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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時間去哪兒了

古希臘的哲學家曾經說過:「時間這東西,你不問我,我明白著呢,你一問我,我就迷茫了。」我國先賢倒是沒直接描述過時間是什麼,不過孔老夫子倒是說過一句:「逝者如斯夫,不捨晝夜。」就是說時光是永不停息,晝夜不斷地流逝著,這說明,孔老夫子深刻地認識到了時間的單向流動性質,時間似乎是不可逆的。

牛頓牛老爵爺也有類似的看法。牛頓認為時間是均勻流淌的河流,永遠不會停留,時間是絕對的,空間也是絕對的,這就構成了牛頓的絕對時空觀。不過呢,萊布尼茨就跟牛頓的想法相反,萊布尼茨認為:時間不過是一種感受而已,時間其實就是不斷發生的事件的羅列。

牛頓和萊布尼茨的觀點針鋒相對,到底誰對誰錯呢?時間到底是什麼?這個問題到現在也不太好回答,因為時間是個說不清的概念,就真的如古希臘那位哲學家講的:你不問我,我明白著呢;你一問我,我就答不上來了。

記得有個有關於哲學家的段子,說的是調查人員去問哲學家一件事的真相如何,當時發生了怎麼樣的一件事。這位哲學家就開始掉書袋,他說「真相」這東西很複雜的,按照「經驗論」的說法怎樣怎樣,按照「唯理論」的說法又是怎樣怎樣。調查人員火了,他們不是來聽哲學理論的,快說當時真相究竟如何。哲學家說:「真相已經不見了。」調查人員頓時覺得脊樑溝發涼,真相怎麼會不見了呢?哲學家說了,真相要是還在那裡,你自己去看,你來問我幹啥?真相已經流逝了,不見了。調查人員覺得好像也是蠻有道理的,他們又問:「真相要是不見了,那該怎麼辦啊?」哲學家說:「沒關係,真相雖然已經隨時間流逝過去了,但是,記憶還在,現在還剩下有關真相的某種記憶。」調查人員趕緊問啊:「有記憶也行啊,你快說。」哲學家說:「對不起,我記性不好全忘了。」

這個哲學家的段子表達的到底是什麼意思呢?說的就是時間的不可逆性。歷史真相之所以難以查明,就是因為時間是單向不可逆的,沒有辦法像磁帶一樣倒帶回來重放。對於空間長度來講,好辦,兩段長度是否相等,你可以來回比對,中學物理課都講過要測量多次取平均值,因為在空間維度裡可以任意移動,你把尺子湊過去一對比就知道是不是一樣長。可是時間行嗎?時間是沒法比對的,你不可能把已經過去的一分鐘揪回來,和還沒到來的一分鐘放在一起做對比。你怎麼知道時間是均勻流逝的呢?壓根就不知道流逝的每一分鐘是不是真的一樣長,這就叫做「相繼時間段的相等」問題。

那麼我們是靠什麼辦法來感知和測量時間呢?說白了,是靠週期性運動來計量的。我們看到的時間其實是日昇月落,是影子由短變長,又由長變短。看到時鐘在滴答作響,接收到電磁場在不斷震盪。我們看到了某種週期性,就用這種週期性來當做時間的度量。那個問題仍然在困擾著我們:你怎麼證明鐘擺擺過去和擺回來,時間是一樣的呢?這事兒麻煩了。

跟牛頓同時代的哲學家洛克已經發現,大家似乎是約定俗成默認鐘擺過去擺回來時間是相等的。其實誰也沒有做過驗證,這東西又該怎麼驗證呢?好像一時半會也想不出辦法來驗證。哲學家嘛,點到為止,他們屬於只看病不開藥方。

到了近代,龐加萊寫了一本書叫《最後的沉思》,你聽書名字就知道,老頭快不行了,這是臨死之前出的書。這本書裡也提到了時間問題,龐加萊說了:時間必須是可測量的,否則的話,就不屬於物理學討論的範疇。不能測量的概念,物理學無法研究。我碰上不少民科,他們往往侃侃而談,說了一大堆只有他們自己懂的名詞,當我問他們如何設計實驗來驗證,他們都不屑於設計實驗。我說,你們有當哲學家的潛質,於是我就被他們拉黑了……

龐加萊是個數學家,是那時候數學界的泰山北斗一般的人物,他對物理學也很有研究,還是一個很重要的哲學家。不過老頭到晚年,歲數大了,一生積累的感悟也特別多,所以他寫的書,哲學味兒很足。他首先認為時間是可以測量的,早年間笛卡爾曾經認為,時間是個主觀的東西,不靠譜,而龐加萊認為這東西一定可以測量。以前歐拉曾經有過一個想法:假如牛頓第一定律正確的話,就可以用勻速運動來做參照。中學物理課上做實驗,大家都用過打點計時器。假如紙帶是勻速運動的,那麼打出來的點應該是均勻的,這不就把相鄰時間測量的問題變成了長度測量的問題嗎?我們先前那個疑問不就解決了嗎?要是打出來不均勻呢?那就是打點計時器壞了,所以歐拉的這個說法僅僅可以讓我們挑出一隻好鐘。後來很多人又發展了這個思路,不但牛頓第一定律要成立,麥克斯韋方程也要成立,那能量守恆算不算啊?好吧,能量守恆也要加上。反正有一堆的條件加上去。

但龐加萊不是這麼想的,他高屋建瓴地講了兩個問題。一個就是大家都關注的「相繼時間段的相等」問題,但是,還有一個問題,大家都忽視了。龐加萊的確是眼光獨到,他提出了一個對鐘的問題:相隔遙遠的鐘,怎麼相互對準呢?龐加萊想到了光的各向同性,其實大家都默認了這個條件存在,但是大家都沒提,只有龐加萊提出來了。光從A點到B點,跟從B點到A點,時間相同。既然光來去的時間是相同的。那麼就好辦了,A點發射一束光,B點放個鏡子,等光反射回來,掐算一下時間,然後打對折,就是兩點的時間差。B點看到A點的光信號。那麼就可以對鍾了。這個觀點給了愛因斯坦很大的啟發,他推導相對論的時候,就把這個作為初始條件給放進去了,不僅僅光一來一回速度是相同的,而且光速不變,與觀察者狀態無關。

愛因斯坦對這個問題怎麼看呢?他開始是跟牛頓差不多,後來他的觀點發生變化了。他認為,時間空間未必是可以脫離物質存在的獨立客體,一無所有的時間和空間失去了討論的意義。他已經從牛頓那一頭,轉到了萊布尼茨那一頭了。愛因斯坦的《狹義與廣義相對論淺說》裡提到了這個觀點,不過那是再版了十幾次之後,在前言裡面補上了這段話,可見這個觀點形成的時間並不早。那時候愛因斯坦已經到了晚年,這種大科學家,特別是搞理論物理的,人老了,搞不動了,去搞搞哲學的沉思也不錯。他的思想太深奧,所以呢,他寫的這本書不通俗。科普書籍需要深入淺出,而愛因斯坦老先生深入下去就難以自拔,他無法做到「淺出」,所以他寫的普及讀物,普通人讀著依然費勁。

現在物理就是順著這個思路走的,沒有物質,那麼時空將變得沒有意義。可是這條路是那麼崎嶇和艱難,未來的統一場理論也不可避免要解決這個問題,但是到目前為止,還沒有完全靠譜的理論。常有人問:大爆炸之前是啥樣子?標準回答是:大爆炸是時間和空間的起點,因此談不上以前。有人問宇宙外面是什麼啊?標準回答是宇宙包含了所有的時間和空間,沒有外邊。這種答案總是讓人不滿,這不等於啥都沒說嘛!

有關時間的問題非常重要,所以我特別留到最後才來講。前面講黑洞的時候,留了個話題,那就是彭羅斯證明了奇性定理,他是如何證明宇宙裡面必定存在奇點的呢?時間跟奇點又有什麼樣的關係呢?這要從宇宙的因果性談起了。

我們所在的宇宙,因果性應該是不錯的,因此我們才可以坐而論道,才可以研究深奧的哲學與理論物理學。因果性的重要前提就是時序不能亂,時間不就是一系列事件的順序排列嘛!那麼這一大串的事件必須保持井然有序,不能亂來,因此像穿越回到過去這種事就要堅決避免。穿越回去殺死自己祖父祖母之類的事情,不僅僅在倫理上不行,物理上也一樣不行。還記得哥德爾算出來的閉合類時線嗎?那東西是堅決要杜絕的。

哥德爾設想:假如整個宇宙都在旋轉,那麼就會形成一個超大的閉合類時線。還記得我們描述過的嗎?早上八點鐘離開家,出門以後去了張莊、李莊和馬家河子,向前一直走,沒有走回頭路,卻走回了早上八點鐘的自己家。這條奇怪的路徑不僅在空間上是閉合的圈,在時間上也是閉合的圈,就是一條四維時空裡的閉合曲線,這種路徑假如可以存在,那麼豈不是天下大亂?

好在哥德爾計算出來的那個閉合類時線是個「超大」的閉合類時線,長度恐怕早已超出了人類的生存時間,更別說人的一生了,繞著宇宙一圈沒個幾千億年下不來,人類反正走在半路上就已經滅亡了,後邊的事也就犯不上操心了。但是短時間內就能循環的閉合曲線讓人很不爽,彭羅斯提出「宇宙監督者」假設就是針對這是個問題。

僅僅憑著我們的常識來判斷因果性好壞是不夠的,需要列出幾條標準,這都是依據物理學原理提出來的:

1.編時條件:假如一個宇宙沒有閉合類時線,這就叫「編時條件」。事件發生的前後順序不能亂。

2.因果條件:不可以存在閉合的因果線。這比編時條件要求嚴,亞光速的不能回到過去啊,等於光速的也不能回到過去,光子也不行,否則就可以現在給過去打電報劇透,這怎麼能行?

3.強因果條件:因果線不閉合,兩頭挨得近也不行。測地線可以彎得亂七八糟,但是要謹防線中間出現擦碰短路。

4.穩定因果條件:受到擾動,類時線一會兒開一會兒閉,整個一個接觸不良,那不行。不管多大擾動,這根線也不許出現中間擦碰短路的情況。

當然因果性最好是「整體雙曲」,存在「柯西面」。史瓦西黑洞的因果性相當好;帶電黑洞還算不錯,達到穩定因果條件了;克爾黑洞比較差,奇環附近有閉合類時線不說,奇環本身還是個哆啦A夢的任意門,可以穿向另外一個宇宙,這玩意的因果性顯然比較差。當然,因果性最差的是大話西遊裡面的那個時空,被「月光寶盒」搞得亂七八糟。

彭羅斯是怎麼計算的呢?其實還是帶著拓撲學的思路下的手,從兩邊著眼,一邊是空間的彎曲形狀,一邊是能量。我們把質量也折算成能量來看待,從空間彎曲的情況來計算。我們所在的宇宙,假如宇宙的因果性很好,必定不存在共軛點,但是從能量角度去計算,假如宇宙裡面有一點物質,而且愛因斯坦方程式正確,那麼必定存在「共軛點」。一個空無一物的時空是沒意義的,我們的宇宙毫無疑問是有物質的,那麼我們的宇宙必定存在共軛點啊!你要非跟愛因斯坦過不去,那麼就啥都別談了。

到此為止,這兩邊算出矛盾來了:按照時空形狀和因果條件來算,必定不存在「共軛點」;按照能量物質來算,必定存在「共軛點」。這該怎麼辦呢?彭羅斯說:好辦!快刀斬亂麻,讓測地線斷掉就是了。自由自在,不受引力之外其他作用力的物體在四維時空裡面走出來的路徑,就是測地線。那麼這個物體必定走不到共軛點,半路就斷掉了,就完美地解決了這個矛盾,這就是拓撲學的思路。那這個路徑被什麼截斷了呢?答案是奇點!

所以,難怪俄國人看到彭羅斯的文章以後腦子發懵。奇點不是黑洞裡面那個空間無窮彎曲的地方嗎?怎麼在這裡跑出來了!你以為你可以在宇宙裡無憂無慮地一直飄著嗎?錯了!總有一個陷阱在等著你呢。假如一根四維時空的測地線,兩端可以無限延伸,那麼必定意味著時間可以是無限的,沒有開端也沒有結尾,但是假如一個測地線必定跑到一半會斷掉,那麼時間也就不是無限的了。要麼有開頭,要麼有結尾,要麼兩個都有。

當然也有人會耍賴,你不是說必定有奇點嗎?好啊,我把奇點附近的時空給挖個洞,連奇點全部挖掉,構造一個特別的時空,這下不就沒有奇點了嗎?彭羅斯當然防著你這一手呢,所以奇性定理並不是簡單地把奇點定義為曲率無窮大的點,而是定義成了時間開始或者結束的地方。你挖個洞,測地線仍然會斷掉,你只要把這個坑補上,奇點還會出來,根本繞不開。

彭羅斯的證明很精彩,也很巧妙,他是數學家轉行來研究理論物理學的,因此數學上玩得特別漂亮。但是,麻煩結束了嗎?恐怕還沒有,因為物理學向來「按下葫蘆起來瓢」。

假如你的理論與實驗結果不相符,那麼有可能是實驗不精確導致的,不一定是你的理論有問題。假如你的理論與麥克斯韋的方程組矛盾,也可能是麥克斯韋錯了,你也有可能是對的,儘管麥克斯韋的方程組是數學嚴密的推導出來的。但是,你的理論要是與熱力學定律矛盾,那麼純屬自己作死,肯定是你錯了!

說來也怪,廣大的物理學家們對這幾條定律的信任程度,遠超過了那些經過漂亮的推導而得出的結論。這幾條定律堪稱是宇宙基本法則,讓我們來重溫一下這幾條定律:

1.第零定律:若兩系統分別與一系統處於熱平衡態,則這兩個系統之間處於熱平衡態;

2.第一定律:能量守恆定律;

3.第二定律:熵增定律,絕熱系的熵只增不減;

4.第三定律:不可能通過有限次操作把物體的溫度降到絕對0度。

奇點附近,你去計算好了,溫度弄不好就是絕對零度,要不就是無窮大。按照熱力學第三定律,你不可能通過有限次操作使溫度降到絕對零度,當然,你也不可能通過有限次操作把溫度升高到無窮熱,可是你要是一算奇點,這兩個傢伙就冒出來了。彭羅斯所說的宇宙監督者,很有可能就是這個「熱力學第三定律」,這一條基本上就會防止物理學家們搞出一個把宇宙弄得亂七八糟的理論。

熱力學第一定律就是我們熟悉的能量守恆定律,我常說「出來混,總要還的」,這也是本宇宙的基本法則,能量總是從一種形式轉化成另外一種形式,但是不會變多,也不會變少,總是守恆的。那麼能量守恆與時間又有什麼關係呢?你想想鐘擺啊,擺過來擺過去,勢能變成動能,動能變成勢能,週期性的狀態變化就依賴於能量守恆定律。能量守恆似乎在暗示著,很多過程是可逆的,就像鐘擺一樣。牛頓的力學描述的物理世界是那麼確定,過程可逆也沒什麼新鮮的。

牛頓力學看起來非常可愛,是那麼的靠譜,一切都是可預測的。我們知道一個物體現在的信息,就可以推算出未來的軌跡,也可以倒推過去的軌跡,簡直是前知五百年,後知五百年啊!鐵口直斷賽過小神仙。只要信息不缺失,沒有什麼是無法預料的,直到碰上了……額——三體問題!

地球人都知道,三個天體在引力作用下相互影響,它們的軌跡是沒有辦法計算的。三體問題用牛頓力學來計算,是找不到一般性解法的。至此,我們突然發現,僅僅添加了一個球,牛頓力學就給「跪」了。不!不僅僅是牛頓力學,我們手裡威力無比的數學工具微積分居然力不從心了!

1963年,美國的氣象學家洛倫茨在研究大氣中的熱對流的時候,開列了一個微分方程組。但是他發現,這個方程組輸入的數值即便在誤差範圍之內,結果也會大幅度偏離。這個方程式似乎是不聽話的頑童,結果難以琢磨。為什麼呢?因為這不是一個線性的方程,大家知道為什麼科學家見到非線性方的玩意兒立刻就一個頭兩個大了吧?簡單的因素可以導致極其複雜的結果,而且還無法預料。隨著我們對科學研究的深入,迎來的不是一片清明,而是無窮的混沌。一隻蝴蝶擺動翅膀,會引起一場颶風,就是對混沌效應最為形象的表達。

要是熱力學和統計物理的前輩高人玻爾茲曼知道後來的混沌理論,恐怕會在一邊「呵呵」。你們才發現啊!熱力學裡面每個粒子的軌跡都是沒辦法計算的,算不出來簡直是家常便飯。這東西只能依靠宏觀統計,玻爾茲曼吃的就是這碗飯。熱力學第二定律才是王者中的王者,我們宇宙中最神秘的統治者,就是這個「熵」。

最開始,熵是個熱力學的概念,熱力學大發展恰恰是在蒸汽機時代,那時候很多人對永動機特別感興趣,後來能量守恆定律被發現了,直接判了第一類永動機的死刑。想要「不勞而獲」,憑空多出來能量,門兒都沒有。於是一幫人想到了第二類永動機,他們設想:海水是有溫度的,也含有熱量,如果水溫降低一度,釋放出來的熱量就多得用不完了,這也可以算是第二類永動機,雖然不是永遠動下去,但我們不貪心,一輩子夠用也就差不多了。可是,熱量都是從溫度高的地方流向溫度低的地方,想要倒過來,人家海水不幹,憑什麼把自己的熱量白白送給你啊?你必須時時刻刻保持比海水的溫度還低才行。保持低溫耗費的能量遠比從海水裡獲得的能量多得多,這是一筆虧本的買賣,於是第二類永動機又破產了。也不知道當年愛因斯坦在伯爾尼的專利局裡槍斃過多少永動機的設計。

為什麼熱量只能從高溫的物體流向低溫的物體呢?背後就是熵在起作用。一杯水很熱,屋子裡周圍空氣很冷,這個狀態中熵值比較低。屋子裡溫度很平均,水的溫度和空氣溫度都一致,達到熱平衡。這個狀態中熵值比較高,於是屋子裡的總狀態就會自動自覺地從低熵態往高熵態轉化,你就會看到熱水裡的熱量逐漸擴散到了整個屋子裡,最後達到熱平衡。

熵一開始僅僅是熱力學裡面的一個概念,但是後來就不限於熱力學了。說來也好理解,在我們的世界裡,有些事情總是自然而然地發生的,有的事情卻很費力氣;照片和繪畫的褪色是自然而然的事,它們從來也不會自動自覺地越來越鮮艷;一個耳機線你隨便放在包裡,不多久就會亂成一團;家裡的雜物也總是越變越亂,除非花心思去整理;假如說瓷器店裡闖進一頭大象,店主會哭暈在廁所裡。這一切都是單向的。事物往往是變混亂容易,變整潔有序很難,這是為什麼呢?背後還是熵。

熱力學第二定律告訴我們,宇宙作為一個封閉的系統無可避免地從有序走向無序,熵也在不斷地增大,這是不可逆的。因此大家懷疑,時間與熵有著某種聯繫。這一條足以讓「時間旅行」的擁躉斷了念想,想跟熱力學定律死磕嗎?還是死了這條心吧。

那麼時間能不能全局性倒流呢?有人說,現在的宇宙是從一個體積無限小,溫度無限高的點爆炸出來的,隨著體積的擴大,溫度不斷降低,這個過程是完全封閉的,沒有能量散耗,也沒有外部的能量輸入,因此是符合熱力學裡的「絕熱系」的。那麼現在的熵增與體積的膨脹一致,假如我們的宇宙中物質比較多,最終會從膨脹變為收縮,宇宙開始收縮以後,是不是熵增這個規律會被打破變成熵減呢?劉慈欣在小說《時間移民》的第一章裡,通過人物丁儀的口煞有介事地描述了一下大塌縮發生時,時間將會反演的過程,忽悠得在場人員一驚一乍的。其實彭羅斯早就指出,即便宇宙塌縮,熵仍然只增不減,這個趨勢並不會改變。因此不僅局部的時間穿越是不可能的,宇宙整體的時間反演也是不可能的。況且,我們的宇宙恐怕不會面臨大塌縮,而是面對大撕裂。

按照現在的趨勢,宇宙正在加速膨脹,在暗能量的驅動之下還脹得越來越起勁,恐怕到了最後,一切都會被扯碎。我們現在仰望星空,夜觀天象,還能看到燦爛的繁星,隨著宇宙的膨脹,恐怕很多天體最終都會離我們而去,退到視界之外,那時候的星空不知道要蕭瑟成什麼樣子。遙遠的類星體不見了,遠處的星系也都消失在視界之外,仙女座大星系早就與我們的銀河系合二為一,合併以後的銀河-仙女星系形狀不規則,我們看到的再也不是那一道跨過天際的銀河,這一切都發生在三十億年之後。越來越多的星星熄滅了,在死前最燦爛的一爆之後,留下美麗的行星狀星雲,還有不少變成了黑洞,我們再也沒法用眼睛看到它們。

隨著宇宙的膨脹,溫度也越來越低,物質越來越稀疏,最終會稀薄得難以形成新的恆星。宇宙越來越暗淡,最終會變得死一般寂靜,連黑洞都蒸發殆盡。時空呈現出了熱寂狀態,熵值無限。額……貌似我扯得太遠了,我們人類大可不必杞人憂天,還是眼前的事要緊啊!

熵的增加,我們每時每刻都能感覺得到。時間是把殺豬刀,下起手來一點不客氣,它可以使青絲變白髮,可以使光潔的臉龐變得溝壑縱橫。沒錯,人的衰老也是熵增,這是不可逆的趨勢。伏爾泰說「生命在於運動」,可薛定諤卻說生命在於「負熵」,我們總是從外界獲取低熵物質來抵消自己的熵增,當我們再也不能這麼做的時候,我們的生命就結束了。

圖21-1 愛因斯坦七十大壽

從左到右 羅伯遜 E·魏格納 H·外爾 K·哥德爾 I·I·拉比 愛因斯坦 魯道夫·拉登堡 奧本海默 G.M.克萊門斯

時間去哪兒了?時間在不斷地流逝。愛因斯坦最大的夢想還是解決統一場的問題,但是他鼓搗了後半輩子也沒能有什麼結果。隨著年歲增大,他也越來越像一個可愛的老頑童:一頭亂蓬蓬的白頭髮,隨意地在街邊買個冰激凌,漫步在普林斯頓的街頭,或是在小河邊與哥德爾一起散步。1953年,他收到了一張明信片,開頭的稱呼是「我們科學院尊敬無比的院長」。愛因斯坦當過科學院院長嗎?當過喲!人家早年間組織過「奧林匹亞科學院」讀書會,這張明信片就是留在歐洲的索洛文和哈比希特寫給他的。他倆碰了個頭,算是「奧林匹亞科學院」在相隔四十年之後再次召開會議,可惜「院長」愛因斯坦缺席了,但他是他們永遠的院長,席位將永遠保留。愛因斯坦也很感慨,時間真是一晃就過去了。1954年,愛因斯坦的老朋友貝索先生暈倒在了日內瓦大學數學圖書館的樓梯上,被人發現後送去了醫院,他一輩子熱愛知識,雖然沒有大成就,但是能見證相對論的誕生,與愛因斯坦這樣偉大的人物相伴,已經是非常幸福的事了。1955年3月8日,貝索先生去世,同年4月18日,愛因斯坦也走完了他偉大的一生。

朗道於1962年出了車禍,蘇聯盡全國的醫療力量為他治療,國際上也提供了一切幫助。朗道撿回了一條性命,但是他的天才消失了,他的物理學生涯結束,甚至無法再長時間地深思,諾貝爾獎委員會生怕他有意外,忙不迭地頒發給他諾貝爾獎。1968年,朗道去世,他被稱為死了兩次的人,享年六十歲。同年,他的俄國同胞、後來移居美國的宇宙大爆炸學說的創立者之一伽莫夫去世。

1995年,錢德拉塞卡去世,享年八十五歲,他是印度人的驕傲。真要論起來,恐怕巴基斯坦也有份,畢竟錢德拉塞卡的出生地在巴基斯坦境內。惠勒算是哥本哈根時代最後一位大師,他的學術生涯從哥本哈根時代一直跨越到了二十一世紀的2008年,享年九十七歲,他的學生費曼,那個諾貝爾獎級別的段子手活到了六十九歲,1988年去世。無獨有偶,他的另外一個學生、黑洞熵的提出者貝肯斯坦於2015年去世,也只活到六十九歲。伽莫夫的學生,最早研究星系旋轉速度異常的女天文學家魯賓,在2016年聖誕節這一天去世,享年八十八歲。

身殘志堅的霍金是1942年生人,已經是古稀老人,仍然坐在輪椅裡面一動不動地靜靜沉思。即便如此,新聞媒體上時不時還冒出他的「驚人之語」。比他大兩歲的基普索恩也是非常活躍,成了好萊塢的「非著名影星」。他於2016年獲得邵逸夫天文學獎,獎金要比同期的諾貝爾獎豐厚一點。但是我想,諾貝爾獎在人們心目中的地位是無法代替的,不是嗎?我們都盼望著這一天能到來,誰活著誰就看得見。

最後,借用麥克阿瑟的話來結束本書:「老兵不死,他們只是凋零。」聽起來好像頗有點傷感的意味,要想歡樂一點的?那就換用郭德綱的話吧:「世界是你的,也是我的,最終都是那幫孫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