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一個乞丐（下）

　　章員外的女兒失蹤了，這一下子成了際雲縣最熱鬧的事，每天都有百姓不斷地談論著，找了好幾日，章小姐死不見人，活不見屍。
    而作為兇手的高明龍得了錢財，自在得緊，計劃著用這筆錢做個生意什麼的。一天晚上，他與鄭旭分了手，便往家裡走，那時候已經是深夜，他一邊走一邊不斷回頭看，總感覺有什麼在盯著他。
    「我到底是怎麼了？」高明龍停了下來，感到背後被什麼可怕的東西盯著，如芒在背，異常難受。
    忽然，一陣陰風無端地吹在他的身上，讓他一個囉嗦，差點癱在地上，因為他看到前面有一個熟悉的背影。
    「鬼啊！」他驚叫一聲，調頭就跑。
    「惡棍，還我命來！而今我成了厲鬼，轉世不得，都是你害得！我要你殺人償命！」那是章小姐的聲音，充滿了怨恨，她是以死前的面貌出現的，缺了頭頂，一股股鮮血和白色的腦漿不斷湧出，七竅之中也有血流出，端的是異常的恐怖。
    高明龍跑著，用盡了平生最大的力氣，那章小姐的厲鬼竟然沒有追上，他不由得暗自高興。
    可惜，章小姐的話，一下打破了他的幻想，「我要活活折磨死你，也讓你生不如死！」
    「可惡！」高明龍聽了險些摔倒，這章小姐分明是在耍弄他，只是，即便知道，他也不會放棄求生的希望。
    跑著跑著，他見前方不遠是一座關帝廟，不由心頭一喜，常聽人說關帝最講義氣，鎮鬼驅邪，乃是一個正神。
    「生還是死，全當賭一把了！關帝爺爺，我高明龍的命就交給你了！」想到這裡，他跑得更快了，身後章小姐的厲鬼似乎也察覺到異常，怒吼一聲，便要伸手去抓他。
    可就在這時，一聲暴喝傳來：「斗膽！」
    這聲音如從九天之上來，震得高明龍心神不寧，一下子愣在了那裡，他暗道一聲不好，這女鬼肯定趁機奪了他的性命。
    他閉上了眼睛，準備等死，可過了一會兒，他沒有死。於是，大著膽往身後看了一眼，只見，章小姐站在遠處，目光狠狠地看著他，似乎要把他生吞活剝了，但她的眼睛一直望著蒼穹，似乎有什麼可怕存在制約她，讓她不敢得寸進尺。
    他也抬頭看了一眼，夜幕黑漆漆的，什麼也沒有啊，難道剛才的那聲音於此有關？他連忙搖了搖頭，不敢多想，立馬跑進了關帝廟前，就在這裡坐了一夜。
    說來也怪，章小姐的厲鬼站在廟前不遠，只瞪著眼看他，卻不敢越雷池一步，好像關帝廟的上頭有什麼可怕的存在。
    「一定是關帝爺爺顯靈了。」高明龍想到。
    一直等到雞叫，章小姐的厲鬼才消失，走的時候，她發下怨毒的誓言，說：「若不殺你，我寧願永做惡鬼，不入輪迴！」
    整夜的疲憊，一下讓他癱軟在了地上，他默默地算了算日子，昨晚正好是章小姐的頭七，「不行，我不能每天躲在關帝廟前，大冬天的凍也要凍出毛病。聽說二十里外的山上的一座寺廟挺靈，我不如去那裡問個前程吧。」
    …………
    「覺遠和尚指點我在濟南城躲避惡鬼，此地乃是山東行省的要地，受王朝的大氣運庇護，鬼邪難入，即便進來也力量全失，如同凡人。這法子雖好，卻是不長久之宜，在城裡待得久了，說不準會被人發現。我高明龍妻兒不在，活得再好也沒意義，只是，我臨死之前，一定要讓章小姐那婊子魂飛魄散，連鬼也做不得！」
    高明龍站起身來，看了一眼已經冰涼的剩飯，二話不說便吃了起來，全然不在乎。
    他現在活著的目的只有一個——報仇！
    他忘不了妻兒三口在自己眼前，掙扎求生的面孔，當時他以為只是幻像，沒想是真的，要不然他定然衝上前，就算救不了妻兒，也要與他們共赴陰曹。
    可惜，而今他已是一人，形單影隻。
    吃完飯他覺得有了點睏意，便來到一個胡同的廢棄房子裡，然後躺在幾張破桌堆成的床上。這些天他一直住在這裡，已經習慣了這種環境，不一會兒就進入了夢鄉。
    「相公，相公……」
    迷迷糊糊之中，高明龍聽到有人在叫他，就在耳邊，感覺那麼的熟悉。
    「你是……媳婦兒？」他的眼裡不覺有了熱淚，不受控制地滾滾湧下。
    「娘子，你在哪兒？快出來啊，我知道我對不起你和孩子，請你們出來見我一面，任你們打我罵我……」他一邊叫，一邊往前追逐著，好像前方有妻兒的身影。
    那聲音好像近在耳畔，卻一直尋覓不到人影，「相公，你別找了，咱倆一個在陰間，一個在陽間，怎麼可能相見？」這聲音之中透著一股深深的無奈和悲涼。
    「娘子……」高明龍失落地坐在地上，淚濕了衣襟。
    「相公，你不必如此。那夜，惡鬼暴虐，驚動了山神，是他救下了我和孩子，免遭魂散之苦。山神見我們可憐，便說動了陰間的鬼，可以讓我們轉世投胎。現在我就要投胎去了，念在我們夫妻一場的份上，所以托夢告訴你一個關乎身家性命的消息。
    那惡鬼獻身於濟南府都城隍的陰陽司，獲得了陰陽司的幫助，現在她能輕易穿梭陰陰兩界，你在陽間一定要小心，千萬不要進入供奉陰間神靈的寺廟，否則性命難保。另外，我聽說淄川有一個叫宋謙的人，他一身正氣，大鬧鬼城，只為救一個手下，於是在陰間有了好名聲。我想這樣的人，一定會幫助你，你趕緊去找他吧。」
    「為夫記下了……」高明龍哽咽著說道。
    過了一會兒，梁氏歎息一聲，道：「章小姐化為厲鬼，乃是你一手造成，這便注定了你今生不會有善報。我今生最後勸你一回，趕緊自首認罪吧，神目如電，一個也逃不掉，不然你會遭到天譴的。」
    高明龍連忙點了點，「我聽你的，我什麼也聽你的！」
    這時，那聲音一陣輕聲的抽泣，「相公，你要是早聽我的，咱們平平淡淡過日子，何至招來這無妄災禍……」
    「是我對不起你和孩子，只是現如今說什麼也晚了，如果來生咱們一家人能再聚，我一定好好待你們！」高明龍舉手指天發誓道。
    「嗯。有你這句話，我今生便沒了遺憾，不枉你我夫妻恩愛一場。」那聲音又道。
    「爹，你要保重，女兒就原諒你了……」女兒的聲音忽然傳來，在不遠處似乎出現了女兒的背影，高明龍一激動，就往前跑，可惜那道背影還是在不遠處，只是無論如何也不能靠近。
    這時，兒子的身影也顯現了，他擺了擺手：「爹，我也原諒你。你不要追我們了，這只是夢，即便能看到也如海市蜃樓，可望而不可及。」
    「相公保重……」
    「爹爹保重……」
    忽然前方出現了妻兒三人的身影，妻子在中間，兒女在左右，他們互相牽著手漸行漸遠。高明龍不斷地追逐著，可惜不論如何也追不上，最後他們消失在一片光明的地方。
    「你們不要留下我一人，不要……」高明龍痛苦地叫著，一聲悶響，他的人滾到了地上，摔得生疼。
    「這是夢嗎？」他從地上爬起來，感覺自己的眼角濕漉漉的，腦後的頭髮也是濕的。
    他重新坐到床上，彷彿掉了魂魄，只是叫道：「不是夢……不是夢……」
    忽然，他站了起來，握著拳頭，似乎在做著某種鬥爭。
    「對，娘子說得對，我當自首認罪，否則躲躲藏藏，戰戰兢兢地活在世上，還會受到天譴。而且，憑我一人之能，說不定仇都沒報就死在章小姐的手上了。現在就去淄川，去找宋謙……」說著，他抬起了頭，目中精光湛湛。
    不久，濟南城裡少了一個乞丐。但，除了那乞丐本人之外，沒有一個人會在意是否少了他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