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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帕斯卡的賭博與「不可能」的價值

為什麼人們會信仰宗教?可能有點出乎意料,是進化把我們的大腦變成這樣。不但如此,對很多人來說,信教甚至是一種理性的選擇。

如果你認定上帝不存在,那麼顯然應該不信教。現在假定我們不知道上帝是否存在。在這個前提下,如果你理性的計算信教還是不信教這個問題,答案應該是選擇信教。這個計算最早是數學家帕斯卡做的。帕斯卡堪稱是現代概率論的奠基人,是他最早在幫一個貴族計算賭博贏面的過程中發展了概率論的最基本知識。帕斯卡以賭博開始研究概率,最終卻因為他概率的知識決心放棄數學研究專心他的宗教「修煉」。

帕斯卡的論述寫在 Pensees 這本書裡。他說,假設上帝可能存在也可能不存在,計算一下如果過一種虔誠的生活我們會怎樣。如果上帝存在,我們虔誠生活將會得到的好處可以說是無窮大。如果上帝不存在,我們虔誠生活又會失去什麼呢?無非就是一點世俗的享樂,是一個很小的數值。現在假設上帝存在的可能性是50%,那麼我們虔誠生活的平均收益是多少?你應該用 0.5 乘以無窮大減去0.5乘以一個小數,結果等於無窮大。既然如此,我們為什麼不過一種虔誠的生活呢?

這個著名的計算被稱為「帕斯卡的賭博」(Pascal』s wager)。其實就算不會算數學期望,人們也能理解其中的道理,也就是中國人說的「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當然現代人已經發展到認為不必過特別虔誠的生活,只要經常去趟教堂,不用太多的代價,就可以在萬一上帝真存在的情況下給自己留一條後路。信教的成本是越來越小,而可能的收益,似乎仍然是「無窮大」。實際上多年前曾經有人對法國人做過調查,發現大多數人都是出於這種「帕斯卡的賭博」的算計而信教。

從進化心理學角度,這種寧可信其有的心態是人類能夠生存下來所必需的。比如原始社會的一個人聽到草叢裡面有沙沙的聲音。他可以把這個聲音解釋為野獸出沒,也可以把它解釋為不是野獸出沒,只是風聲。那個對可疑事物一律寧可信其「無」的原始人,不是我們的祖先。

最後有機會活下來把自己的基因流傳下去的那個,一定是謹慎小心把人和怪聲都當野獸出沒處理的那個。「寧可信其有」需要付出的成本很小,而敢於相信「無」需要承擔的後果則可能很大,是有風險的。

實際上,進化心理學進一步認為女人之所以比男人更容易信仰宗教,正是因為女人對風險的心理承擔比不上男人。這裡的更本原因當然是生理區別,一次偶然的性行為的風險,對女人來說有可能是懷孕這麼大的代價。

所以進化使我們的大腦更傾向於「寧可信其有」。這幾乎是一種生理本能,它幫助我們在充滿危險的環境中存活了下來。

但本文真正要說的是這種思維方式的副作用。我認為正是受到同樣機制的影響,令現代人產生了一種「一切皆有可能」的信仰,而突破這種信仰,敢說「XX不可能」,需要智慧和勇氣。

現代技術使得一些以前人認為不可能的事情變成了可能,比如宇宙航行這些東西。技術的進步給人造成一種錯覺,那就是「一切皆有可能」。以至於你今天如果跟誰說什麼東西「不可能」,他通常會反問「你的知識只是現有的知識,你憑什麼說將來絕對不可能?」

從純邏輯邏輯角度,我們的確沒法說什麼東西絕對不可能。比如物理學家認為「永動機」不可能,但有很多人就認為可能。再比如我認為印度男籃不可能拿世界冠軍,也許印度人會說你憑什麼這麼認為?難道物理定律禁止印度男籃拿世界冠軍麼?

有些人會說,認為「一切皆有可能」,是一種思想開放的姿態。其實不然。這種「一切皆有可能」的思想,不但不會讓人思想開放,反而會束縛手腳。

認為「一切皆有可能」的人,不敢在任何一個「特定」方向上大力投入。如果讓孩子從小學專攻數學,你怎麼能保證文科將來就肯定沒前途?如果從小苦練鋼琴,你怎麼能保證二胡將來「不可能」流行?現在的人所有書都想收藏一本,卻沒有在任何一本書上下最大的功夫,就是這種一切皆有可能思想的惡果。

對於決策執行人來說,這種「一切皆有可能」思想就更可怕。比如如果你是以色列軍情局局長,你就絕對不能認為恐怖襲擊「一切皆有可能」。你不可能在每一個 「可能」的方向上都投入人力物力去偵察,你必須主觀判斷。而主觀判斷的第一步,就是確定「不可能」的方向。這種確定很可能會犯錯誤,但是不設重點會犯更大的錯誤。

最後我們回到信教問題。其實信教就好比買彩票。一張彩票才一塊錢,你怎麼知道我「不可能」中獎?人們總是希望給自己增加一種可能性。在這種普遍的心態環境之中,我認為那個敢於不要這種可能性的人,才是最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