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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拉人(6)

  袁繼東掛檔發動車輛,我看見他的手在劇烈的發抖。老馬也好不到那裡去,我在後座上看見他的耳朵下面的肌肉在不停的跳。
  轎車繼續向深山裡面開去,我注意到路面很寬闊,但是非常破爛,路邊漸漸有了一些建築,都是六七年代的老式建築,不過要麼是塌了一半,要麼是牆壁上顯現出很寬的裂紋。
  我的心也揪起來,於是問老馬:「當年塌方,應該是地下出事啊,為什麼地面上也成了這樣?」
  「塌方的太嚴重。」老馬虛弱的說,「當時比房子都大的石頭從山上滾下來,然後山下住的老百姓 有幾層樓高的磷礦單位宿舍樓也都沒了。」
  「那你?」我遲疑的問。
  「我當時膽子大,看見腳下的地面在塌陷,山上的石頭在向下滾。」老馬說,「當時的場面,感覺就是天崩地裂,世界末日了,和我一個班的人,要麼都閉著眼睛,要麼都嚇得動都不敢動,他們都死了。只有我,忍著害怕,看著石頭和地面,不停的躲來躲去。勉強撿了一條命回來。」
  總算是開到了老礦區,時間過了這麼久,我還能感受到這裡陰森森的,太陽就在頭頂上,可是照在身上沒有一點熱度。
  我看到地面上還有一些棚子,裡面還住著人。
  老馬解釋說:「還是有膽子大的人,偷偷來這裡偷採磷礦,平時就住在上面。他們那裡還挖的到什麼礦啊,地下全是死人的骨骸。」
  三個人都下了車,站在一片鬼氣森森的地面上。
  「馬叔,你帶我們到這裡來,到底要做什麼。」袁繼東問。
  「徐師傅說的不錯,」老馬對袁繼東說,「你爹這段時間,幾乎天天來找我。」
  「他不會無緣無故的來找你。」我對老馬說。
  老馬不說話,帶著我們向一條小岔路走去,走過一條狹窄的山路,兩旁都是高山。老馬解釋說:「本來這條路很寬的,山崩了之後,左邊這個山塌下來,把河都給埋了,路也只有這麼窄了。」
  我們又走了十幾分鐘,來到一個山腳下,老馬利索的把前方的山壁上的雜草和山籐都給撥開,一個破舊的礦入口在我們面前。上面還寫著老標語「大干革命,自給自足。」上方還有個數字,估計是當時的第幾號礦井。
  老馬把礦坑前的鐵柵欄門給推開,「那些盜采的人,沒找到這裡來,這個礦坑向裡一百多米,是唯一沒有塌方的主坑。」
  「我爸就是從這個坑裡逃出來的?」袁繼東也想明白了。
  「裡面有工具。」老馬說,「我們把當年你爹一起的幾個人的骨頭挖出來。」
  「是不是老袁讓你這麼做的?」我問老馬
  老馬回答:「錯了,是老袁答應他們的,但是老袁沒有兌現。」
  我們走進去,老馬順手在礦坑內拿了山頂礦燈帽和兩把鐵鎬。
  「你來挖過?」袁繼東說:「這東西是你放在這裡的。」
  老馬點頭,「我挖到地方了,本來我可以把那幾個人的骨頭帶出來,但是我不敢。」
  我心裡緊了一下,老馬剛才提到過,他膽子很大的。
  我心裡這麼想,老馬倒是回過頭,對我說:「有徐師傅來了,應該就沒事了。」
  我靠,我心裡狂罵自己。
  我從沒下過礦坑,我只鑽過防空洞,現在明白礦坑和防空洞完全是兩個不同的感覺。因為防空洞是為了保護人的性命而存在的設施,而礦坑,在我看來,就是一張血淋淋的嘴。
  這個礦洞是斜斜向下,路面中央還有當年留下的小軌道,用來運送礦石的。我們走了一百多米,我回頭看著後返,洞口已經只剩下一點微弱的光芒。
  又走了幾米,前方就是塌方的地段,塌方的右下側,有一個一人高的小坑洞,毫無疑問,這老馬多年來自己挖的坑洞。老馬說:「我救了老袁後,他爬出來的裂縫就塌了,我重新挖出來的。」說完,老馬先彎腰走進去,我和袁繼東跟著。要說老馬還是個很有毅力的人,這麼多年,平時要生活,要上班,估計都是擠出來的時間,跑到這裡來挖洞,斷斷續續竟然挖了好十幾米。
  老馬挖坑的盡頭有一堆碎石橫在這裡。
  老馬說話了,「這堆石頭後面,就是下層的礦井,我其實五年前,就挖通了,可是每次回去,再來的時候,就有土石把這段給封住,我挖了多少遍,再來的時候,就填了多少遍。」
  「填了更好,」我說,「免得有東西跑出來。」
  老馬陰測測的說:「其實我倒是覺得是老袁跑來填上的。」
  「這兩年我爹躺在醫院,」袁繼東冷靜的說,但是袁繼東覺得自己說錯話了,他應該是想起來了,他父親在別墅後面的山坡上,跟一條蜥蜴一樣在地上爬動,而且用手指在地上挖了四個坑。
  我問老馬:「你挖開之後,為什麼不下去。」
  老馬說:「等會我們挖開了,你就知道了。」
  袁繼東不說話了,舉起鐵鎬,就開始對著碎石一下一下的的挖起來。老馬也跟著挖。
  他們都是礦工出身,熟練的很。挖了個把小時,碎石挖開了。露出一個口子。一股冷風從裡面吹出來,我又聞到了那股屍臭味道,和老袁嘴裡的味道一模一樣。
  老馬不動了,我忍不住向口子裡扔進去一塊石頭,石頭在裡面彈跳,咚咚的迴響一會。聲音停止,我們三人都同時靜下來,四週一片靜謐。
  然後我聽到了內部發出了巨大的呼喊聲,那種聲嘶力竭,拚命求生的哭嚎,隆隆的從口子後面傳出來。
  我看見袁繼東和老馬都神色緊張,重重的喘氣。他們也聽見了,這就是老馬一直不敢下去的原因。
  過了一會,老馬對我說:「徐師傅,麻煩你了。」
  我哭笑不得。
  在我把頭探進這個裂口之前,深吸一口去,極力用內心的激動去壓制恐懼,然後趁著這口氣沒有消散,快速的爬過去,當我跳下裂口之下空間。那些巨大的呼喊全部停止,四周恢復了黑暗。除了我礦燈帽能照射到面前的一片地面,我什麼都看不到。
  我慢慢轉動身體,繞了一個圈,礦燈的照射所及,都是潮濕的地面,燈光的盡頭,全部是黑暗一片。這裡的空間非常大,這裡就是當年塌方後的一段沒有塌陷的地方。我的耳朵又開始聽到了一絲輕微的喊聲,然後這個哭聲慢慢大起來,越來越大。我忍不住向裂口處喊了一聲:「你們還在嗎?」
  當我發出聲音,四周的哭喊聲又消失了。
  「徐師傅」老馬在回答,「我們馬上下來。」然後老馬和袁繼東也走了下來。三個人不約而同的背部呈三角形靠在一起,三個礦燈的方向分別照射不同的方位。
  我聽見他們兩人在發出喘息的聲音,我也能感覺到他們的背部在劇烈的抖動,我想自己也應該是這樣的反應。我們三個人慢慢安靜下來,相互也沒有說話。一旦我們安靜下來,四周那無處不在的哭嚎又慢慢的大起來,在這個地下的空間不斷的迴響,哭聲一陣陣的,後面發出的聲音和前面的聲音重疊。
  老馬的身體忽然劇烈抖動一下,我看向他的礦燈照射的方向,地面上升起了灰白色的霧氣,我回頭看著自己的腳面,霧氣也瀰漫到了我腳面上。
  這種情形我不是第一次遇到了,我知道意味著什麼,霧氣慢慢升高,漫到了我們的膝蓋的時候,四周的哭聲又慢慢地減弱,漸漸消失。四周又恢復到寂靜無聲的狀態。
  老馬嘴裡開始嗤嗤的喘氣,他老了,當了半輩子礦工,腿腳肯定有風濕,被霧氣浸潤,關節就會酸痛。可是當我扭過身,看見老馬的身體後,我知道我推測錯了。
  在我的礦燈照射下,幾雙黑峻峻的手掌,正抓在老馬的脖子上。現在我知道了,為什麼老馬這麼膽大的人,幾次三番的下來,卻沒有完成自己想做的事情,落荒而逃。
  袁繼東也開始發現不對勁,對我說:「徐、徐師傅,你看見沒有。」
  「別出聲。」我對袁繼東說,「我看見了。」
  地上的白霧越來越濃密,一些人影佝僂的蹲在濃霧中,一動不動,影影綽綽。
  「還記得方位嗎?」我對輕聲問老馬。
  老馬說:「老袁說過,他留了記號的,每一具屍骨上都繫著一根皮帶,繫在頸骨上。」
  那開始找吧。
  「你不能把這些東西都趕走嗎?」袁繼東驚悸地問我。
  我只能說實話,「我做不到,我沒有做鬼的本事。」
  我估計袁繼東心裡把我祖宗八代都給罵遍了,不過我無所謂,因為我心裡也把守門人的祖宗八代罵了個遍,如果守門人有祖宗八代的話。
  我們三個人都蹲下來,依靠礦燈微弱的光芒,透過濃霧,在地上慢慢摸索尋找。
  老袁當年一定是承諾過把自己一個班的同伴屍骨給搬出去,但是他違背了諾言,現在只能是他的兒子來幫他兌現了。這就是我們到這個地方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