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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一章 趙英俊(1)

  月光照在我老爹的臉上,陰暗分明,我這才發現,這個在我生命中非常重要的男人。已經老了。他兩鬢花白,額頭上有刀劃過一樣的刻紋,背微駝,歲月的在他的身上,留下不可逆轉的痕跡。
  我身心疲憊,不僅是因為剛剛和老齊打得不可開交,更因為從一開始捲入此事之後,從來就沒有喘過氣。假設我還算堅強--可即使再堅強的人,也會有他柔軟的一面,潛意識裡都需要有一個避風港。不管這個人又多大能耐,當他最需要「保護」的時候,往往第一個想到的便是自己的家,自己的親人。
  --在極度疲憊的情形下,往往會變的矯情。
  是啊。曾經那個在我面前擋風遮雨,給我指點,把我養育成人,那個無所不能的老爹其實已經老了。
  他已經無法承擔什麼事兒了,他的這個年紀更應該兒孫滿堂、頤養天年,而不是經受他這個年紀不再應該經受的那些東西。我便是他的繼承,他的延續,接過他的班,把一切風雨擋在門外。
  在那一剎那,我有了一種托盤托出的衝動,就像我小的時候,每每遇到解決不了的事情,第一個想起的便是他老人家。然而話到嘴邊,脫口而來的卻是,「真沒什麼事兒!」
  我實在沒有勇氣告訴他真相。如果他的一無所知的話。我寧願他就這樣「迷迷糊糊」的過完一生,對所有發生在我身上的事情什麼都不知道。
  我心裡想要對他說的潛台詞就是,「這個事兒你還是不瞭解為妙。」
  我突然發現自己的口吻與心思,竟然同老禿驢如出一轍。我不瞭解老禿驢的心態是什麼,但我切切實實的不想讓老爹擔心。
  老爹看我的眼神從懷疑,到了抱怨。其實就眼前的這些事實,只要是個正常人,就明白肯定有天大的隱情,但我已經打定主意死咬著不放,「我真的沒意料到會發生這種事情,誰知道那麼巧,偏偏我同學來的這天,村裡竟然會出此異狀!」
  我一個勁兒的否認。否認的次數多了,對方自然而然會慢慢麻木掉,真的開始信任我。
  可就在這時,一塊黑乎乎的暗器。飛了下來,直奔我爹的腦袋而去。我嚇了一跳,臉上的五官都擠成一堆了,第一反應便是撲過去,一把把老爹撲倒在地。
  「你幹什麼?」我爹躺在地上驚訝的問我。
  「別動!」我壓著嗓子喊道,隨即警覺起來,環顧四周,周圍並沒有什麼異樣。我定眼瞧那枚暗器,原來是房頂鬆動之後,掉下來的一塊瓦片。
  而杯弓蛇影的我,第一時間卻以為是暗算。
  這是前段經歷帶我的本能反應。幾乎像特種兵一樣的下意識行為。這個行為,讓我露出了破綻--如果沒事,如果我還是「正常人」,誰會有這樣的表現?
  一看是誤會。我連忙將我爹從地上拉起來,拍拍自己和他身上的塵土,「村裡剛剛發生這種怪事兒,還是小心點為妙!」我還在狡辯。
  但老爹的臉已經綠了,他看上去非常的生氣,生氣的原因,當然不是因為我把他撲倒在地。而是因為,我顯而易見的身背著重大「秘密」,卻自始自終沒有告訴他。
  我都不敢直望他的眼睛。不料,我爹卻沒有發作,而是重重的歎了一口氣兒,然後背著手,朝著屋裡走去。
  看著他蒼老的背影。我心裡很不是滋味。因為我理解他那聲「歎氣」的含義。他知道自己老了,老到連孩子有什麼事兒都只想自己擔著,而不願意告訴他。女帥共才。
  老爹跨過廳堂,進了裡屋從我的視線中消失。我卻愣在原地發呆。
  我點了一根煙,站在牆角抽,腦子裡面一片空白。沒過多久,四眼便出來,「耗子洞都捂嚴實了!」他說。
  然後站到我的身邊,他也不說話,兀自從我的口袋裡摸出煙來,點上吸了起來。
  我們兩個都沉默著,眼面前煙霧繚繞。我突然有種疲憊感,心裡想著有這樣乾脆放棄吧,「愛咋咋地」。
  四眼拍拍我的肩膀,「我瞭解你現在的心情!」
  我搖搖頭,「你不瞭解!」
  四眼又不說話了,眼鏡片閃著光,他的眼眶中也彷彿閃著淚花似的。我這才想起來,四眼比我更慘,他的母親在整個事件中也有她的「角色」,而且還送了命。
  我繼續不響,照以往的經驗,如果他不願說,無論我怎麼努力,都是白費。四眼默默的看著遠方,隔了良久才冒出一句話來,「我從沒見過我爹,打小就和母親相依為命……」
  在四眼緩緩的敘述中,有關他的曾經,他的往事,徐徐向我打開。
  四眼姓趙,本命趙英俊,蘇北人,儘管他從不知道他的父親是誰,卻跟著爸爸的姓,他的母親姓張。四眼他媽在蘇北淮陰那塊兒幾個縣級市,都是有名有姓的人物。
  雖說談不上什麼榮耀,但在坊間傳聞中,也是個口耳相傳的傳奇。
  為什麼呢,因為她是遠近聞名的神婆,習得一手關亡術。何為關亡,其實就是能讓死去的亡魂附身的手藝。四眼身上所會的那些玩意兒,便是跟他媽學的。
  關亡在各地的叫法不同,也意思都是大同小異。家屬如果能夠準確報出死者的確定死亡時間,他媽便能將亡魂招回來,在確認沒錯之後,便可以和家人交流,述說遺願或者死者在「那個世界」的近況。
  四眼媽關亡的場地,就設在家裡。那是一個很普通的單元樓,四樓靠西的意見兩室一廳,便是四眼從小到大生活的地方。
  四眼媽在客廳接待那些「客人」,而四眼耳濡目染,從小就看慣了這些神神叨叨的東西。
  他媽關亡時,會在面前擺了竹匾,裡面裝滿了米。家屬報上相關信息,四眼他媽便口中唸唸有詞的開始讀起咒語來。四眼知道,用不了五分鐘,竹匾裡的米,就會像有人拿了一支無無形的筆,在上面劃出死者的姓氏。一般情況下,不會有錯。「客人」點頭示意,他媽便繼續振振有詞,很快她的聲音、姿態和神情都會發生改變。
  而這個時候,就是亡魂已經附身了。
  四眼從小就見過生與死之間交流。見過痛哭流涕的父母,見過相濡以沫的夫妻,見過情人,見過好友,他們有點心懷愧疚,有的想念萬分,有的情深意切,帶著各種各樣的原因,通過四眼他媽,和亡者有著「另類」的接觸。
  在四眼看來,他媽是很偉大的,因為她在做一件好事,靈媒的意義就在於,讓永世不得相見的悲情,有了緩衝和指盼。
  這是積陰德的事兒,同樣也因為違反了「天條」,對身體有極大的傷害。
  四眼他媽有個規矩做單不做雙,何為做單不做雙,就是以農曆算,每逢初二、四、六,以此類推,是不做關亡的,這是老祖宗留下來的教誨,至於為什麼誰也說不清楚。
  而發生的那件可怕的事兒,正是因為破了這個規矩。
  四眼牢牢的記得,那是農曆四月初八的一個晚上,那天晚上還下著雨。約莫十點多鐘來了女人,渾身濕透,一來便央求四眼的母親把他的男人找回來。
  四眼的母親原本想打發她走,讓她第二天再來,可未想,這個女人「噗通」就跪了下來。
  她說,既然你做單不做雙,再過一個多小時,就是第二天,我可以在這兒等,一直等到凌晨,這樣就不算破了規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