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譯後記

近來,物理學家發現我們真的處在一個很特別的時代,宇宙的三個不同意義的物質密度竟然好像是相等的,它們的巧遇彷彿在告訴我們,我們不能憑自己的知識來決定我們所在的宇宙的命運。這應該是科學大戲最有人情味的結果,它在保留宇宙的自由時,也尊重了科學的自由。奧古斯丁在《懺悔錄》裡說過,上帝為那些膽敢對宇宙起源說三道四的傢伙準備了地獄。而我們今天感覺,大自然是慷慨地任人去評說她的生死的,一點兒不在意,似乎也不屑來否定或者肯定她的兒女好不容易形成的思想。大自然是寬容的,喜歡自我否定的是物理學和物理學家自己。

這本書寫的,從某種意義上說就是物理學家自我否定的最新歷程。關於宇宙、物質和時空的基本問題,它都問盡了。一個包羅萬象的理論,實際上就是問一切似乎不是問題的問題;過去理所當然的一切,現在都成了問題。從前問這些問題,像屈原問天一樣,滿懷著激情。(儘管現在也能從中發掘某些接近科學的東西,但發問的人那時並不知道。)現在我們問類似的問題,不是因為誰想起了什麼古老的歌謠,而是理論容不得那些問題佔有那樣當然的地位。過去的問題通常是,「事物為什麼這樣?」而今天我們還要問,「事物為什麼不是那樣?」物理學家從前以為,即使所有基本的一切都不再基本了,我們還能留下時空的拓撲結構,現在看來,這一點也難留下來了。借作者的話說,超弦理論講的,就是自愛因斯坦以來的空間和時間的故事。物理學家要從零開始問出需要的東西。惠勒在20多年前的一次演說裡講過一個有趣的故事,可以幫助我們理解這一點:我們來做一個提問遊戲,每個人心裡原來沒有任何預先想到的東西,各自提出任何可以想到的問題,只要它們的回答不相互矛盾,每一次回答將引出新的問題,這樣一直把遊戲進行下去,看最後能得到什麼確定的東西。

過去我們愛問宇宙的外面是什麼。看過這本書以後,我們大概會問,如果「終極理論」找到了,還會有什麼問題嗎?實際上,這就是那個問題。也許,一切物理問題最終都要回到人類自身來的,因為宇宙的琴弦是我們撥動的。

本書原來的題目很抽像,The Elegant Universe,我不知該用哪個詞來形容宇宙,特別是書裡描寫的那個宇宙。因此,我不得不換一個書名,幸運的是有個現成的名字在那兒:宇宙的琴弦;其實關於弦理論的好多書都會講這個比喻(本書當然也沒例外);這個名字的另一點意義是把科學與藝術自然地聯繫起來了。李可染先生為李政道先生畫過一幅畫,是由線條構成的,題目就是「超弦生萬象」。借宗白華先生論素描的話說,「抽像的線條,不存於物,不存於心,卻能以它的勻整、流動、迴環、曲折,表達萬物的體積、形態與生命;更能憑借它的節奏、速度、剛柔、明暗,有如弦上的音、舞中的態,寫出心情的靈境而探入物體的詩魂。」那說的不就是我們的弦嗎?大雕塑家羅丹(A.Rodin)說得更乾脆:「一個規定的線貫通著大宇宙,賦予了一切被創造物……」

這大概是第一本系統講述弦理論的科普讀物,在翻譯中自然遇到些困難,特別是不知道某些專門的名詞該怎麼說(譯者沒讀過幾篇有關的中文文獻,不知它們有沒有約定的譯法)。如Heterotic,有說「奇異」的,也有說「雜優」的,前一個說法不太確切,後一個說法意思很準確(原文借生物學名詞Heterosis,雜種優勢),但不太好聽。我以為說「雜化」就蠻好(當然不能說「雜種」嘍)。一些數學味道極濃的詞,如Conifold, Orbifold, Flop Transition等,我在讀過原始論文後還是沒能想到直觀的表達方式。我請教過作者,怎麼用一個普通的詞來表達那些空間變換過程。作者的回答跟他在書裡講的一樣具體,例如,他建議用Glue-fold來說Orbifold,這在英文裡當然是通俗一點兒了,可惜中文沒有這樣造詞的。最後,譯者大膽杜撰了幾個自以為不那麼佶屈聱牙的說法。好在原文都附在後面,讀者自能鑒別。實際上,我以為離開了數學背景,許多概念是不大可能說明白的。甚至,直觀和通俗有時竟能成為誤會的根源。不過作者講得很巧妙,讀者不會迷失方向的。請讀者找那些數學來看看,真的很有趣。

另外,作者為不同文字的譯者——可見這書在世界各地都受歡迎——提供了一些他寫作時涉及的美國現實生活的背景材料,我在相應的地方註明了,也許能為本書增添幾點花絮。

原書只有一個索引,我把其中的人名分出來另列一個,為的是更加醒目,也為著突出今天活躍在弦舞台上的演員們。這些名字絕大多數只能在專業期刊上見到,還沒有約定的中文譯名,所以都保留原文,如果翻譯過來,恐怕熟悉他們的讀者會感到陌生,想走近他們的人也不知該去找誰了。(正文裡的譯名有的很勉強,可能不符合中文譯名的通例。根據讀音還原的幾個中國和日本名字可能也不準確,我向他們和讀者說聲對不起。)

我曾想把重要的原始文獻都列舉出來,但那要費很多工夫,而且也超出了一本普及讀物的範圍。更何況,這是一門開放的學問,就在我譯這本書的幾個月裡,大概又出現了近千篇的文章——遺憾的是在我們身邊很難聽到超弦的聲音,在國內最重要的科學刊物上也少見它的蹤影。不知這本書能吸引多少未來的流水高山的知音?

譯者

昆明東川,銀河影下

2001年7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