拳的老人,遛彎的情侶,李瞎子忽然意識到,自己出畫再入畫,中間竟然過去了如此漫長的時間,那段時間成了空白,他已經從抗日戰爭到了現代。
  他進到假井裡,繼續守著那口神秘的井,黑色的井水沒有一絲微瀾。
  「接下來,」李瞎子道:「馮老弟,你就出現了。」
  我都聽傻了。
  李瞎子說:「你從上面的井壁爬了下來,去看井,又被這位老兄喝住,」他指了指熊大海,「然後那個叫劉嘉嘉的女孩也下來了,再然後又出現一個妖裡妖氣的紅衣小女孩,場面一團糟,你們打成一團。就在這個時候,我看到有個男的,肚子裡伸出一隻角,猛地朝著你馮老弟戳過去,而你馮老弟呢,根本就沒有察覺,就在這一刻,我其實特別猶豫,還是憑空喊了一聲提醒你。」
  「對,對,」我擦汗:「幸虧有你,要不然我當時非來個透心涼不可。」
  「你知道我為什麼猶豫嗎?」李瞎子問。
  「為啥,救我你猶豫什麼。」我說。
  「因為我一提醒你,就相當於觸動了畫中景物,改變了畫的原有走向,以後再內景觀畫,我看到的就不是真正的觀景了,而是妄心所成的幻境了。」李瞎子道:「所以說,你命是救下來了,可那幅畫我也不能再觀了。」
  我一聽果然玄妙非常。
  解鈴倒了杯熱水,滋滋喝了兩口說:「李老兄,其實在你第一次出畫的時候,那裡已經是妄境而不是實境了。」
  「哦?」李瞎子來了興趣:「為什麼呢。」
  「你第一次出畫是不是因為那日本女人喝破你的存在。」解鈴說。
  李瞎子點點頭,似乎明白了什麼。
  解鈴道:「從她覺察你在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經觸動了畫中實物,和畫裡的人物產生了互動。你的內景觀畫,從那一刻起宣告結束,後來看到的都是幻境。」
  李瞎子皺眉:「那不對啊,如果是幻境,我為什麼真的看到你們遇險,真的看到馮老弟差點被牛角捅死。」
  解鈴笑:「真實也屬於幻境的一種形式,誰規定幻境就一定看到宇宙大戰上天入地?或許,」他語氣沉下來,「我冒出一個很古怪的想法,或許在真實裡,馮子旺,」他忽然叫我的名字,道:「已經死了。」
  「啊?」我倒吸口氣:「這,這是怎麼回事?」
  解鈴笑:「李老兄在幻境中救了你一命,你現在活下來,也應該屬於幻境的一部分。」
  「你的意思是我已經死了,現在經歷的這一切,都是我的幻覺?」我張著大嘴說。
  解鈴道:「只是有可能,誰知道呢,或許真正的你還躺在井底下,現在這一切只是你的瀕死幻境。」
  李瞎子笑笑搖搖頭:「不對,不對。」
  解鈴看他。
  李瞎子說:「你剛才也說,幻境裡也可能出現真實情景,那麼馮老弟活下來是幻境不假,但是屬於真實的幻境。不管怎麼說吧,」他撓撓頭,被這些概念繞暈了:「反正他現在還活著,那就是活著,我們也是真實存在的。」
  我急了:「解鈴,你有沒有辦法知道一個人是在幻覺裡,還是在現實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