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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6章

怪異。王婉清有衝動去揭開魏大勳的面罩,看一看面罩下的那張臉,可她忍住了,因為她如果揭開了,接下來應該說什麼?告訴魏大勳自己很想他,並且說一千遍「對不起」?這些都沒有用,因為最好的時候已經過去了,而現在也不是挽救的最佳時機。
    「從現在這一刻開始,我還是王婉清,而你叫魏大勳,是我曾經的貼身保鏢,從前是美國陸軍游騎兵,華裔美國人,懂嗎?」王婉清看著魏大勳的防毒面罩,許久防毒面罩下才傳來一聲沉悶的「嗯」,隨後王婉清如同要喚醒一個陷入昏迷中的植物人一樣,將自己第一次見到魏大勳,到後來他們一起在郪江崖墓中的冒險,加之後來又發生的種種詳詳細細地說了出來,而魏大勳只是穩穩地坐著,好像是王婉清正在對自己房間內的一個人形玩偶傾述一樣。
    返回自己房間內的胡順唐和莫欽呆呆地坐著,莫欽一直在那擺弄著槍械,自言自語說著莫名其妙的話,東拉西扯,但不管怎樣都無法吸引到胡順唐的注意力。胡順唐只是透過船艙窗口看向外面的大海,海面上已經能清楚地看到漂浮著小塊浮冰,還有不時飛來停泊在冰塊上面的白色海鳥。
    「莫欽,你覺得這個世界公平嗎?」胡順唐忽然問。
    「啊?」莫欽抬眼看著胡順唐,伸手摸了下他的額頭,「胡老大,你是不是發燒了,問這個深奧的問題,不像你呀。」
    「為什麼?」胡順唐扭頭看著莫欽,只是這一轉頭,莫欽臉色立即一變,下意識握緊了手中剛拆了一半的手槍,直視著胡順唐的雙眼,很是緊張。
    胡順唐眨了眨眼睛,看著莫欽的動作和神態,又問:「怎麼了?」
    「沒怎麼。」莫欽輕輕甩頭,然後裝作找東西一樣,找了個借口說自己要喝水,於是開門離開了房間,來到走廊上的莫欽摸著自己跳得飛快的心,不確定先前那一瞬間自己看到了什麼——就在胡順唐剛剛扭頭看向自己的那一瞬間,他彷彿看到胡順唐沒了,只剩下一個輪廓在自己眼前,幾秒之後又恢復了正常。
    是自己出問題了?還是胡順唐出什麼問題了?莫欽下意識看著自己的手,又摸著自己的身體,隨後揉了揉眼睛,即便是有這種變化,為什麼自己內心中會浮現出恐懼,無止境的恐懼,空洞,能吞噬一切,卻又說不出來為什麼。就像是一個犯了大錯的孩子,在被家長發現那一瞬間,大腦一片空白,只知道低聲自語「糟了」二字。
    「你也看到了?」一個聲音忽然從莫欽身旁響起,莫欽嚇得差點跳起來,定睛一看原來是不知道何時站在自己身邊的胡淼,還有其身後的莎莉,莎莉滿臉的愁容,胡淼臉上也掛著恐懼,也許那種恐懼現在也浮現在了自己的臉上。
    「看到什麼?」莫欽故意問,擠出一副笑臉,「我只是來找水喝。」
    「你別騙自己了,你也看見了對不對?」胡淼目光移了下去,又轉向莫欽背對著的門口,「他在裡面?」
    「啊。」莫欽應了一聲,隨後要離開,卻聽到胡淼又說,「越靠近那個地方,他的變化就越大,千足屨呢?那個東西在什麼地方?」
    「在古拉耶夫手中。」莫欽下意識回答,「到底怎麼了?」
    「我們都會死的。」胡淼扭頭看著莫欽,臉上掛著絕望,「我們一開始就錯了,徹底錯了。」
    「什麼意思?」莫欽又看著莎莉,「她在說什麼?」
    莎莉不語,只是攙扶著胡淼離開,胡淼像是個患了疾病的七老八十的老太太一樣,步伐沉重,臉色蒼白,低頭不斷地自言自語著:「錯了,我們都錯了。」
    莫欽貼著艙體牆壁,看著兩人從自己跟前離開,半天都不知道應該說點什麼,回頭再看向房間門的時候,彷彿都覺得有一股肉眼都能看到的恐懼從門縫之中慢慢滲出來。
    
    第五十章(上)[失卻的記憶I]
    
    「器械準備完畢,需要接入電源。」盧沛華擺弄完那台李朝年口中的精密儀器,轉身報告道。松本霧源則左手拿鍵盤,右手拿兩根裸露在外面的電線看著夜叉王。
    夜叉王坐在一個箱子上面,依然保持著沉默,剩下的人都看著他。李朝年又指示著盧沛華接上下倉內的太陽能電池,需要至少對儀器蓄電五分鐘,讓儀器保持運轉和相對的溫度才能使用,當然還需要給夜叉王考慮的時間。
    「考慮得怎麼樣?」李朝年吩咐完一切之後看著夜叉王。
    夜叉王抬眼看著李朝年,還是沉默,李朝年抬手指著上面的掛鐘道:「蓄電五分鐘,保持溫度和轉速需要五分鐘,十分鐘後如果你不願意,那麼這台機器還需要再休息至少八個小時,否則會出問題,這種東西是上世紀七十年代末蘇聯人發明的,原本是一種刑具,後來被KGB改良過,我能恢復到現在這種程度已經不錯了,它的使用壽命最多還有八次,八次之後徹底完蛋。」
    「痛苦嗎?」夜叉王終於開口問了。
    「當然。」李朝年點頭,「因為它原本就是刑具。」
    「我是問,它帶來的痛苦能不能壓制這裡的痛。」夜叉王指著自己的心臟部位。
    李朝年微微搖頭:「那得看你自己。」
    「萬一我做不到怎麼辦?」夜叉王忽然顯得很柔弱。
    詹天涯上前一步道:「那你就只能自己承受,別無他法。」
    「如果我死了……」夜叉王眨著眼睛,產生了一種怪異的生理反應,有些慌張,充斥著迷茫,「如果我死了,把我和晨雪埋在一起。」
    「等你想起來了過去,自己告訴給胡順唐,這件事最好委託他。」詹天涯含著自己那半支煙,對松本霧源勾勾手指,示意他上前來,松本霧源卻聳聳肩,示意電線沒有那麼長,需要夜叉王自己上前。
    夜叉王起身來,緩慢地走向那台看起來就像是汽車發動機和冷凝器合併在一起的東西,李朝年從旁邊拿了一把椅子放在旁邊道:「原本是有一張床的,但那東西可有可無,用其他的東西代替也可以。」
    「嗯。」夜叉王坐了下來,又看到李朝年從衣服口袋中掏出一個透明盒子,盒子之中裝著一個針管,針管中的液體還在自行緩慢上下流動。松本霧源上前,只是將電線用透明膠分別帖在夜叉王的心臟部位和右腦的太陽穴位置,帖好之後一拍手示意好了,李朝年接著給夜叉王手臂消毒,將那針劑推進他的靜脈,同時道,「這種藥物類似鎮靜劑,但同時也有腎上腺的功能,屬於中和藥物,這台儀器是通過電流的數字運轉刺激你的身體,讓你完全徹底地放棄現在這副身體,感覺類似靈魂出竅,非常真實,記憶也會異常清晰,如果不是因為你是活死人,是萬萬不能採取這種辦法的。」
    中和藥物完全注射進夜叉王體內之後,夜叉王眼睛開始翻白,詹天涯在一旁看著,指著他面部問:「怎麼回事?」
    「正常反應,不要怕。」李朝年站在夜叉王跟前,抬手在其眼前揮了揮,問,「你叫什麼名字?你今年多大了?你以前是做什麼的?你還記得老家的地址嗎?」
    「我……」夜叉王的呼吸變得急促,身體也開始抽動起來,後面的話沒有再說出來。松本霧源盯著側面那個老式的黑白屏,看著心跳和血液流動的頻率表,對李朝年搖著頭,表示夜叉王要不行了。李朝年卻很平靜地回應道,「本來就得死一回,才能記起來,不要著急,等著。」
    發動機內發出巨大的轟鳴聲,吵得人想上去一腳踹翻,盧沛華站在旁邊,因為要觀察機器的轉速表和溫度表,只得用雙手堵住耳朵側身站著,不時回頭去看一眼。李朝年則一直問著夜叉王那幾個問題:「你叫什麼名字?你今年多大了……」
    翻著白眼的夜叉王眼前模模糊糊地晃動著李朝年的影子,時有時無,自己也感覺被什麼東西在抽打一樣,終於在他聽到一聲長長的「滴」聲之後,他陷入了昏迷之中,最後聽到的只是一個熟悉的聲音說道:「他死了。」
    「噢——」李朝年起身來,將雙手背在後面,看著已經身體發軟的夜叉王道,「那代表他回去了。」
    回去了……
    回去了……
    「你的名字!軍籍!任務!代號!」
    「這邊這個不行了!」
    「救醒!拖出去!」
    「還有兩個陷入了昏迷之中!」
    「把生命反應較強的留下來,其他的扔出去!」
    不斷有聲音在夜叉王耳邊響起,夜叉王努力睜開眼睛,卻發現怎麼也睜不開,稍微使勁發現眼皮不僅非常重,而且還十分刺痛,對,眼睛腫了。我是在什麼地方?夜叉王抬眼看著前方,前方站著一個穿著綠色軍服的中年人,那人旁邊還站著一個穿著相同軍服,模樣卻清秀許多,手中還捏著眼鏡的年輕男子。
    年輕男子指揮著其他背著突擊步槍的士兵將夜叉王對面綁在柱頭上的幾名遍體鱗傷的軍人拖了出去,那三個軍人赤luo著上身,被那些士兵拖著腿拽出了這間水泥房子,地上留下的只有三道寬大的血印。
    「這個傢伙醒了。」那名年輕人笑著用眼鏡指著夜叉王,然後俯下身子用生硬的中文問,「你叫賀昌龍?是不是叫賀昌龍?」
    日本人?賀昌龍慢慢抬起頭來看著那人,從口音中聽出他應該是日本人,對,旁邊的軍人是越軍,,我們在撤退的時候受傷被俘了。賀昌龍努力扭動著脖子,感覺到陣陣刺痛時才意識到自己的脖子被鐵絲纏繞固定著,只能用眼角的餘光瞟著自己右側還有氣息,不斷在抽搐的那三個人,他能看到離自己最近的那個是魏亞軍,以前是某團長的警衛員。
    「安志勝先生,其他的幾個人已經不行了,生命力比較頑強的就剩下他們三個。」那名越軍軍官用腳踩在賀昌龍的胸口,賀昌龍看見他腳上穿著的鞋子和自己腳上那雙一模一樣,,他們穿的,用的,吃的,都是我們的。
    「還不行,哪怕是活下來一個人就行,再加油。」那個叫安志勝,名字像韓國人,說話卻是日本口音的人皺眉搖頭,走了幾圈之後,隨後又衝準備動刑的那越軍軍官道,「這裡不行,去外面,讓他們曬曬太陽。」
    「嗯。」軍官揮手叫了士兵,解下賀昌龍、魏亞軍和其他兩人,被拖行出水泥屋背靠背綁在外面水塘中心的賀昌龍才知道剩下兩個是排裡的兩個班長,黃永模和鄧澤義。兩人已經奄奄一息,鄧澤義已經在說著胡話,不時渾身如過電一般抽搐一下。
    四個人被綁在那滿是垃圾,漂浮著帶血紗布,四處都是蚊蟲的水塘中間,帶著腐爛臭味的水直接沒過他們的胸口,為了讓他們把腦袋抬起來,越軍在每個人腦袋前頂了一根棍子,把他們的下巴支撐起來,隨後越軍軍官慢慢走到水塘邊上,勾了勾手指叫士兵拖過來一個還有呼吸的中國士兵。
    那名中國士兵被拽到水塘邊上,也許是因為太久沒喝水了,直接一頭栽進了水塘之中,大口大口喝著那種帶著惡臭,漂浮著各種垃圾的水,還因為喝得太急,嗆得連連咳嗽,那名越軍軍官哈哈大笑起來,其他越軍也跟著哄笑。
    「別喝,會死的……」賀昌龍看著自己的那名士兵,他記得那小子才18歲,只比自己小一點。
    「聽見沒!別喝,會死的。」越軍軍官邊說邊笑,還解開褲子,朝著那士兵喝水的地方撒尿,並用挑釁的眼神看著夜叉王,尿完之後還朝下面吐著濃痰,那名士兵抬起頭來,咬緊牙要爬起來,卻被那軍官一腳踩住腦袋壓了下去,大喊道,「喝呀!喝呀!喝!喝完這一池子的水,我就放你一條活路!哈哈哈!」
    那名士兵怪叫了一聲,也不知道哪兒來的力量猛地站起來,一頭將那軍官直接撞進了水塘之中,接著又要衝下去,卻被身後的兩名越軍士兵死死按住,那軍官氣急敗壞地爬出水塘來,對著那士兵揮舞著拳腳。
    「你他放開他!放開他你們再打!你這懦夫!」賀昌龍高聲大罵道,但也無濟於事。
    「他說你是懦夫。」一側的安志勝高聲用越語對那軍官翻譯道。
    「懦夫?」越軍軍官起身來,揉著發痛的拳頭,看著已經滿臉血肉模糊的那名士兵,一把拿過旁邊士兵手中的AK步槍,對著那名已經離死不遠的中國士兵扣動了扳機,近距離的掃射將那士兵的胸口打得稀爛,直接轟出了個洞來,爛肉四下飛濺,水塘之中到處都漂浮著那名士兵的血肉,彈夾打空之後,那軍官把步槍上的刺刀豎起來,又朝著那士兵的屍體一頓亂捅,捅玩之後又拿槍托狠狠的砸,邊砸還邊罵,「讓你們這群中國狗狂!狂!狂!」
    為什麼?為什麼?就在幾年前,我們還並肩作戰,幾年後我們之間竟然有這麼大的仇恨?你們恨我們什麼?到底是什麼?賀昌龍掙扎著,但根本無法擺脫繩索,還聽到旁邊魏亞軍的哭泣聲,他並不是害怕,而是因為手腳被束縛著什麼都無法做,只能看著死去的戰友連全屍都無法留下。
    
    第五十章(下)[失卻的記憶II]
    
    「你們的優越感不是很強嗎?」越軍軍官砸得沒有力氣之後,坐在血肉模糊的屍體上,點起一支煙,指著賀昌龍對安志勝道,「給他翻譯。」
    安志勝目不斜視,只是看著賀昌龍道:「我沒那個義務!」
    「這裡我說了算!」那軍官扔掉煙站了起來,作勢要對安志勝動粗,旁邊的士兵也立即持槍而對。
    安志勝只是指了指脖子上的一個類似紋身的東西,也不扭頭,淡淡道:「我是蘇聯駐越南觀察員,並不受你們的指揮,要是我們有什麼意外,你們什麼援助都得不到,別猖狂,如果沒有援助,你們屁都不是,中國人已經贏得了這場戰爭,這是事實,他們的軍隊離你們的首都還有多遠?你們的首腦一心想的是讓解放軍打到首都去,這樣才能和蘇聯人一起在聯合國大會上怒斥中國是侵略行為,不過你們放心,他們會馬上撤軍的,你們也可以馬上宣佈勝利,說是自己贏得了這場戰爭,不過……」安志勝這次扭頭看著那名軍官,輕笑道,「我說的這些東西,對於你這個下級軍官來說,你能明白嗎?」
    軍官攥緊了拳頭,氣得渾身發抖,但依然不敢做什麼,因為安志勝說的是實情,如果沒有援助他們早就一潰千里了,但在有援助的情況下,和解放軍作戰依然是節節敗退,雖然說他們的實戰經驗比這批他們認為的新兵豐富得多,但依然無法不承認自己的大批將領都是中國軍事學院畢業的,甚至在某次戰役之後,越軍的一名團長在知道與自己對戰的是曾經的老師,主動將軍隊後撤,以表敬意,同時也知道他的老師教過他一句話「就算是貓,也不會教給老虎爬樹的本領」。
    蘇聯人說過,中國人在內戰和朝鮮戰役之中學會了如何將火炮發揮到最大極致,也知道了空軍的重要性,更明白後勤是一切的根本,這次對他們來說的自衛還擊戰就是一場殘酷的練兵,當然最可怕的還是越軍的所有基地,甚至後勤所在地,都被美方的情報人員掌握,並源源不斷將情報遞交到了中國軍隊手中,而且在越南海灣附近隨時可見美國人的直升機盤旋……
    「自封為世界第三軍事強國的豆丁小國,在蘇聯人的暗示下,進行了一次次標榜為絕對正義的軍事行動,最終惹惱了那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並且還將糧食和武器裝備免費贈予他的國家,隨後這個豆丁小國一明一暗向世界上兩個超級大國宣戰,與中國人打著正面戰役,又和美國人打著一場情報戰,卻渾然不知自己的勝算為零。」這是對越自衛還擊戰30年紀念時,一名美國中情局退休的高級分析員在採訪中說出的話,他還說過,這場戰役同時唯一值得一提的是,越南對柬埔寨的戰爭,那也並不是完全源於正義,僅僅是因為在蘇聯人眼中,紅色高棉失控了——這才是這個事件的真相,在政治面前,所有的東西都可以用農貿市場上的秤桿來計算。
    池塘中心的賀昌龍,隨後被迫目睹了除了身邊的魏亞軍三人之外,其他剩下戰友被屠殺的場景,自己那個投降的決定錯了,是的,錯了,連累了所有人,他們太天真了,上了戰場,扣動了扳機,還真的認為如宣傳中的那樣,被俘軍人享受某種應有的待遇——那始終是只是宣傳。
    他們四個最終活了下來,但卻每日都遭受著非人的折磨,而這種折磨是那名看守軍官最喜歡做的事情,完全不用那名日本人授意,他們都會按時將賀昌龍等四人拖出來折磨,不斷折磨,直到他們奄奄一息,才又扔回去救治。
    賀昌龍不明白的是,為什麼那軍官總是要問他們的姓名,軍籍還有其他的一些那個日本人都清楚的事情,難道說他們原本就不是一夥兒的嗎?還是說那名軍官只會用中文說這些話。
    又是個深夜,賀昌龍和其他三人擠在冰冷的水泥屋的角落之中,透過屋頂那一小塊縫隙看著外面的天空,賀昌龍想起自己小時候在老家,每當天氣晴朗又涼爽的時候,自己總會從那個破瓦房之中偷跑出來,來到田坎邊,嘴裡嚼著魚腥草,雙眼盯著星空數著上面永遠都數不清楚的星星,想著有一天能離開這個地方,不再與田地為伍,而是進城裡去,像自己爹一樣買上兩毛錢的酒,就著花生痛苦地吃一頓。
    「你要是能當上兵,那我們家裡頭就有三個當兵勒嘮。」賀昌龍的爹時不時會在吃飯的時候說上這麼一句,賀昌龍每次都只是點頭應著,聽著自己老爹嘮叨著他的大哥在新疆建設兵團,三哥在某陸軍師團,每次賀昌龍規規矩矩聽完父親的嘮叨之後,就會起身幫忙收拾碗筷,然後背著二哥的閨女去上學——他每天都是這麼度過的,不管怎樣,能讀書就好,哪怕只是農中。
    聽說,在部隊裡,有文化能更有前途。
    1974年,賀昌龍終於報名參軍了,當時正值十年動亂期間,報名時武裝部招兵幹事問他:「你是什麼文化程度?」
    賀昌龍立即坐直回答:「農中,就是……就是初中。」
    「噢。」幹事微微點頭,在本子上文化程度那一欄後寫上了「初中」二字,又在後面打了個括弧,畫蛇添足般地加了「識字」二字,賀昌龍當時汗都滲出來了,因為他初中還沒有真正畢業,但這還不是讓他最緊張的時候,接下來幹事的問題讓他把心都提到嗓子眼上了。
    「家庭成分?」幹事又問。
    賀昌龍幾乎能聽到自己吞唾沫發出的「咕嚕」聲,他雖然小,也知道這個成分決定很多人的未來和前途,不過還好村裡給自己家劃的成分是「中農」,在「貧農」與「富農」之間,不高不低,應該壞不到哪兒去?只要不胡說八道,只要沒有人「舉報」他爹,在解放戰爭期間是個被俘的解放戰士,應該問題不大吧?
    對,應該問題不大!賀昌龍這樣祈禱著,雙手都把大腿給捏青了。
    幹事如實在本子上填好,又問了其他的問題,隨後讓他參加了體檢,接著賀昌龍就忐忑不安地回家等待著,沒多久,鄉里來了消息,說他已經應徵入伍了。賀昌龍高興瘋了,光著腳在田坎裡跑了一圈又一圈,彷彿看到了自己光明的未來:自己穿上了四個兜的幹部服裝,衣錦還鄉被家鄉父老簇擁著,被羨慕的眼神包圍著。
    那年冬天,賀昌龍在縣武裝部登上了卡車,告別了家人,臨別前,賀昌龍那沒有文化爹不斷叮囑他要好好幹,說家裡現在特別光榮了,村裡一定會好好照顧家裡,讓他不要擔心,因為家裡有哥仨都是軍人。
    賀昌龍參軍的部隊在重慶,距離他老家也不過幾百公里,但對當時的賀昌龍也說等於是去了天邊,坐火車、客車都要十來個小時。在那之前,他去過最遠的地方就是縣城。
    隨後三個月的新兵訓練結束,又分配連隊,一切都和賀昌龍所想的一樣順利,而老實的賀昌龍唯一知道的是在這個新世界中生存,最重要的就是聽話,遵守規矩,笨鳥先飛。於是他每天總是第一個起床,給班裡每個人都把牙膏擠好,把臉盆中的水接好,然後等著全班人起來洗漱,這是在那個時代,他獨自悟出來的生存之道。
    「鄉壩裡頭勒人,只曉得踢泥巴,其他的啥子都不會,老實點,多做點沒得啥子。」賀昌龍每當累了的時候,總會想起他爹,那個老實巴交,曾經在國軍部隊中只能做飯,被俘虜後在解放軍部隊中還是只能做飯老爹的話,沒多久,還在部隊中的他得知父親傻了,老年癡呆。
    人的際遇總是很怪異,也許人們才總是相信所謂的天意真的存在。沒多久,賀昌龍成為了班長,而在他參軍兩年後,1976年,四人幫被打垮,十年動亂終於結束,重新主持了中央軍委工作,在加強軍隊正規化、年輕化、知識化、專業化建設的同時,也恢復了軍隊院校制度。賀昌龍有幸成為首批恢復制度之後的學員之一,那時候不考試,全都是由各部隊從優秀戰士和班長之中推選。
    當時賀昌龍所在的部隊正在成都市沙河堡擔負修建成都軍區第四招待所的施工任務,他同事作為連隊優秀班長帶領預提骨幹參加教導隊培訓,也是那個時候,他得到了去軍校學習的通知,傻子都知道進入軍校就等於是成為了預備幹部,前途無量,也就是在進入軍校的那天,他認為了之後與自己同甘共苦多年的魏亞軍、黃永模、鄧澤義。
    「我叫魏亞軍,以前是警衛員,大家好……」那個稚嫩小伙兒撓著頭介紹著自己,沒好意思說自己是團長的警衛員,擔心別人說自己是托團長關係進的軍校。
    「我姓鄧,名澤義!是二營七連的通訊員!」穿著新軍裝,渾身乾乾淨淨的小伙兒笑道,向賀昌龍伸出手來,顯得十分大方。
    「我是八連的,我叫黃永模,黃色的黃,永遠的永,模範的模!」較矮,身體卻十分強壯,一揮手手臂肌肉都會鼓起的男子湊了上來,笑嘻嘻地看著眾人。
    賀昌龍向眼前幾位新戰友敬禮,隨後沉聲道:「我叫賀昌龍,之前是戰鬥班班長,四川人,從今天開始,也是各位所在的學員班的班長。」
    那年賀昌龍二十一歲。
    「我叫賀昌龍,今年二十一歲,是十三軍一一四團三營戰鬥班班長,步兵,四川人。」船艙內,明明在眾人眼前已經宣佈「死亡」的夜叉王開口說話了,雖然垂著腦袋毫無生氣,但眼角卻掛著淚水,眾人都看著他,詹天涯蹲下來,又聽到夜叉王帶著哽咽的聲音自語道,「在軍校我是你們的班長,在戰場我是你們的排長,我對不起你們,命令是我下的,投降的命令是我下的,你們這一生的污點都在我造成的,如果我們及時撤退,不去救那個該死的混蛋,我們不會被包圍,我只是想大家都活著,活著回家……」
    遠處,站在角落中的蒼穹A組三人都渾身一震,手中的武器又捏緊了,不知為何,在夜叉王說出這番話的時候,他們腦子中都電光火石般閃過了某些片段,這些片段中有快樂、悲傷、酸楚,似乎參雜進了人生中所有可能經歷的事物。鄧澤義與黃永模作勢要邁步上前,卻被魏亞軍抬手擋住,示意他們等等,再等等,反正他們都已經等了很多年了……
    「你們是在何時,何地駐軍進入越南?在那之前發生了什麼?在那之後又發生了什麼?你所說的那個該死的混蛋是誰?」詹天涯低聲問道,雖然不確定夜叉王是否能聽進去,但他想知道,因為這件事的謎底詹天涯自己也追查了多年,一直沒有搞明白過,只是清楚這件事無疑與胡萬欽有著莫大的關聯。
    「怪事,我們遇到了很多怪事,從來沒有見過的怪事。」垂著頭的夜叉王低聲回答道,卻又像是在自言自語,聲音空洞,似乎是一個沒有靈魂的人只是在敘述著前世的某些似乎並不真實的經歷,船艙內的氣氛好像被夜叉王散發出來的某種東西給凝結了,大家都在等待著,等待著夜叉王下面的話。
    「觀霧山,零號,特訓,偵察排,特殊任務,尖刀連,還有……還有……」夜叉王斷斷續續地說了一系列詞語,當聽到「觀霧山」和「零號」的時候,詹天涯的臉色變了,果然如此,和自己預料中的分毫不差,還有什麼呢?具體的呢?
    「還有,我們的教官叫齊風。」夜叉王又說出一句話來,並追加了一句形容,「那傢伙年齡並不大,但他根本都不是人。」
    齊風!!!
    觀霧山!?
    零號!
    胡萬欽的經歷中提到過,中川秋男死前帶他去過零號,在那裡見到過正在培訓的齊風和曾達,那也是中川秋男死前留給胡萬欽的禮物。
    還有什麼?詹天涯忍不住一把抓住了夜叉王的雙肩,喝道:「說呀!還有什麼!」
    「我們被出賣了……」夜叉王隨後開始重複著這句話,眼中的淚水不斷滑落,船艙內一片死寂。
    終於,到了謎底應該揭開的時候。
    
    第八卷[怨靈旗](下)鬼湖煙海(完)
    第九卷[八物冥器]天空之城
    第一章(上)[我叫賀昌龍]
    
    「學員班五班班長賀昌龍,返回原連隊任二排排長!」
    1978年12月12日,在步兵學院剛學滿十個月的賀昌龍等人正在某縣進行野外訓練,忽然接到讓全體學員立即返回學校的緊急命令。原本賀昌龍以為又是學校安排的另外一項緊急訓練,誰知道返回學校才知道上面有命令,讓原十三軍全體學員返回原部隊準備執行作戰命令,而作戰的對象是越南。
    要打仗了,這是很多人始料未及的事情,同時也是他們所期盼的事情,在大多數人眼中當兵不打仗那還有什麼意思?也有不少做政工的指導員卻告訴他們,應該預防戰爭而不應該期盼戰爭,只有真正上過戰場的人才知道和平的可貴。
    這個道理在當時很多士兵心中都是沒有概念的,畢竟那個年代中國本身就封閉,絕大多數士兵文化程度低下,也沒有見過世面,對境外作戰的概念也是相當模糊,對打仗的感覺又是興奮又是害怕。
    學校的專車在第二日清晨將賀昌龍等人送到了成都軍區大院,各部隊來接幹部和士兵的卡車早已等待在那,賀昌龍等人到了地方之後才發現還有不少三十七師的同學,從其他人的討論中才知道,因為三十七師一直是甲種編制,幹部、戰士都很充足,而三十八師和三十九師入川之後一直屬乙種編制,戰事已起必須擴編成甲種編制,不僅戰士不夠,連幹部也缺許多,所以三十七師的學員分別分到了三十八和三十九師。
    「賀昌龍、魏亞軍、鄧澤義、黃永模!」一個軍官站在某輛卡車後方,大聲叫著他們四個人的名字,賀昌龍高聲答「到」,然後帶著自己學員班的三個戰友跑到卡車後方,那名軍官嚴肅地看著他們,隨後翻看手中的本子對比了下上面的照片,點頭朝他們揮手,示意他們上車。
    四人與那名軍官上了卡車,軍官對著駕駛室說了聲:「走吧!」隨後卡車啟動朝著軍區外面駛去,賀昌龍等四人有些懵了,這算怎麼回事?這輛卡車就單獨來接他們四個嗎?有些單純的魏亞軍還顯得很興奮,覺得他們已經享受了幹部待遇,幾個人單獨一輛車,這是從來沒有的事情。可賀昌龍覺得事情有些不對勁,立即起立敬禮,那名軍官抬眼看了下他,又揮手讓他坐下,抓穩,說路途顛簸,至少有八個小時的路程。
    八個小時?一半天的時間全耗在路上了,回原連隊遂寧尹家花園也不過是五個小時而已,這肯定不是回原連隊,難道說我們還有其他的任務?賀昌龍雖然老實,但也知道有些事情還是得問清楚好,其他幾個戰友不說話,自己是班長,得負起責任,於是壯膽開口問:「首長,我們是去什麼地方?」
    「山裡。」軍官簡單地回答,又問,「你們學員五班在全校成績排名前茅,特別是你們四個,成績都很拔尖,不管是射擊、軍體素質和戰術地形等等都學得很不錯,很難得。賀昌龍,你已經收到命令,即將成為排長,你有信心帶好你的兵嗎?」
    「報告首長!有信心!」賀昌龍又要站起來了,軍官皺眉揮手讓他趕緊坐下來,不用這麼拘謹,並且再次叮囑,沿途說話坐著就行了,在車上沒有那麼多規矩。
    「很好,這次進山裡的人只有你們四個,你們是挑選出來的戰士,而首要的任務是殺豬。」軍官說到這掃了車內眾人一眼,看到四人臉上失望的表情,又道,「怎麼了?讓你們殺豬委屈你們啦?殺豬把肉用柴火熏干包好,這就是乾糧,除了你們之外,其他部隊在這段時間也得做這項工作。」
    賀昌龍點頭,此時一向做事一根筋,有些衝動的黃永模忍不住開口埋怨道:「那還不如讓我們返回原連隊。」
    黃永模說完,賀昌龍趕緊用大腿碰了一下他,示意他不要插嘴,軍官卻不發火,只是道:「上面來了命令,賀昌龍任排長,魏亞軍、鄧澤義和黃永模分別任班長,原本應該是你們四人都回原連隊任職的,但情況有變,作戰開始之後,你們雖然得隨原部隊進入越南境內,但執行的任務有所不同,所以你們必須呆在一起,況且你們的配合本身就很默契,而且任務機密,不能讓其他人知道,為了保密起見,在作戰開始之前,你們必須跟著我執行其他的訓練,距離軍委下達的作戰時間還有至少幾個月,至於具體時間,你們不要打聽了,安心吧,有的是仗給你們打。」
    軍官的這番話既在寬心也在給他們打心理興奮劑,把四個人的情緒一下就調動了起來,但他們並不知道即將前往的地方是一個被稱為零號蜂巢的地方,在到達之前,軍官還拿出了四套嶄新的軍服讓他們穿上,到達目的地之後,卡車停下,軍官率先跳下車說了句「等著」然後大步離開。
    已經入夜,山內的氣溫也冷得出奇,畢竟那是冬天,原本亮著大燈的卡車也熄了燈,隨後車廂中的四人聽到兩名駕駛員開門下車的聲音,等賀昌龍湊到駕駛室與車廂之間的玻璃去看的時候,已經看不到兩名駕駛員的身影。
    「有些不對勁。」黃永模朝外面探出頭去看了一眼,「龍哥,周圍黑燈瞎火的,除了風聲什麼都聽不到,也沒有房子,只有兩條路,一片空地,遠處就是林子。」黃永模的眼睛在黑暗中是最好用的。
    魏亞軍也湊過去看了眼道:「別瞎想,也許是他們去放水了。」
    「這是部隊,不要瞎想!」鄧澤義打斷他們的話,「不會有什麼意外,我們等著就行了。」
    賀昌龍豎起耳朵聽了一陣道:「是不對勁,怎麼會半點聲音都沒有。」
    「怎麼辦?」黃永模扭頭問賀昌龍,「我們是不是被……」
    「別瞎想!讓你別瞎想!」鄧澤義再次打斷黃永模,他知道對方在想什麼,「你反特電影看糊塗了是不是?現在什麼年代了。」
    「安全第一,安全第一!」魏亞軍在旁邊嘀咕道,「不要做出格的事情呀。」
    賀昌龍趴在車廂一側,看著外面,又等了一會兒,他們四個人都是農民子弟,沒有什麼手錶之類的東西,當然不知道現在的時間,只能按照路上的猜測,估計現在已經晚上八點左右了。賀昌龍尋思了一會兒,覺得事情是有些不對勁,那個軍官在軍區大院叫他們的時候,汽車就停在最邊上,而且沒有其他汽車的編號,這是其一,但不可能是其他什麼「壞人」的車,畢竟軍區不是誰都能進得去的。
    「黃永模,你下去看看,其他人不動,如果看到什麼聽到什麼,不要說話不要有任何行動,立即沿著原路退回來就行了。」賀昌龍邊說邊朝外面看著,隨後揮手道,「走!」
    黃永模以極快的速度從車內翻了下去,輕輕落地,半俯身蹲在地上,看準了一個方向,隨後朝著那邊慢慢地走過去,剛走了幾步,黃永模又被車上的賀昌龍給叫住了:「右側,你的…鍾方向,沿著那軍官離開的路走,剛下過雨,看他的腳印!」
    黃永模背朝賀昌龍點了點頭,低頭尋找著那軍官的腳印,卻驚訝地發現腳印不止他一個人的,至少還有四五個人,頓時覺得事情更加不對勁了,立即沿著原路退回去,把這個情況告訴給了賀昌龍,賀昌龍一尋思,指著外面對剩下的兩個人道:「都下車!車裡是不能呆了!」
    賀昌龍這句話剛說完,汽車輪胎就爆掉了一個,爆炸聲響起,嚇了四人一大跳,明顯是輪胎被什麼東西擊中,但卻沒有聽到槍聲。當時中國軍隊大多數士兵都不知道消聲武器之類的東西,國內研製的微聲武器也只有67式微聲手槍,只配備偵查和特工人員,在那之前,只有部分仿造製造的美國單發曲尺微聲手槍,微聲衝鋒鎗一直到85式微聲衝鋒鎗出現才徹底打破了這個局面。
    一個輪胎爆掉之後,緊接著其他幾個輪胎都一一爆掉,接連不斷的爆炸聲讓四個人不得不馬上翻身從車上離開,魏亞軍作勢就要朝林子方向跑去,被賀昌龍一把拽住,按倒在濕地之上,壓低聲音道:「你十個月算是白學了,這明顯是要把我們趕下汽車,讓我們的目標更明確!」
    「龍哥,是什麼人?用的什麼武器?」黃永模問完又罵罵咧咧了一陣,「!有種出來真槍實彈的幹一場!躲著算什麼英雄!」
    賀昌龍立即一腳踹在黃永模腿上,示意他不要說話,他們現在唯一的優勢就是黑暗,但在對方眼中這種優勢彷彿根本不存在,對方能把他們看得一清二楚。
    「你們都不要慌,我覺得這應該是考驗。」賀昌龍慢慢說完,慢慢起身,朝著周圍喊道,「首長,這是考驗嗎?」
    賀昌龍剛說完,一顆子彈飛了過來,直接擦著賀昌龍的手臂而過,隨後鄧澤義也「哎呀」一聲,摀住了自己的左手臂,左手臂稍偏的地方被一顆子彈穿了過去,血流不止。
    「!考驗個屁啊!這是要殺了咱們!」黃永模這次大致知道了子彈來襲的位置,立即拽著受傷的鄧澤義往卡車側面一躲,其他兩人也順勢躲了進去,恐懼瞬間佔據了四個人的心裡——真槍實彈,這不是開玩笑!
    
    第一章(下)[連環套]
    
    那軍官到底是什麼人?是敵是友?這是考驗嗎?
    四個人腦子中都出現了同樣的疑問,賀昌龍卻堅定認為這百分之百是考驗,不可能是真的有人要置他們於死地,如果真的要打死他們,先前就不用擦傷他們的手臂了,而是直接瞄準頭部或者其他致命的位置,因為黑暗中埋伏的人有著絕對的優勢。
    「龍哥,我們現在只有進林子裡面,轉守為攻,他們包圍咱們,咱們就包圍他們。」黃永模摩拳擦掌,拔腿就準備朝著卡車側面茂密的林子中跑去,賀昌龍搖頭不允許,黃永模很是不高興,告知他們,不管這是考驗還是其他的怎麼回事?在這裡當縮頭烏龜總不是那麼一回事。鄧澤義雖然受傷,但也堅持黃永模的觀點,多少都得變被動於主動,這不是軍校裡面經常教的嗎?被壓制住不能想著依靠友軍和支援,必須首先有對策脫線,耽誤一秒,自己的生存機會就會減少一成。
    黃永模此時不怎麼聽得進去,只說了一聲「不要擔心」直接就竄向對面的林子,極強的個人英雄主義沖昏了黃永模的頭腦,但他沒有走多遠,就猛地停了下來,呼吸一下停住了,後方三個人看見黃永模一下僵在原地,以為在他對面不遠處發現了「敵人」,但仔細看過去那裡什麼都沒有。賀昌龍立即悄悄上前,還沒有開口問,就聽到黃永模哆嗦著說:「龍哥,我好像是踩著地雷了……」
    地雷這東西從發明開始,就在世界各國的戰爭之中充當了重要的殺傷角色,特別是在中越戰爭後期,各國製造的五花八門的地雷充斥了兩國的邊境,以致於從1993年開始直到現在都不斷在排雷,因為交戰雙方誰也無法記清楚到底埋了多少顆地雷。
    因為賀昌龍他們是步兵,而且是步兵連隊中的尖兵,所以關於地雷的知識被填了不少在腦子之中,沒有條件完全認識只能死記硬背,為此教官還將拆除引信的地雷讓他們感受一下,特別是反步兵地雷,這種東西在軍中的綽號很多,叫什麼「文明雷」、「一條腿」之類的,因為只炸腿的這種地雷,在士兵調侃中還故意被大家嘲諷說比較人道,至少給你留了條命。
    「永模!你別動!千萬不要動!保持這個姿勢,不要晃!」賀昌龍上前,慢慢趴下去,找著黃永模之前的腳印慢慢上前,同時揮手制止在卡車旁邊躲避的魏亞軍和鄧澤義保持著原地不同,同時在心中納悶,就算是考驗、考核也不至於做得這麼絕吧?真把地雷搬出來用了,這種東西極少有人能逃得過去的,因為地雷有時候不止埋一顆,周圍五米到十米範圍之內肯定還有,萬一自己一個不小心也踩上了,等於是全軍覆沒。
    「首長,他踩著地雷了!是地雷呀!」賀昌龍大聲喊道,隨後深吸一口氣,看了看黃永模的身後,身後的地勢稍微低一點,可以冒險一試,於是慢慢站在黃永模的身後,抱住黃永模的雙肩道,「永模啊!我數一二三,你向後使勁仰,我抱著你滾下去,炸了,咱們也不會缺胳膊少腿,寬心啊!聽我的口令!」
    「龍哥,是我糊塗,是我虎!這和你沒關係,你們走吧,我沒事兒……」黃永模雖然這樣說,但已經嚇得說話都不清楚了,畢竟誰也不想喪命,更不想留條命,卻缺胳膊少腿,那比死了還難受。
    「閉嘴!一、二……」賀昌龍數到「三」之後,憋足勁抱著黃永模就朝著後面滾下去,同時自己用身體死死壓住黃永模,心想著要炸自己也傷得最重,誰知道兩人滾下去許久也沒有聽到地雷爆炸,在車旁的魏亞軍和鄧澤義兩人臉色嚇得蒼白,好半天都沒有緩過來,至少等了五六分鐘,鄧澤義才壯著膽子說了句,「沒炸。」
    賀昌龍和黃永模還趴在那,微微抬頭看著先前所站的位置,又看了至少一分鐘才慢慢爬起來,隨後立即退回汽車的位置。撿了一條命回來,黃永模已經半傻了,緩過來之後連連向賀昌龍道歉,又揮手要打自己的耳光,被賀昌龍抓住手,示意大家都不要出聲,靜靜地等著,聽著,好一會兒之後,賀昌龍才低聲道:「不管這是考核還是其他什麼,他們的目的很明確,想看咱們怎麼應對,我們呆在車裡是不可能的,他們會逼我們出來,我們從那一面離開也不可能,他們有槍對著咱們,從這一面走有地雷,這都是計劃好的,而且地雷說不定有拆了引信的啞雷也有真雷,真假混著,給我們心理上施壓,你們沒忘記在學校裡教官講過的,關於在朝鮮戰場上美軍的做法嗎?他們就是這麼做的,讓你不敢上前,就算掃雷也會花上從前幾倍的時間。」
    「那怎麼辦?」魏亞軍從車底下朝那一面看去,依然是沒有看到任何人影,而且氣溫也越來越低,雖然在四川不會到零下,但這種濕冷讓人完全可以崩潰,得病的幾率也會增大。
    「要不咱們投降?」鄧澤義眼前一亮。
    黃永模馬上搖頭:「死雖然可怕,但是絕對不能當投降兵!」
    那個年代,中國軍隊中並沒有現在所說的那種編制減員至三分之一就可以退出戰鬥或者保生投降的說法,寧願用光榮彈光榮了也不能投降,做投降兵是對軍隊最大的侮辱。
    「不是真的投降!」鄧澤義壓低聲音道,「我們投降,假裝引他們過來,然後再下手!」
    「萬一他們人多呢?二十多個?假投降就得變真投降了。」賀昌龍搖頭,「這條路行不通。」賀昌龍又想了一會兒,回頭看見汽車的時候靈光一閃問魏亞軍,「亞軍,你以前不是警衛員嗎?也會開車。」
    魏亞軍點頭:「但我開的是那種小吉普,大車沒開過。」
    「扯淡!大車小車不是一樣的嗎?」黃永模插嘴道,「龍哥,不過汽車輪胎爆了,我們也走不遠啊!」
    賀昌龍微微搖頭:「我們不走,轉守為攻,我們開車朝著先前那軍官離開的地方,也就是他們開槍的地方直接撞過去,距離不遠,只有十米,汽車輪胎就算爆了,跑十米肯定沒有問題,除了亞軍之外,我們都不要上車,都在汽車後面跟著,等到了林子邊上,我們再衝進去,咱們是步兵尖兵,到了林子裡面就是咱們的天下了!」
    「好主意。」鄧澤義立即舉手贊成,隨後四人立即分頭行動,魏亞軍開車門上車,發現鑰匙已經不見了,但也難不倒他,他掀開引擎蓋,從前面扯出線來,讓賀昌龍接火,自己則鑽進車內發動汽車。
    整個過程中,林子中異常安靜,那群林子中的「敵人」也沒有展開任何攻擊,好像就在等待看他們怎麼辦,等汽車發動之後,賀昌龍立即讓魏亞軍朝著來時的地方開去,開半途中才立即調轉方向朝著林子方向撞去。
    行動一切都很順利,汽車朝著來時的方向艱難地行了幾米之後,魏亞軍突然打了方向盤,直接撞向林子的方向,油門也被踩到底,剛撞進去那瞬間,魏亞軍突然間死死踩住了剎車,隨後縮在駕駛室中一動不敢動,完全傻了。同時在車後的賀昌龍、鄧澤義、黃永模三人從兩個方向朝著林子之中猛撲過去,坐在駕駛室中的魏亞軍見狀立即喊道:「不要!不要!」
    賀昌龍聽到魏亞軍說「不要」意識到有問題,立即叫其他兩人停手,但黃永模已經剎不住了,人已經撲過去了,在他撲進去看清楚的一瞬間,大叫了一聲,下意識抬手抱住了旁邊的樹幹——在他眼前不到一米的位置就是懸崖!
    「!!」黃永模在那除了罵什麼都忘記了,直到鄧澤義將他拽回來,賀昌龍也開門將嚇得臉色慘白的魏亞軍拖了出來,因為汽車在進去一點點,肯定會從懸崖上滑下去,同時他們都明白了為什麼先前他們動作幅度那麼大,又是開引擎蓋,又是點火什麼的對方毫無動作,原來潛伏在這裡的敵人就躲在懸崖邊上,在他們發動汽車的時候對方已經料到了他們要做什麼,乾脆直接撤退,按兵不動,看他們玩著「自殺」的花樣。
    「這群狗日的太狡猾了!」黃永模在那錘著汽車罵著。
    魏亞軍驚魂未定,因為差那麼一點點自己就衝下去了,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