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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格陵蘭維京社會的繁榮

歐洲的邊境

我對格陵蘭的第一印象是這個綠意盎然的名字實在名不符實,因為在島上我只看到三種顏色:白、黑和藍,其中白色以壓倒性氣勢獨佔鰲頭。有些歷史學家認為這個名字是格陵蘭維京殖民地的建立者紅髮埃裡克故意編造出來的,為的是吸引更多挪威本土的維京人過來。我坐飛機從哥本哈根抵達格陵蘭東岸,在深藍色的海洋,第一眼看到的便是無邊無際的耀眼的白色,這個僅次於南極的世界第二大冰帽。白雪皚皚的高地陡峭地聳立在海岸邊,龐大的冰川慢慢移向大海。飛機在這片白色的陸地飛行了數百英里,除了白色以外,偶爾映入眼簾的只有光禿禿的黑色石山,如鶴立雞群般聳立於冰洋之中。只有當飛機朝著西海岸徐徐下降時,我才在冰原的邊緣看到棕色的沙礫和零星幾點綠色的苔蘚。

我在格陵蘭南部主要的機場納薩赫什瓦克下飛機後,穿過冰山漂浮的峽灣,來到巴拉塔利德——紅髮埃裡克當年的定居之處。在那裡,我吃驚地發現格陵蘭這一綠意盎然的名字也許恰如其分,並非是個騙局。我從洛杉磯飛到哥本哈根,再到格陵蘭,跨越了13個時區,一路上筋疲力盡,在挪威人遺址四周閒逛時,不一會兒便泛起睡意,又懶得回到幾百碼外下榻的青年旅館。幸運的是這裡綠草如茵,繁花似錦,有鵝黃色的毛茛和蒲公英、藍色的藍鍾花、白色的翠菊和粉紅的柳蘭,無須睡墊和枕頭,我就在大自然這張最柔軟、最美麗的床上沉沉睡去。

就像我的朋友挪威考古學家克裡斯·凱勒所說的,「要想在格陵蘭生存下去就得找一塊資源豐富的寶地。」島上99%的土地都是無法住人的黑色或白色地帶,只有西南海岸深藏於兩大峽灣間的綠地適合人居住。狹長的峽灣深入內陸,其盡頭遠離寒冷的洋流、冰山、鹽霧和阻礙草木生長的強風吹襲。這裡土地平闊、水草豐美,是理想的牧場(參見圖17)。在這片歐洲文明最遙遠的兩大峽灣地區,從公元984年到15世紀,500多年來斯堪的納維亞人在離挪威1500英里外的地方興建教堂,使用拉丁文和古挪威文字,打制鐵器,緊跟歐洲的服飾潮流,然而最終他們還是消亡了。

位於赫瓦勒塞的石頭教堂遺址就是維京人在格陵蘭消失之謎的象徵。該教堂是格陵蘭最著名的建築,它的身影出現在任何一本介紹格陵蘭的旅遊指南冊上。這座教堂坐落於依山傍水的峽灣盡頭,地勢寬廣平闊,放眼望去,十幾平方英里內的景色盡收眼底。教堂的四壁、西向大門、壁龕和山牆依舊保存完好,只是沒有屋頂。教堂附近還有遺留下來的維京人當年建造的房子、穀倉、倉庫、船屋和牧場。在所有中世紀的歐洲社會中,遺跡保存得最好的非格陵蘭莫屬,這是因為這些建築被遺棄時毫髮未損,不像不列顛和歐洲大陸主要的中世紀遺址一直有人居住或修建翻新。今日,前來赫瓦勒塞參觀的人彷彿能看到維京人從這些建築裡走出來,實際上這裡卻是一片寂靜,20英里內渺無人煙(參見圖15)。當年建造教堂的人知道如何建立一個歐洲社會,並維持了幾百年,但他們不知道怎樣才能維持得更長久。

更離奇的是,當時與維京人一同生活在格陵蘭的還有另外一個族群,即因紐特人(又稱愛斯基摩人)。而冰島的維京人則沒有碰上這方面的麻煩。維京人消失了,因紐特人卻生存下來,他們證明了人類可以在格陵蘭生存,維京人的消失並非是不可避免的。在現代的格陵蘭農場,我們能再次看到兩個族群好像中世紀那樣共同生活在島上:因紐特人和斯堪的納維亞人。1721年,也就是中世紀的維京人在格陵蘭消亡的300年後,其他的斯堪的納維亞人(丹麥人)回到此地又重新控制了這個島嶼,此後一直到1979年,格陵蘭人最終獲得地方自治權。我在格陵蘭訪問期間,看到許多金髮碧眼的斯堪的納維亞人在此工作,想到當年就是和他們一個種族的人建立了赫瓦勒塞教堂等遺址,最終卻無法生活下去。對此,我深感困惑。為什麼中世紀的斯堪的納維亞人無法解決格陵蘭的問題,而因紐特人卻可以呢?

與阿納薩茲人一樣,維京人在格陵蘭的命運經常被歸結為各種單一因素解釋,至今未有定論。最常見的說法是氣候變冷,濃縮成一句話就是「天氣太冷了,所以他們死了」(考古學家托馬斯·麥戈文所言)。其他的單一因素解釋理論還包括維京人被因紐特人消滅、他們被本土歐洲人遺棄、生態環境破壞和觀念保守等。事實上,格陵蘭的維京人為我們提供了絕佳的教訓和借鑒,因為我在本書前言提出的五點框架均在這個案例中得到詮釋。這不僅是個活生生的例子,而且相關資料也很豐富,因為維京人留下了許多關於格陵蘭的文字記錄(這是復活節島和阿納薩茲無法相比的),同時我們對中世紀的歐洲社會也比對波利尼西亞人和阿納薩茲人的社會更瞭解。不過,儘管史料翔實,我們對這個前工業時代的崩潰還是沒有揭開謎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