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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靈村下(1)

  無論我經歷些什麼事情,時間還是在我身邊流淌,五萬九千零四十九顆沙礫,三十四錢三厘重的水,在我的耳朵裡不停的流動交換,一顆一顆沙礫從左至右,水滴一點點從上至下,每一顆,每一滴,都無比的清晰的在我腦袋裡移動,我耳朵看的清清楚楚。
  這種水滴石穿的折磨,讓我無比痛苦。我從來就沒有如此的感受到這種無邊無際,永無止境的酷刑。即便是我頭疼欲裂,但是沙礫和水滴,仍然是非常清晰的在一點點交換,當交換完畢後,沙礫和水滴又重新回到原點,再次交換,週而復始,永無盡頭。
  我能告訴各位,沙礫的和水滴的每一次交換循環都是在不到一秒鐘的時間完成的嗎,準確的說是,不到半秒鐘的時間,就是人眨眼需要的那一瞬間。
  這一瞬間在旁人看來僅僅就是無足輕重的時間而已,而我,卻在這一刻,經歷了五萬九千零四十九次沙礫,每一顆沙礫都意味著一次意識的觸碰。這是宇宙中,最他媽的痛苦的酷刑,遠比刀砍火炙來的痛苦。
  我從那個深井裡出來之後,我腦袋裡的沙漏就不可停歇的開始了。無法抑制,無法消除,我想我已經要瘋掉了。
  回到宜昌之後,我已經懶得回西坪了,其實哪裡都一樣,這種痛苦來自於內心,而非外部環境。
  金仲在路上就已經發現了我的異常。他不停的向孫六壬詢問我們在地下到底遭遇了什麼,為什麼老侯和那個周俊民沒有出來。孫六壬也解釋不了。金仲聽不懂。
  金仲違背了我們之間的約定,他進入我的意識,想感受我的痛苦,但是這種痛苦他也察覺不到。在他看來,我腦袋裡就有一個沙漏在不停的翻轉,翻來倒去。
  是誰發明了算沙這個算術,是道衍嗎,還是席應真,我很想到北京,把道衍和席應真的牌位從老嚴手上奪過來,然後狠狠的用刀劈,用火燒,用水溺來報復他們。隨即我也想到,他們生前是不是也遭受過這種折磨。我進一步的去向,如果這種折磨在他們死後都不能擺脫的話,該是一個什麼恐怖的事情,而我很可能也重蹈他們的覆轍,我簡直無法去想像這種可能性,一旦想到就徹底的崩潰。
  古往今來,除死無大事,但是這種連死亡都無法擺脫的折磨,讓我感受到最深邃的恐懼。
  我現在非常羨慕趙一二,他無論身負多麼不堪的回憶,但是一旦死掉,就什麼都過去。我也羨慕金仲,羨慕王八,他們為什麼這麼幸運,而我卻要一個人去承受這個痛苦,憑什麼?
  我也明白,這個也是無法選擇,也許從我出生的那一刻,我就要走到這一天。
  我住在什麼地方,都不安穩,心裡空蕩蕩的。於是我想起了劉院長當年給我租住的那個廢棄倉庫,我連忙跑到那個倉庫,倉庫裡仍舊堆放這密密麻麻的玻璃瓶子,當我看到這些數以萬計的瓶子之後,突然心裡找到了一點安全感。
  打死我都不走了,就在黑暗的倉庫裡,擺弄這些瓶子玩。我要把沙礫放進去,再拿出來,再放進去,再拿出來。
  王八無奈,出錢把這個倉庫給租下來,讓我在裡面發瘋。
  出乎意料的是,孫六壬出奇的安靜,也不再搗亂,而是安靜的陪著我。就像當年我陪著趙一二一樣。
  我開始酗酒,只有喝醉之後的,麻木的神經能夠稍微緩解一下那些沙礫對我意識的輕輕觸碰。每天就躺在一堆玻璃瓶子裡面,時間長了,身邊的瓶子都漸漸被酒瓶取代。
  我開始患胃病,經常嘔吐,有時候是喝醉了吐,有時候是因為胃疼,到了後來,我自己也分不清楚到底是什麼原因。
  每次都是孫六壬幫我摸摸的收拾,然後靜靜的在旁邊陪著我。
  王八經常來看我,最近的這一次,進來後,看見倉庫裡一片黑暗,把燈打開,就看到一片狼藉。他開始還以為沒有人,結果就看見一個醉漢和一個傻女靜靜的呆在屋子裡。
  王八大怒,用腳踢我,而我卻根本就處在醉酒的狀態,王八轉而向孫六壬發火,「他瘋了,你也跟著他發瘋?」
  孫六壬輕聲的說:「你不明白徐哥的在遭什麼罪。」
  「金老二給我說了,」王八憤憤的說,「他說瘋子腦袋裡不停的在算沙。」
  我本來處在酒醉的渾渾噩噩狀態,聽到了王八提起算沙,腦袋裡的沙礫就開始一顆一顆流動起來。於是對著王八喊:「別他媽的說這個!」
  然後王八的動作和聲音在我眼前分割成了無數閃影,王八每一個動作都變成了一幀一幀畫面,他在說話,只是在我的眼前不再連貫,而是他把手指指向我的過程,都是一張張固定的畫面而已。
  「。。。。。。你。。。。。。到。。。。。。底。。。。。。想。。。。。。怎。。。。。。麼。。。。。。樣。。。。。。」
  是的,一旦我意識到算沙的終極之後,世界在我面前就已經完全變化,我眼前所見,全部都是一張張的畫面,而非連貫,聲音也是如此。
  這次我拒絕了王八的饋贈,我和王八之間感覺越來越不能交流,他還是從前的那個王八,可是在我看來,他很多東西,都不會明白了,永遠都不會明白。我向他解釋的興趣都沒有。
  我和孫六壬的日常開支都來源於金仲。金仲沒有回宜城,而是在解放路的人行道上,擺了個地攤,給人算命。每天能有個幾十塊的收入。他算命並不准,沒有什麼回頭客。詭道本身就不擅長做這個。
  我從金仲鐵青著臉,就能想像得到他放下架子給人算命是件多麼憋屈的事情。
  這樣的日子過了幾個月。王八終於忍不住了。把我和孫六壬金仲再次叫到他家裡,請我們吃飯。
  我看見董玲不在,方濁倒是在這裡,看樣子王八一定要做很重要的決定。
  我想的沒錯,吃飯的時候,王八不囉嗦,也不繞彎子。坦誠的對我說:「瘋子你知道三峽古道的事情嗎?」
  我茫然的搖頭。
  王八說:「老嚴,他見過我,在你們去貴州之前,他向我提起過古道的事情。」
  「那又怎樣?」我不屑的說,「我不感興趣。」
  「我陪你們去走古道。」王八冷靜的把這話話說出來。
  「古道改變不了什麼,」我對王八說,「你不明白。」
  「我知道我不明白,」王八堅持,「可是無論什麼結局,既然我們活在這個世界了,都要去拚一拚。」
  「那個沒意義。」
  「這次我說了算,」王八把手指一一指過我們每一個人,「雖然你們是過陰人,是詭道執掌,是孛星,是研究所所長,我什麼都不是,但是這次,你們都得聽我的。」
  「要找到古道的入口,」孫六壬終於出聲,「要從石牌的那個村子裡把我父親當年設下的關卡給打開。」
  「我不知道你父親到底有多厲害,」王八說,「我想做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