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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陳富貴上山

    我感覺有人站在身後看著我,我猛地一回頭,至今傻蛋看著我。目光不再嚇人,只是稍顯呆滯。
    鬼不嚇人,人嚇人最可怕。
    我見他手上沒有長刀,鬆了一口氣。傻蛋叫道:「好黑。好黑。」我笑道:「別說瘋話了,大白天哪裡好黑。」傻蛋搖搖頭撅嘴,不復半個小時之前下刀的狠毒,變成單純的模樣。
    傻蛋從袋子拿出一塊紅薯丟給小賤,又拿了草藥:「我給你治傷。」我道:「傻蛋。他不用治傷。你叫什麼名字?」傻蛋扭扭頭:「傻蛋。我叫傻蛋。老爹一直叫我傻蛋。」我苦笑道:「世上就沒有人叫做傻蛋的,你的大名是什麼?」
    傻蛋撓撓腦袋:「我就是傻蛋。我要走了,我是偷跑過來。有蟲有蟲的……」傻蛋臉上很痛苦,眼角還露出紅色血絲,仔細一看,血絲似乎還在動,他話沒說完就跑了。我喊道:「傻蛋……」
    我心想,這傻蛋是真傻還是假傻。
    有蟲有蟲是什麼意思?多半是瘋言瘋語吧。
    我來不及多想,在土地廟西南角挖出了一米多深的坑,終於磕了一聲,是遇到什麼硬物,我將鋤頭放一旁,蹲下來慢慢講帶著濕氣的土給撥開。
    土壤被撥開之後,發現了一個罐子。
    罐子用一層厚厚防水的油紙綁住,黑繩子捆在嚴嚴實實的。
    罐子很常見就是市面上可以買到的陶罐,兩邊烏黑抹七沒有圖案。我心想,這可能就是那幫工匠弄的厭勝之物,裡面可能有些古怪。
    我當時沒在意,以為工匠不會那麼狠毒,不至於在陶罐裡面放個嬰兒進去,再說罐子很小,不足以放一個足月的小孩進去。
    可能就是尋常的銅錢釘子一類。也不太講究,把罐子一下就提出來了。
    小賤趴在一旁休息,探出腦袋叫喚起來。我笑道:「小賤,你不至於這麼怕疼吧。」黑線繞了幾道,解開黑線之後,幾層油紙還沒打開。我謹慎考慮,走到了陽光下,這才將油紙撕下來,將罐子油紙撕開,裡面潮濕,陽光照進灌底部。傳出一股嗆人的霉味。
    我打了一個哈欠,發現罐子底部放著三根生銹的棺材釘,笑道:「估計就是你們三根怪物作祟。」將鋤頭和籃子收起來。把罐子拎起來,抱起了小賤就回家。
    回到家裡面,在院子裡面張開了大鍋,倒進去一些茶油,猛火燒起來,然後將罐子丟大鍋裡面,三根棺材釘也在裡面猛燒。
    小賤汪汪地叫起來,跛著腿來回叫喚。我從來沒見過它這樣子,怕它餓了,給弄了菜湯拌米飯,小賤還是不吃。最終還是母親問道:「是不是遇到什麼怪事,你沒察覺出來,但是這小狗察覺出來了。」我回想一遍上午的過程,好像沒什麼紕漏,笑道:「可能是它被人打了,心裡面不高興,所以不吃飯。」
    罐子啪啪兩聲就裂開,最後熄火把罐子和鐵釘撈出來,連著大鐵鍋一起深埋在土裡。
    到了下午,陳鐵匠過來找我:「我父親沒請道士做法事,怕晚上不易上山,所以讓我過去幫忙鎮一鎮。」我道:「譚爺不是在嗎?」陳鐵匠道:「他就是個先生,你就不一樣。」去了陳鐵匠之後,我才明白原來把我叫來是譚爺的主意。
    我原本把小賤帶著,那點傷對它而言根本就是小菜一碟。
    但小賤死活都不肯出遠門,我只有收拾羅盤玉尺,畫了兩張鎮屍符,萬一陳富貴有怨言不肯上山,到時候我就不客氣了。
    可能有人會問了,這陳富貴不是自己留遺願不想火化嗎,陳鐵匠這麼做就是按照他的遺願才低調行事,沒有請道士,等過一年,風聲緊了,再補上不是一樣的嗎?怎麼會不上山呢?
    這是人的思維,不是鬼的思維。
    這很簡單。
    第一,這是生前的遺願,死後玩意陳富貴不這麼想了,或者他魂魄離身之後,忘記自己這麼說,以為兒子不孝順,那就會好戲看。
    第二,陳富貴是得了食道癌離世,入殮的那晚上,幾乎沒聽到有什麼人真正為他哭一聲。唯一哭的還是那個躲得很遠很遠,大人不疼不憐的小孫女。陳富貴若魂魄看到這一幕,他豈能走得甘心。
    請來的抬棺人已經好煙好酒好茶招待著,一盆大塊紅燒肉燒得油往外冒出,幾個硬菜都下足了油,補充體力因為要打硬仗。
    停棺的屋裡面,時刻傳出臭魚的氣息,兩個大腳盆放滿了冰塊,靈屋裡面冒著霧氣。小孫女帶著白布,眼睛已經紅腫,低著頭一聲不吭跪在蒲團上面,不知此刻內心深處想著什麼。我想上去安慰小孫女兩句,但不知如何開頭。
    他人的悲傷,如何能懂!
    我不過是她生命裡的過客,她的喜怒哀樂,苦難和委屈,只有她自己一個人體會。
    見到譚爺的時候,他正在抽煙,換了一件黑色的衣服,獨眼望過來,幾乎把我看穿,嘴角微微一笑,竟讓我看到陰鷙的感覺。
    有蟲有蟲……
    我又想到了傻蛋的話。
    不過,沒有傻蛋沒有跟來。
    陳鐵匠過來說道:「今晚就依賴兩位了。」譚爺道:「我是白事先生,一切還仰仗蕭先生了。」我道:「這是在我不在你。陳鐵匠,你可曾哭過一回。」陳鐵匠扭頭出門,端來飯菜。譚爺道:「你不該逼他的。你看這家乾乾淨淨,連個電視都沒有。都窮成這樣。其實鐵匠比任何人都傷心,可有什麼辦法,死人都死了,活人還要吃飯。」
    我沉默了。我想,我實在是沒有理由去責怪他的,他只是被生活逼住了。
    晚上十二點,是譚爺看好上山的時辰。
    白天已經看好了路,抬棺人都走過一遍。架子已經打好,只需把棺材放上去,抬著就能走路。我給每人畫了一張符,讓留在口袋裡面,若有古怪,不要慌張,有符護身。
    陳家的叔伯也做好了火把,還有一個經幡,在前面引路。
    沒有悲傷的嗩吶,也沒有鞭炮。兩個大個子提著籃子,沿路撒錢。抬棺人們將棺木放在架子上。
    譚爺清清嗓子:「起靈。」
    抬棺人叫喝一聲:「抬首。」「擺尾」。出喪一條路,有些活著的老太太們拄著枴杖,把籃子放下來,拿出紙錢燒了起來:「富貴哥,你一路慢慢走,到了那邊就不會生癌症,不會有什麼冶煉廠的。」小孩被大人拉回,狗也關了起來。
    我要了一根火把,就跟在棺木後面。小孫女追了出來,被一雙打手拉住,沖天的哭聲傳了出來。
    棺木似乎一沉,有了響聲。抬棺人們額頭冒出汗水,我一拍棺木:「兒孫自有兒孫福,您休要再管人間事情。」棺木又變輕。陳鐵匠眼淚嘩嘩往外流:「爹。明年忌日給你風光點大辦一場。」
    走到上山路下,領頭的抬棺人喊道:「停。」
    前面的陰幡插在土地裡面。
    兩條板凳插進來橫在棺木下。「放。」棺木放在板凳上。
    休息一會,要走上山路。這便是艱難的開始。陳鐵匠打著火把,跑得飛快,在土地廟錢燒起了紙錢。我將牛眼淚拿出來偷偷擦在一點,只見山野之中幽幽藍光。
    抬棺人抬起棺木,順著山道就上去。
    山並不高,路卻不好走。
    陰幡在前面引路,一個火把照著。此刻已經登上高山,陰幡已經插在了墓穴旁邊。只等棺木送來。
    譚爺道:「白天看過,有兩處坡不好走,大家需要小心。」陳鐵匠道:「累了大家了。」
    嘎嘎……嘎嘎……
    烏鴉飛過,應是嗅到了死人的氣息了。
    第一道破,右後邊的抬棺人腳一踩空,重量猛地下壓,全部壓到了右後邊。兩人補上,將棺木頂住,肩膀上硬生生地蹭掉一層皮,還能看到隱隱血跡。
    我將玉尺拿出來,當即喝道:「領錢便走,休要胡鬧。」小鬼嚇了一跳,撿起了地上面之前,飛快跑了。這些鬼都屬於畢竟單純,常人嚇一嚇就嚇跑了。但有些鬼就很恐怖,那就是厲鬼惡靈。
    期間棺木裡面,陳富貴還是動了身子,要把棺木壓在地上。被我數次大罵,才作罷。這些抬棺人平時也是有經驗的,知道有些老人喜歡作怪,心裡面都跟著在罵。陳富貴雖有些不甘心,但最終還是安穩上路。
    最後一道坑,是差不多一米高的坎,要過去很不容易。棺木裡面的陳富貴估計感應到難題,又要作怪。這坑上面填了些土,一腳踩下去就劃了。原本上了一半,有幾個抬棺人已經上去,後來一滑棺木後退。
    譚爺臉色烏青,喊道:「禍事了。」
    我嚥下口水,猛地拍了一張鎮屍符在棺木後面,大喝一聲:「不走回頭路,早入輪盤早超生。若走回頭路,子孫必遭橫禍。」
    我單肩頂在棺木後面,喊道:「上……」
    猛地,手提籃子裝著蘋果臘魚砂糖的老太太王祁氏跳到了我的肩膀上面。
    「這麼累,要吃蘋果嗎?」
    皺皮一樣的手,拿著一個紅得詭異的蘋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