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會兒，有聖臉上冒出無數豆大的汗珠，嘴角微微抽搐。
外公猜測那時候他正在忍受某種重大的苦痛的折磨。
但有聖忍耐的神情讓外公不忍多問。既然他不想讓別人知道而咬緊牙關，別人又怎麼好揭穿？
那一瞬間，外公不由得欽佩有聖起來。能疼成這樣而不哼一聲，常人做不到。
有聖又問，聽說水鬼離不開水，是不是投水死亡的人就不能回到家裡來嚇到別人了？
外公點頭道，是的，水鬼跟一般鬼不一樣，它離不開水，所以不能回來。
有聖說，如果有得選擇，那我做水鬼好了。
外公制止道，這可不行，在所有鬼類裡，可以說水鬼是遭受折磨最多的。你想想，亡者入葬之前棺材裡先用石灰墊著，有錢的用隔水防潮的楠木棺材，古代將相王侯的墓室還用木炭防潮，都是為了遠離水。水鬼則長期浸泡在水裡，能有好日子過？它長久地呆在水裡，受水的壓，受水氣的蒸罩。別的鬼生前作多了孽才下地獄受的刑，水鬼等於早就受過了。除此之外，其他孤魂野鬼有機會了結心願後超度轉世，而水鬼只能找到替身之後才能離開。這也是水鬼的不好。
有聖問道，這麼說來，就是自己受點苦，不會對子孫後代造成影響，是吧？
外公說，不只是受一點點苦。
有聖面露喜色，說道，那就好。
大概一個月之後，外公聽到有聖抱著青石磨盤投水的消息。
外公跟有聖有故交，在有聖的葬禮上，外公還幫忙念過度亡經。度亡經相當於悼詞，但比悼詞詳細許多。度亡經中除了要報出亡者出生的時間和地方，還要報出亡者去世的時間和地方。這是其一。其二是要講述亡者生平。因此，寫度亡經的人必須對亡者有一定瞭解。
外公是比較瞭解有聖的。雖然外公不像有聖那樣喜歡賭博，但他們之間說話比較投機，是有聖牌桌之外最好的朋友。
葬禮上，外公聽到許多人猜測有聖自尋短見的原因，花樣迭出，說法各不相同。有人說有聖是因為輸掉了能不斷賺錢的青蚨錢才想不開，有人說他是因為女人。這些說法是大眾最容易相信，也最願意相信的。
但外公有另外的看法。
有聖除了去世前一個月詢問過外公之外，曾經還跟外公推心置腹過好幾回。
有聖留在鄉親們心中最深的印象恐怕是敗家。因為他曾一夜之間輸掉了祖上幾輩積累的家產。只有外公知道，有聖那晚豪賭輸錢是故意為之，並不是因為瘋狂和不顧家業。
在人生中最大一次輸盤之前，有聖也找外公吐露過心思。
外公說，有聖知道家業發展到他手裡的這種規模非常不易。
很多人以為地方的地主都是通過強取豪奪，投機倒把，壓搾窮人來致富的，不是《白毛女》中的黃世仁，就是半夜學雞叫的周扒皮。那是教科書的說法，其實不足為信。或者說，至少在桐樹村這個地方不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