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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九章家仙9

    姥爹臨時改變了主意。他決定先弄清楚這個老頭的身份。
    於是,姥爹利用貓腳功夫悄無聲息地跟在這個老頭的後面,跟他回到村裡。走到他家門前。姥爹看到他家門兩邊貼著對聯,上聯是「金山銀山皆為紙山」,下聯是「男人女人都是舊人」。抬頭看那橫幅是:「虛擬人間」。
    姥爹覺得這對聯非常古怪。
    老頭一手提著竹籃子,一手從兜裡掏出鑰匙,嘩啦啦地晃著鑰匙,然後將大門打開。
    推開大門後,老頭徑直穿過堂屋走到後面去了。
    姥爹立即輕輕跟進屋裡。
    進屋後左右一看,姥爹嚇了一跳。這屋裏有許多小屋,小屋旁邊有人。有牛,有雞,有鴨,小屋裡面有桌,有椅,有櫃,有床。這些小屋順著牆一溜兒排開去,彷彿是隱藏在這裡的世外桃源!
    只是屋裡光線昏暗,那些人和物都看得不大清楚,這就增加了幾分詭異的氛圍。原本應該看起來不可怕的東西,此時看起來都有點可怕。姥爹擔心絆倒什麼東西,弄出什麼響動,於是輕輕悄悄地挪移。
    那些人,那些牛,那些雞,那些鴨。彷彿都愣愣地看著姥爹移動,故意配合地一聲不吭,但眼睛似乎在跟著他轉。
    姥爹明白這個老頭是做什麼的了。他是這個村裡專門做靈屋的人。亡人的葬禮上必定要燒靈屋。靈屋是紙和竹篾紮起來的,竹篾要曬乾,紙張要粘合,所以不能等到有需要了才扎,做靈屋的人往往會先準備一些,等需要的人來挑。
    這老頭家裡的靈屋,便是他的傑作。
    忽然,姥爹看到一個站在靈屋台階上的人動了動。那個人手裡拿著一把掃帚,正在掃地。姥爹剛看到他時,那個人似乎是面對著姥爹的。但是姥爹剛剛挪動幾步,那個人變成背對著姥爹了。姥爹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轉過去的。
    不得不說,這做靈屋的老頭對於手藝精益求精。一般的紙人只會畫出正面或者朝外的一面,背面仍然是空白。但那個轉過去的紙人背後也畫得非常細緻,有頭髮。有衣服,有鞋子,甚至鞋面之上的襪子都能看到。
    姥爹驚訝地盯著那個紙人看了一會兒,可是被盯著的時候那個紙人又一動不動了。
    姥爹知道自己拗不過那個紙人,因為姥爹感覺到其他的紙人都在幫那個紙人盯著他,在他轉過身去之前,那個紙人是不會再動一下的。
    於是,姥爹放棄了盯著他,繼續往前走。
    走了幾步。姥爹猛地回頭一看,那個拿著掃帚的紙人已經不在那裡了。
    姥爹又看了看其他的紙人,那些紙人彷彿憋住了笑,怕一笑就暴露了偽裝。
    姥爹繼續看其他的靈屋,在最後的牆角里,有五個相對要破舊很多的靈屋。由於其他的靈屋都光鮮乾淨,所以這五個破舊靈屋顯得尤為與眾不同。靈屋的屋頂上落了厚厚一層的灰,灰將屋頂畫的瓦片擋住,並壓得竹篾往下彎,讓人擔心那竹篾扛不住。
    那五個破舊靈屋的門口兩邊各畫了一個人,一男一女。這種形式在其他的靈屋上很常見。但姥爹仔細一看,這一男一女跟其他靈屋還有區別!
    一般來說,靈屋門口兩邊的男女有些對稱,如同剪紙中的童男童女一般。或者是夫妻,年紀相近。
    而這破舊靈屋門口兩邊的男女差距甚大。男的老態龍鍾,女的則一副娃娃臉。雖然都笑容可掬,但男的笑容中似乎帶一絲苦澀,女的笑容則過於天真爛漫。
    這男女顯然不是童男童女,也不是夫妻。
    姥爹將五個破舊靈屋門口的五對男女挨個看了一遍,發現男的幾乎一模一樣,而女的各不相同。
    前面看過的人和動物剪紙中,沒有一個是重複的。雞鴨或者昂頭啼叫,或者扭頭顧盼,或者低頭啄食。人或行或奔或站或蹲或坐,年紀也老中少幼都有。
    而破舊靈屋門口的五個男的面容一樣,姿態一樣,處處一樣,好像有什麼寓意,可是一時之間無法窺破。
    這是為什麼呢?姥爹百思不得其解。
    就在這時,那個老頭回來了。姥爹想躲避已經來不及。
    姥爹乾脆站在靈屋前,假裝打量靈屋的做工。
    「哎呀,有客人來啦!」那個老頭一邊說著,一邊走了過來。竹籃子已經不見了,應該是放到廚房去了。他看到姥爹的時候略微驚訝,但很快掩飾過去,露出笑容來。
    「這不是畫眉村的馬秀才嗎?」老頭很快認出了姥爹。
    姥爹卻不知道這個老頭的名字,只好嘿嘿地笑,點頭示意,然後沒話找話地指著那些靈屋,問道:「這些……這些都是你做的?」
    老頭看了看靈屋,笑道:「我是五保戶,沒有伴兒沒有子女,還能有誰幫我做?」
    「做得真不錯!」姥爹稱讚道。
    老頭問道:「馬秀才這麼晚來找我,莫非是想買點靈屋?不過你身體不錯,你妻子身體更好,父母又早已不在,買靈屋幹什麼呢?」
    姥爹忙擺手道:「不,我不買靈屋。我就聽說這裡有個非常會做靈屋的人,心生好奇,剛好今天又在馮俊嘉家裡吃晚飯,所以順便問了位置找到這裡來的。剛才看了看,果然名不虛傳哪!比我們鄰村的文先生做得好多了!」
    姥爹說的文先生,我後來見過多回。文先生所在的村子剛好在畫眉村和我村之間,每次媽媽帶我去畫眉村,或者外公送我回去的時候,都要經過文先生的家。文先生跟外公的年紀差不多,在我記事的時候,文先生的靈屋手藝已經名震一方。
    每次我從文先生家前經過的時候,都要偷偷地從他家門縫往裡面瞧。他家的大門常年虛掩或者關上,很少有敞開的時候。
    從門縫往裡瞄,就能瞄到紅紅綠綠的東西,雖然看不清全貌,但知道那都是文先生做的靈屋。文先生也是五保戶,孤苦伶仃。
    外公跟我說,文先生年輕的時候做靈屋的技藝還沒有那麼好,大門也沒有經常關。那時候他還有妻子。可惜妻子後來腆著懷胎八月的大肚子跟一個走江湖的跑了。有人說,他妻子肚子裡的孩子並不是他的。自那之後,文先生的家門就常常關著的了。
    那老頭見姥爹拿他和文先生比,忙謙虛道:「這怎麼能比呢?文先生還年輕,入行沒有多少年。我已經年邁了,入行幾十年了,做這個全靠經驗了。要是我回到文先生那個年紀,我做得還不如他呢。」
    姥爹眼睛朝剛才紙人消失的地方瞄了瞄。
    老頭又道:「馬秀才,說來我跟你家還挺有緣呢。」
    姥爹的目光收回,問道:「哦?這話怎麼說?」
    老頭道:「你父親過世的時候,他的靈屋就是我做的。」
    姥爹驚訝道:「是嗎?那時候全靠我一個朋友幫忙辦事,我不知道我父親的靈屋是你做的呢!如此說來,我要感謝你為我父親做好陰間遮風擋雨的房屋!」
    「可是我有遺憾啊。」老頭說道。
    姥爹吃驚道:「你有遺憾?有什麼遺憾?」姥爹以為老頭要說當時的靈屋沒有做到非常滿意的程度,所以現在想來有些遺憾。
    「我收了你那個羅姓朋友的錢。這是我最大的遺憾。」老頭皺眉說道。
    姥爹更加聽不懂了,問道:「生意買賣,當然要付錢拿錢。這有什麼遺憾?」姥爹又忍不住想,莫非當時羅步齋給他的錢太少,讓他有些遺憾?可是羅步齋不應該是這樣的人。
    老頭擺出一副苦臉,說道:「我死活不要錢,可是你那羅姓朋友非得給錢,說不要錢的話就找別人做靈屋。我無奈之下,只好收錢。」
    「這……」姥爹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呆夾司弟。
    「馬秀才,你不知道,你父親曾經救過我們一家。在你父親做糧官的時候,有一年我們這裡鬧饑荒,我們一家沒了糧食,餓得頭暈眼花,是你父親救濟了我們一家,讓我們一家活了下來。可惜我後來沒有好好珍惜來之不易的美好生活,自己害了自己……」說著說著,老頭抬起手來擦拭眼角的淚水。
    姥爹明白老頭說的話了,原來他是要報恩,所以想將自己做的靈屋送給過世的糧官。可惜羅步齋非得給錢才要靈屋,讓他無法報恩。可是後面的話姥爹又聽不懂了。
    「自己害了自己?」姥爹喃喃道。
    「是啊。我們一家好不容易從那場災難中活了下來。可是我家中父母還有我自己傳統觀念太重,非得要生一個男孩,而我妻子生了好幾次都是女孩……」
    姥爹道:「既然生了女孩,那你怎麼說你是五保戶,沒有伴兒也沒有子女呢?你的女兒們都去哪裡了?」
    老頭露出一個古怪的笑容,點頭道:「是呢。我妻子生過五個女兒。也就是說,我曾有過五個女兒……」
    姥爹試探地問道:「她們……不來……看你嗎?」
    老頭側頭看了角落裡那五個破舊的靈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