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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自我懷疑

  我一愣,煙叼在嘴上都不知道吸了。我的手無處安放,擱哪都覺得彆扭。最後只能夾起一口菜送進嘴裡。
  這是家川菜飯店,味兒很正,嗆得我眼淚直流。
  --好吧,我承認,我被四眼的直接「嚇」到了。真正到了對質的這一刻,我反而有些不知所措。
  「吃菜!」我舉了舉筷子掩飾,不想讓他看到我的內心,儘管現在已經暴露無遺。
  四眼沒有理會我的失態,自己也摸出了一根煙,點上,「你一定還在懷疑我。其實我要是你,我也會懷疑。你一定要問我,我們倆素昧平生。憑什麼我一直沒有任何好處的參與這事兒?」
  「為了理想?扯淡的事兒。我又不是女的,你也不可能為了愛情。」我笑哈哈的過渡著話題,可連我自己都覺得很尷尬。
  「其實一切都不是我的主觀意圖,要是我自己能控制,早就他媽的跑得無影無蹤了。」四眼憤憤的喝了一口酒,夾起一塊魚,蘸了湯汁吃進嘴裡。
  「嗯?」聽這意思,他話裡有話啊。
  「這都是命中注定。」四眼放下筷子。
  又來了,能不能不要再拿這些玄玄乎乎的來作為理由了,能不能給我一個確切的答案!我心裡罵著娘,嘴上卻又不能急,堆起著笑臉,繼續問道,「此話怎講!」
  「你覺得你還是你自己嗎?」四眼以另一個問題作為答案,又拋了回來。
  「這個--怎麼說呢。經歷了那麼多事兒,我想人終歸會改變的。就算--,普通人,我是說那些正常婚喪嫁娶,上班下班的白領,隨著年紀長大。閱歷增加,和他以前的自己當然也是不一樣的--不是,你問我這個幹嗎?」我越想越不對勁兒。
  四眼搖搖頭,把啤酒倒進杯子,橙黃的液體,帶著泡沫裝滿了杯子。「我不是問你人生感受。」
  「那你是什麼意思?」我和四眼碰了杯,一飲而盡。
  「我的意思是,假如,我是說假如,你得了一場重病,心肝腎肺膽全都壞了,然後移植了新的臟器。雖然你的大腦還有記憶都還存在。可是你還是你嗎?」
  四眼怎麼突然一下子深刻起來,我有點暈,這不像他平時的風格,說不談人生,但這才是人生的真諦。
  四眼所涉及的話題,不僅是醫學層面上的,更是倫理和哲學意義上的--
  等等,我突然略有領悟。四眼沒那麼高深,他這是又要給我講述那個玄之又玄的鬼世界的「知識」了?
  我不說話,把菜盤子往中間挪了挪,等著他繼續往下講。
  四眼頓了頓,「這個只是舉例,一個正常人要是這些東西全都壞了,就算換了也活不下去。」
  「沒錯,」我插話道,「即使移植成功了,因為排斥反應,也活不過一年。」這倒不是我在瞎掰,以前看科學雜誌時翻到過。
  --畢竟人不是電視機,換幾個三極管,裝幾枚電池,就又可以收播節目了。
  「但是魂魄呢?」四眼打斷我。
  「啊?」我往後椅背上靠了靠。
  魂魄這個東西到底是什麼我不知道,但過去的這段時間,我是親眼目睹,並且確定存在的東西。
  「你仔細回憶回憶,從吹魂離體,到宋不纏聚魂歸一上身,再到了籠皮鬼的幽靈棺裡,豆豆再將它從我們的體內逼出去;最後進入鬼道,從那個世界重新回來;這一折騰,等於我們體內的魂魄被反覆侵蝕、混溶、被徹底打亂之後,再重新『組裝』起來,可--,我們還是我們自己嗎?」
  我一驚。
  這個問題之前從來沒有考慮過。我看著四眼,四眼的表情很嚴肅。
  想想也是,魂魄到底以什麼的形式存在呢?
  看不見摸不著,肯定不是固態。有了污染之後,不是黃豆綠豆混合在一起,憑藉著肉眼,就可以把它們重新隔離出來。
  如果一定要比喻的話,更像液態或者氣態,「就像墨汁滴入清水,即使被稀釋又變了回去,但是裡面『化學反應』已經反覆發生了,墨汁的分子已經牢牢的滲透進了這杯清水?」我嘗試著問。
  四眼點點頭,「雖然我不懂你那個什麼狗屁科學,但是這個意思。」
  我有點冷,抬起屁股拉了把桌邊的窗戶,坐下後,仍然沒有感到溫暖。四眼的意思其實我是明白的。
  人是一種很奇怪的存在,到了粒子層面,我們其實和一隻狗、一條魚、一朵花、甚至一張桌子,桌子上的一個盤子,沒有任何區別。都是若干電子,圍繞著電子核旋轉。
  我之所以會笑、會哭、會愛、會恨、會思考,完全是因為這些相同的粒子,與上述這些生命體、非生命體,有著不同的排列組合。
  --關鍵是排列組合!
  它決定了你是胖是瘦,是男是女,是誰的孩子,內向還是奔放;甚至決定了你的生老病死,富貴貧窮,那些被稱之為命運的東西。
  我們魂魄吹離過,體內混合過宋不纏,雖然最後得以「恢復」,但「恢復」後的「排列組合」,還是我們原來的「排列組合」嗎?
  人不是一棟房子,不是拆了之後,按照圖紙還能重建成原來的模樣。
  就像你移植了張三了心臟,雖然你復活了,但是張三前世的記憶,張三的喜怒哀樂,張三的偏愛嗜好,難道不會影響你嗎?
  醫學上有很多類似的案例,從來不吃辣椒的病人,移植器官後,突然嗜辣椒如命;從來不吸煙的老頭,卻在手術後,吸起了萬寶路。
  器髒移植尚是如此,更何況我們的靈魂動被「混合」過,難道就沒有後遺症了嗎?
  四眼捋捋頭髮,「這種變化緩慢之極,完全根本無法察覺。」
  我手裡把弄著打火機,「你的意思是,豆豆雖然把我們救回來了,但實際上後遺症還頑固的存在在那,就像手術就算成功了,但元氣還是大傷,摧毀了一個人的健康,甚至改變了他的脾性?」
  「沒錯,還有很多東西都會改變,不僅是身體,習性、情緒、性格,甚至我們的--命,都會隨之而改變。」四眼點點頭。
  命也會隨之改變?
  我嚥了口唾沫。雖然四眼的說法很抽像,一下子難以接受。
  但--,
  我還是完全相信,這種變化的可能是存在的。
  我把煙頭掐滅在盤子上,聲音有點顫抖,「你是從什麼時候發現這一點的。」
  「懷疑其實是從發現我們的身上出現了那三個洞開始的。而真正確認是在顧大攀的墓碑前。」四眼皺著眉頭說,「我完全不知道自己何時被上身,然後偷偷的換走了那個盒子!」
  「嗯?鬼上身你自己不是沒有知覺的嗎!」
  「這不是重點,」四眼把筷子架在菜盤子上,「重點是豆豆竟然也毫無知覺。我想原因不僅僅是楊惜更厲害,而是我們身上這種緩慢的變化。」
  我不是太明白四眼的意思,想了一會兒,似乎又有點感悟了。好比一個人住在廁所旁,久而久之對臭味也就不敏感了。
  也就是說我們的身上,因為變化,也出現了「鬼」的「味道」?!
  「我不知道,」四眼搖搖頭,「我只是覺得肯定會遭遇更奇怪的東西,這已經由不得你,由不得我了,這就是命。」四眼歎了口氣,「你可以這樣理解,我之所以還要參與下去,完全是因為--自救,為了找回『自己』!」
  找回自己?!
  我看著四眼,不知道他這番話是發自肺腑,還是又一通謊言。
  儘管有點玄乎,但聯繫前後語境,從邏輯上,其實是說得通的。
  我反覆消化他說的話,目前為止,我還沒發現什麼破綻。我只知道接下來我們的麻煩還是很大,「那,那應該怎麼辦?」
  「我要帶你去找一個人!」四眼說,「他知道的更多。」團吉肝亡。
  老鬼?四眼嘴裡一直念叨的那個老鬼!
  我腦海中第一個跳出來的便是此人,「他是誰?」
  「這個人其實你見過?」
  「我見過?」我撓撓頭,猛的想起來,「你說的是他?」
  「沒錯。」四眼沒有否認,「正是你想的這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