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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六章花姐21

    外公聽到別人這麼說就很擔心很恐懼。可是他無法阻止父親續絃。
    出乎意料的是,後來一段時間裡尚若然很疼他,並不像別人說的那樣。
    姥爹給了尚若然家裡很多錢,除了趙閒雲帶到馬家來的東西之外,姥爹幾乎花光了家裡所有積蓄,田產也賣了一大半。
    姥爹擺喜宴的那天,在趙閒雲的葬禮上唱哀歌的道士也來了。
    他是不請自來的。
    說他是道士,其實他算不得道士。在畫眉村這一帶,不少像他這樣介於道士和農民身份之間的人。平時在家裡幹農活,偶爾拿起嗩吶練習一下。這裡的人將嗩吶不叫嗩吶,叫「號」。吹嗩吶說成是「吹號」。閒時也看看道教經書。等哪家有人亡故了,自然有人來請他去吹號唱哀歌。雖然這種人算不上是道士,但是這裡的人都習慣將他們叫做道士。
    這種道士倒有點像是手藝人了,跟打鐵的,挖井的,補碗的沒有什麼區別。農時忙農活兒,閒時做藝。
    這種道士也還有不同分工的。有的擅長打鼓,有的擅長吹號,有的擅長敲木魚,有的擅長唱哀歌,就像木匠有的擅長打造農具,有的擅長打造傢俱,有的擅長做棺材一樣。道士裡還有專門打鑼的,不過由於打鑼最沒有什麼技術含量,一般由亡者自己村裡的老人家負責,打鑼的同時負責放鞭炮。因為道士每吹一段號,或者每唱一段哀歌就要歇息一會兒。道士歇息的時候靈堂就顯得冷清了,膽小的就會害怕。所以打鑼的人這個時候就放鞭炮,吵一吵,熱鬧一下。
    那個不請自來的道士就是最擅長唱哀歌的人。在所有的道士分工中,要屬唱哀歌最難。敲鑼打鼓錯了一點,外行人聽不出來。唱哀歌好聽不好聽,內行外行都能聽出來。唱到亡者剛剛得知自己去世時的驚慌時,唱哀歌的人要從唱曲中表現出驚慌來;唱到亡者看見親人為他哭泣時的悲傷時,唱哀歌的人要唱得催人淚下;唱到亡者走過忘川河奈何橋時頻頻回首時的不捨時,唱哀歌的人要唱出捨不得的味道。如果沒有這點功夫,唱哀歌唱得乾巴巴的,那就吃不了這碗飯。
    因此,在所有的道士中,唱哀歌的道士最受重視,最受人尊敬。
    能敲鑼打鼓的道士幾乎村村都有一兩個。能唱哀歌的道士這方圓幾十里卻是一個巴掌數得過來。而這個不請自來的人算得上是首屈一指。
    這人姓習,名鵲。據說他剛出生的時候,他的母親聽到窗外有喜鵲的叫聲,於是給他取了這個名字。喜鵲是喜事的預兆,可是誰曾想到這個孩子長大後卻成了唱哀歌的道士,不報喜專報喪。
    姥爹娶尚若然的時候請的客人並不多,沒有像娶趙閒雲那樣大宴賓客。加上此時姥爹家的積蓄已經不多了,更是不可能像以前那樣大手大腳,所以一切能簡單就簡單。
    習鵲沒有管這麼多,在大家擺好酒席準備開餐的時候,他走了過來。
    姥爹很意外,但沒有多問,連忙邀請他入席就坐。
    他不客氣,選了個位置坐了下來。
    眾人正要開餐,他卻拍了拍桌子,引得眾人注目,然後大聲說道:「各位,今天難得是馬秀才的大喜日子,風也和,日也麗,剛剛送亡又討喜,我給大家唱一首助助興,怎麼樣?」他習慣了唱曲子,說出話來也是一套一套的。
    他話雖然說得好,可是誰敢讓他來唱?
    他是唱哀歌的道士,在這喜宴上唱算是怎麼一回事?
    眾人聽了,都愣住了,不敢回答。
    余游洋雖然對姥爹有氣,但見了這種情形還是要維護姥爹的。她聽到習鵲說要唱一曲,急忙制止道:「唱不得,唱不得!」
    可是姥爹一揮手,大大方方說道:「唱吧!」
    姥爹近旁的幾個人急忙勸道:「馬秀才,他雖然名叫習鵲,可不是報喜的喜鵲!他是給亡人唱哀歌的,你今天大喜日子讓他來唱,恐怕不好吧?」
    挨著姥爹坐著的尚若然露出不自然的表情,看了看姥爹,竊竊道:「要不還是別唱了吧?」
    姥爹不顧他們反對,對著習鵲的方向喊道:「來,唱完了我們再吃飯!」
    於是,習鵲清了清嗓子,開始唱了起來。
    他用一如既往的哀怨曲調唱道:「人在世上什麼好……不如路邊一棵草……十冬臘月霜打了……草死落葉根還在……哪有人死得轉來。人死如燈滅……好似滾水來潑血……人死魂還轉……海底撈明月……哪怕銀錢雇騾車……千金難買閻王爺。」
    在座的其他人越聽越覺得不對勁,臉色都暗沉了下來。唯有姥爹聽得津津有味,搖頭晃腦。待習鵲一曲唱完,姥爹立即鼓掌,稱讚道:「唱得好!唱得好!」
    習鵲鞠了一個躬,然後坐下。
    姥爹站了起來,舉起酒杯,對著所有人示意,然後說道:「唱得好呀!人在世上有什麼好?還不如路邊的一棵草呢!草還能一歲一枯榮,春風吹又生。人說聲死了就死了!想再見面難上加難!還不如做一棵草呢!」
    余游洋知道,姥爹此時說的草就是小米。小米的前世就是一棵草。莫非小米是領悟了這個道理才轉世成為一棵草的?奈何又從一棵草修煉成人!
    余游洋後來知道,習鵲確實是故意來砸場子的。他來過姥爹為小米和趙閒雲舉辦的喪禮,聽到這裡的人說起了姥爹和小米還有趙閒雲之間的事情。他頗為感動,所以那幾天他唱得自己都聲淚俱下。以前即使流下淚,也是裝模作樣給別人看,這次他是動了自己的感情。
    可是他回去之後不多久就聽到姥爹要續絃的消息。他雖然身為局外人,但還是忍不住在心裡責罵馬秀才薄情寡義,**難填。
    於是,他在沒有收到請帖的情況下來到了畫眉村,來到了馬家老宅,並主動要求唱一首哀歌,借此來氣一氣馬秀才。
    馬秀才不但沒有生氣,反而讓他來唱,並誇獎他唱得好,這是他完全沒有想到的。
    他從馬秀才的語氣裡聽到了些許痛苦,些許無奈。馬秀才似乎沒有他想像中的那麼迫不及待的想要一個新的女人,沒有他想像中的那麼薄情寡義。但是他想不明白,既然這樣,馬秀才為什麼要這麼急續絃呢?
    他忽然覺得自己做得有點過了。
    他正在冥思苦想的時候,旁邊突然有個人拍了拍他的後背。那個人說道:「你是看不過去吧?」
    習鵲側頭一看,看到一張陌生的臉。習鵲雖然不是畫眉村的人,但是每個村裡都有亡故的人,所以他對這裡的人還算熟悉,就算不知道對方叫什麼名字,家住在哪裡,但至少臉熟。
    尚若然的娘家有人來。但新娘的娘家人是大客上賓,都坐在挨著新郎新娘的桌席上,總共也就兩桌人。除此之外,其他桌席都是男方的親戚。
    而這個陌生人顯然不是女方的親戚,也不是男方的親戚。桌上其他人沒有一個跟他打招呼的。
    習鵲心想,莫非這個人也是像自己一樣不請自來的?
    「是有點。畢竟才送走亡人,就迎來新人,這做得太明顯了。」習鵲一邊想一邊回答道。
    那個陌生人朝他招招手。
    習鵲不知道他要幹什麼。
    那個陌生人說道:「你把耳朵湊過來。」
    習鵲將信將疑地將耳朵湊了過去。
    那個陌生人一隻手護住嘴巴,在他耳邊說道:「馬秀才算不得才送走亡人就迎來新人。趙閒雲不是亡人,她沒有死呢。」
    習鵲一驚,怕別人聽到了覺得奇怪,便也低聲道:「不是亡人?可我明明來這裡唱過哀歌啊!」
    「那是做給別人看的。不這麼做的話,他就沒辦法今天娶花姐了!」那個陌生人說道。
    「花姐?」
    「是啊。你不知道?新娘就是花姐呢。要不是馬秀才娶她,她這一輩子都沒有姻緣。」
    習鵲確實不知道今天的新娘是花姐。他見這個陌生人比他知道的還多,好奇地問道:「我沒見過你啊,你不是本地人,怎麼知道的比我還多?你是從哪裡知道這些的?」
    那個陌生人說道:「你真是貴人多忘事啊!我們明明見過一次的啊!」
    習鵲想了想,沒想起在哪裡見過這個人。他搖搖頭,說道:「我什麼時候在哪裡見過你?」
    那個陌生人說道:「上次你在這裡唱孝歌的時候啊,你再想想。」
    經過他這一點撥,習鵲頓時想起來了。那天晚上他在這裡唱《過仙山》的時候,聽到有人對他唱的哀歌提出質疑,並走到趙閒雲的棺材前面來,跟馬秀才爭執了幾句之後敲了棺材。當時他唱得嗓子疼痛了,正在喝茶,那個人敲棺材的時候,他也只是斜眼瞥了一下,並未放在心上。
    雖然他沒記住那個敲棺材的人的臉,但是他記得那個人很矮,只有正常人的一半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