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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五章花姐20

    倒是竹溜子一下子從她腳底下躥了出去,一溜煙跑到棚子外面去了。
    余游洋猜測竹溜子是追那個矮人去了。
    在這段日子裡,竹溜子很少出來,它常常躲到誰也找不到的地方,即使姥爹點了煙,它也沒有像往常那樣出現。
    似乎它也非常悲傷,沒有心情吸煙了。
    姥爹見它不常出現,也不去找它。
    倒是余游洋心裡放不下,常常屋裡屋外找個遍,有時候能找到它,有時候找不到它。找不到的時候,她就會在姥爹面前抱怨,責怪姥爹不去找它回來。責怪之後,她又於心不忍,畢竟最傷心的人還是姥爹。
    余游洋知道竹溜子的直覺非常靈敏,它去追那個矮人必定有它的道理。於是,她緊跟著竹溜子後面追了過去。
    此時家裡正缺人手,她本是走不開的,但是此時顧不得那麼多了。
    她從棚子的入口跑出去的時候,腦袋碰在了掛在門口的松樹枝上。松樹枝上有很多松針。松針紮了她的額頭。
    她原本已經忙得暈頭轉向,腦袋有些蒙。剛才阻攔姥爹,讓那個矮人去叩棺材,她也是在意識迷迷糊糊的狀態下做出來的,像做夢一樣。如果清醒的話,她知道姥爹是不會對趙閒雲怎樣的。他所做的一切都會是為了趙閒雲好,她絕對不會懷疑這一點。
    松針一扎,她打了一個寒戰,頓時感覺腦子變得清醒了不少。
    她精神一振,急忙朝著竹溜子消失的方向跑去。
    果然,沒跑多遠她就看到了那個矮人的背影。他剛剛走到池塘那裡,然後順著大道往老河方向走去。竹溜子跟在他後面不遠。
    這個時候已經是垂暮,過了黃昏但還算不上是夜晚,天色已經有些暗了。遠處的房屋和山都看不太清又沒有失去輪廓。月亮已經斜掛,發出不甚明亮的光。那個矮人身後留下一個淡又不淡、深又不深的影子,彷彿是地上濕了一塊。
    我小時候在外公家經歷過無數個這樣的垂暮,對垂暮時分的畫眉村景色記憶尤其深刻。那個時候的畫眉村會非常安靜,安靜得讓我有點擔心。因為此時外面的人已經回到屋裡了,牛也回棚了,雞鴨也回籠了。所以此時的村莊會非常安靜。月光靜靜地不甚明朗地照下來,整個世界就如到了陰陽交替的邊界。
    我想,余游洋追竹溜子和那個矮人的時候,應該就是在這樣的景色之下。她眼前看到的景象應該跟我後來看到的差不了多少。老河岸邊的樹,老河上面的橋,老河兩邊的水田,在幾十年裡沒有發生過什麼大的變化。或許那時候的樹稍低一些吧。發生了巨大變化的是余游洋背後的房屋,尤其是那座龐大的馬家老宅。
    竹溜子就在那個矮人身後水印子一樣的影子裡奔跑。
    當那個矮人即將走到老河橋上時,余游洋以為他會繼續往前,一直離開畫眉村。此時她還認為他是跟著別的村的人來這裡「看老」的。
    可是他在就要踏上老河橋的時候,突然往左一轉,走到了老河的堤岸上。然後他順著堤岸走去。
    余游洋心中犯嘀咕:他這是要走到哪裡去?
    她回頭看了看遠處的馬家老宅,那邊的白燈籠的光比月光還明亮,道士唱哀歌的聲音幽幽地傳來。
    再回過頭來,那個矮人已經走出好遠一截路了。那個矮人好像故意在她沒有看到他的時候飛速前進。余游洋剛從屋裡追出來的時候也是這樣。剛剛明明還在眼前,稍微打岔,他便不見了。
    她不管這麼多了,急忙邁開步子追上去。
    順著老河的堤岸走了一段距離,她發現那個矮人忽然就不見了。
    更奇怪的是,竹溜子也不見了。
    余游洋原地轉了一圈,沒看見半個人影。堤岸的草叢裡不知名的蟲子開始叫了起來。月光稍稍亮了一些。
    難道跳到老河裡去了?余游洋心想道。她走到堤岸的邊緣去看,沒發現水裡有什麼東西。
    難道鑽到地下去了?余游洋又心想道。如果真是這樣的話,我是沒有辦法鑽到地下去看的。
    她不知道該怎麼辦,在那裡站了一會兒,既沒聽到腳步聲,也沒有聽到竹溜子的叫聲,於是只好作罷,準備原路返回。
    在轉身的時候,她忽然看到左邊不遠處有一棵高大的苦楝樹,樹下有一個小屋。那個屋不到一個成人那麼高,但是有門有瓦。麻雀雖小,五臟俱全。
    她這才意識到自己已經走到土地廟的位置來了。
    那時候的每個村子都有一個土地廟。土地廟不是正常的廟,遠遠沒有和尚住的廟那麼寬大。土地廟很矮,比小孩子高一點,比成人矮一點。一方土地養一方人,土地能生五穀,是人的「衣食父母」,因而人們祭祀土地。
    莫非那個人躲到土地廟裡面去了?余游洋心中猜測。不過誰有這麼大的膽子,敢佔了土地神的地盤?
    這麼想著,她悄悄靠近土地廟。
    土地廟的門口貼了一副對聯。對聯寫的是:「莫說是土偶木偶,須知能福*人。」對聯上的字跡余游洋認得,那是村裡照顧土地廟的老婆婆找馬秀才寫的。
    她朝土地廟裡面瞧去。這一瞧不要緊,裡面的情景嚇了她一跳!
    那個矮人果真躲在土地廟裡!不過他此時已經一動不動了,眼睛瞪著,神情似怒似喜,手裡持著一個長方形的木牌。
    原來他就是土地公公!
    竹溜子正在他的腳下跑來跑去。或許它還在犯疑,這矮人怎麼突然就變成了一尊紋絲不動的木偶呢?
    余游洋倒抽了一口冷氣。難怪他看到村裡人的時候似乎熟悉得不得了,他是鎮守在這一方土地上的土地公公,怎麼可能不認識這一方土地上生活的人呢?也難怪村裡沒有人認識他,他從未跟村裡人有過交往,誰又會認識他?
    余游洋繞著土地廟走了一圈,心裡迷惑不已。土地公公為什麼要到趙閒雲的靈堂上去?為什麼要敲趙閒雲的棺材?
    她忍不住在土地廟前面跪下來,磕了三個頭,然後對著那個紋絲不動的土地公公像問道:「土地爺,你為什麼去我家裡?為什麼敲趙姐的棺材?你是不是知道了什麼事情?」
    月光斜照在土地公公的身上。土地公公像月光一樣寧靜。
    「既然勞你大駕來了我家一趟,為什麼不給我一點指示?」余游洋問道。
    土地公公一動不動。
    竹溜子從土地廟裡爬了出來,盯著余游洋看了半天。
    余游洋歎了一聲,雙手將竹溜子捧住,然後站起身來,踏上歸途。月光落在路上,就如結了一層霜。余游洋知道那是月光給人的錯覺,但還是感覺到了一陣陣的涼意。
    趙閒雲的棺材入土後,姥爹找到余游洋,說道:「你看看家裡還剩多少錢,我可能還要用一筆錢,如果錢不夠,我就要賣一些田產湊錢。」
    余游洋緊張道:「怎麼啦,你又要出遠門嗎?可是現在羅步齋還沒有……」
    姥爹搖搖手,說道:「不是呢。我不是要出遠門。現在弱郎大王被禁錮在池子底下了,我不用躲避。」
    「那你是要……」
    「準備聘禮。」姥爹預料到了余游洋的反應,說完就低下頭。
    「聘禮?你是要……」余游洋驚訝道。
    姥爹點點頭。
    「可是趙姐才入土,你就不能等一段時間嗎?」余游洋憤憤道。
    「不能等了。」姥爹說完轉身就走了。
    余游洋愣愣地站在原地,看著姥爹越走越遠。
    第二天,姥爹去了尚若然的親戚家。
    尚若然在這裡住了一段時間了。在姥爹接連操辦小米和趙閒雲的葬禮時,她去過馬家老宅兩次,一次是給小米磕頭,一次是給趙閒雲磕頭。除了這兩次外,她這段時間裡沒有再去馬家老宅。
    她好像預感到了什麼,又或者她躲避著什麼。
    姥爹單獨跟尚若然聊了一個上午。
    他們到底說了些什麼,至今沒有人知道。
    但是有人看到尚若然從屋裡出來的時候臉上掛著淚水,卻又喜笑顏開。而姥爹出來的時候一臉平靜,似乎什麼都沒有發生。
    還不等眾人猜測他們倆之間發生了什麼,他們的喜帖就發出來了。
    余游洋等別人收到了喜帖才知道姥爹心意已決。她三番兩次衝到尚若然的親戚家,要將尚若然揪出來問話。
    尚若然反鎖了門,躲在屋裡不出來。尚若然的親戚拉扯余游洋,勸她不要這樣。
    「男人嘛,不都這樣嗎?哪裡缺得了女人?」許多人這樣勸余游洋。
    認識姥爹的人大多也說姥爹續絃的速度太快了。
    姥爹並不作解釋。
    余游洋沒有辦法,每天給昏迷的羅步齋喂湯水時就在羅步齋面前念叨,責怪姥爹沒有人情味兒,說自己看錯了姥爹。她故意將話說得很大聲,讓屋裡的姥爹也聽到。
    外公記得那段時間裡幾乎所有的人見了他都要說:「岳雲啊,你父親要給你找後媽啦,你以後沒有好日子過啦!要是你後媽有了孩子,你就沒人疼沒人養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