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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物理學家心目中的大自然

大自然具有一種質樸性,因而非常優美。

理查德·費恩曼

假如你得到的只是質樸的美,

你得到的就是近乎上帝發明的最美的東西。

伊麗莎白·勃朗寧

在前面的那些章節裡,我們探討了新近的科學進展,尤其是人們所說的新物理學的進展對宗教的影響。儘管現代科學獲得了輝煌的成功,但認定科學的進展已經解答了有關上帝存在的基本問題,解答了宇宙的目的以及人類在自然的和超自然的計劃中的作用問題,這種想法則是愚蠢的。實際上,科學家們自己也有著廣泛的宗教信仰。

經常有人說,科學和宗教可以和平共處,因為二者解決的是不同的問題。宗教教義的問題所涉及的是道德或三位一體的概念,等等。科學的問題則涉及判定何為引力的最佳數學描述,等等。兩種問題有著本質的不同。然而不容否認的是,科學的確在宗教事物上有發言權。在時間的性質、物質和生命的起源、因果關係、決定論等問題上,宗教的概念框架可能隨著科學的進展而更改。前幾個世紀的一些重大宗教問題(如天堂和地獄的方位)已經隨著現代宇宙學的出現,隨著我們對空間和時間的性質的進一步瞭解而變得沒有意義了。

很多人總喜歡用「正確與錯誤」的觀念來打發科學與宗教的衝突。人們很容易這樣想:世上存在著終極的真理,這真理是一種客觀的實在,科學和宗教都在探索它。按照這種顯然合理的觀念來看,「上帝存在嗎?」「有超自然的奇跡嗎?」「有天地創生這回事嗎?」「生命起源於偶然嗎?」「宇宙有目的嗎?」這一些問題即使我們可能不明白,卻都可以用「對」或「不對」來回答。

人們常常會碰上這樣的觀點:科學的理論都是近似真正的實在。隨著我們的知識進步,理論與現實也會更加吻合。這種看法認為,大自然的「真正的」規律埋藏在觀察和實驗的數據之中,只有帶著靈感進行堅持不懈的研究,才能把規律發掘出來;我們可以期望,到了將來的某一天,正確的規律將會被揭示出來,我們今日的教科書上的規律只是這些真正規律的可信然而卻有缺陷的摹本。這在很多方面就是超引力理論所要達到的目標。超引力理論的支持者預期,他們將會發現一套方程式,將「真正的」規律完整地體現出來。

然而,並非所有的物理學家都認為談論「真理」是有意義的。按照這樣的觀點來看,物理學所研究的根本不是什麼真理,而是一些模型,即一些能幫助我們以一種系統的方式把一個觀察與另一個觀察聯繫起來的模型。尼耳斯·玻爾就表現出這種所謂的實證論的觀點。他說,物理學家只是告訴人們我們能就宇宙瞭解些什麼,而不是告訴我們宇宙如何存在。在第八章裡我們說過,量子論已促使很多物理學家宣稱,世上根本不存在「客觀的」實在。那唯一的實在便是通過我們的觀察而揭示出來的實在。假如承認這種觀點是正確的,那就不可能說某個理論是「正確的」或「錯誤的」,而只能說某個理論是有用的或不大有用。某個理論有用,就是說它能高度精確地在一個單一的描述式中將範圍廣泛的多種現象聯繫起來。這樣的觀點是與宗教的觀點截然相反的,因為宗教徒堅信有一個終極的真理。一般認為,一個宗教的命題不是對的就是錯的,而不能像科學命題那樣被看作是我們的經驗的某種模式。

物理學家們總是樂於放棄某一個他們所喜愛的理論,以接受一個更好的理論。這顯示出宗教與科學在基本思想方法上的差異,正如羅伯特·默頓曾經寫道的:「人類的大多數制度都要求人們絕對的信仰,而科學的制度則使懷疑成為一種美德。」當愛因斯坦發現了相對論時,人們意識到,牛頓的有關時空和力學的理論在描述以接近光速運動的物體行為方面是不完備的,於是,牛頓的理論便被取代了。牛頓的理論並不是錯的,它只是適用範圍有限。狹義相對論是一個更有用的理論(它使牛頓的理論變得只適用於低速運動),它能對高速系統進行更精確的描述。狹義相對論後來又為所謂的廣義相對論所取代;而且,沒有幾個物理學家懷疑,廣義相對論將來會被改進。說到某個「最終的」完美無缺的理論不可能再被改進,一些物理學家認為這種理論是無意義的。我們不能想像世上會有一幅完美無缺的圖畫,或一曲完美無缺的交響樂,同樣,也不會有什麼完美無缺不可改進的理論。

科學的方法能夠隨著新的科學發現而變更,這正代表了科學的偉大力量之一。通過使自己立足於實用而不是真理,科學便將自己與宗教顯著區別開來。宗教是以教義和公認智慧為基礎的,旨在代表不可變易的真理。儘管宗教教義的枝節問題可以隨著時間改變,然而,要信教的人放棄宗教的基本教義去接受實在的一種更為「精確的」模型卻是不可想像的。假如基督教會根據新的證據宣佈,基督似乎並沒有復活,那麼,基督教就很難不變得面目全非。一些批評家說,教義僵硬意味著每一個新發現和每一個新觀念都可能構成對宗教的威脅,而新的事實和新的觀念則是科學的生命。因此,多少年來,科學的發現使得科學與宗教衝突不斷。

儘管宗教是後顧天啟真理,而科學則是前瞻新前景和新發現,但宗教和科學這兩種人類活動都讓參與活動的人感到敬畏,並在他們身上將謙卑和傲慢奇妙地混合起來。所有的偉大科學家都被他們要試圖理解的自然界的精巧和優美所感動。每一個新的亞原子粒子,每一個未曾料到的天體都使他們感到驚喜。在構築他們的理論的過程中,物理學家們頻頻遵從神秘的優美觀念的引導,相信宇宙具有內在的美。這種藝術趣味一次又一次地被證明是富有成果的指導性原理,常常能直接導致新的發現,甚至在乍看之下與觀察的事實相悖的情況下也是如此。

保羅·狄拉克曾寫道:

讓方程式優美比讓方程式符合實驗更重要……因為差異可能是由於未能適當地考慮一些小問題造成的,而這些小問題將會隨著理論的發展得到澄清。在我看來,假如一個人在進行研究工作時著眼於讓他的方程式優美,假如他真有正常的洞察力,那麼他就肯定會獲得進步。1

玻姆用簡潔的語言表達了相同的思想:「物理學是洞察力的一種形式,因而也是藝術的一種形式。」2

愛因斯坦在論述他不相信有一個人格的上帝的同時,又表達了他的讚美之情:「世界富於秩序與和諧,我們只能以謙卑的方式不完全地把握其邏輯的質樸性的美。」

在物理學家看來,美這一概念的關鍵是和諧、質樸、對稱。我們再來看一段愛因斯坦的話:

一切科學工作都基於這種信仰,即存在應該具有一個完全和諧的結構。今天,我們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沒有理由讓我們自己人云亦云地放棄這個美妙的信仰。像引力場方程式這樣複雜的方程式,只有通過發現一個具有邏輯質樸性的數學條件才能找到。3

愛因斯坦的這種心情近來得到了惠勒的回應:

物理定律的美,就是它們所具有的那種難以置信的質樸性……這一切背後的最終數學機件是什麼呢?它肯定是最美的。4

今天,這種與藝術趣味相通的指導性原理正激勵著人們尋求超引力。最近,兩位倡導超引力理論的頭面人物在評論超引力數學的進展時指出:「所有的力都來自局部對稱性的共同要求,從這裡人們便能夠瞥見一個能令人得到深刻滿足的秩序。」5

當物理學家們談論美和對稱的時候,他們用以表達這些概念的語言是數學。數學對科學、尤其對物理學的重要性是怎樣強調也不為過的。列奧納多·達芬奇曾寫道:「人類的任何研究活動,假如不能夠用數學證明,便不能稱之為真正的科學。」今天的情況比起15世紀來或許更是如此。

大多數普通的人對數學總感到神經性的恐懼。這主要是由他們與物理學的隔閡造成的。這種隔閡便是一堵屏障,使他們不能充分地欣賞科學發現,也使他們在面對經歷千辛萬苦的研究才揭示出來的眾多自然奇觀時感覺不到快樂。正如羅傑·培根所說的那樣:「數學是進入各種科學的門戶,是鑰匙……沒有數學知識,就不可能知曉這個世界中的一切。」6

許多物理學家深為大自然所具有的數學質樸性和大自然規律的優美所感動,以至他們認為,這種質樸性和優美所顯示的正是存在的基本特點。詹姆斯·吉恩斯爵士曾經說,在他看來,「上帝是個數學家」。但是,為什麼上帝會喜歡以數學形式將他的理念付諸實施呢?

數學是詩體的邏輯。若想表達某個規律,那麼,以質樸的、不可搖撼的邏輯為基礎的表達便是最足以服人、最令人滿意的表達方式。用約翰·惠勒的話來說就是:

假如對大自然的描述最終把人們帶到了邏輯那裡,帶到了數學中心處的夢幻般的城堡那裡,這是沒有什麼好驚訝的。假如像人們所相信的那樣,一切數學最終是邏輯的數學,一切物理學最終是數學,那麼,一切物理學若最終不是邏輯的數學還會是什麼呢?邏輯是數學的唯一能夠「思想自身」的分支。7

用邏輯來表達大自然的吸引力之一是,大自然在很大程度上(假如不是全部的大自然的話)有可能從邏輯推論而不是從經驗證據中演繹出來。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前,亞瑟·艾丁頓和E·A·米勒尼都曾嘗試建構關於宇宙的演繹性理論(但沒怎麼成功)。但他們的嘗試引起了一個有趣的問題。這就是,宇宙之所以是今天這個樣子,難道是不可避免的邏輯的必然嗎?偉大的法國科學家讓·達蘭貝爾寫道:「對一個從統一的觀點把握宇宙的人來說,宇宙的整個創生過程看上去像是一個唯一的真實必然。」這種觀念使上帝全能的問題變得有趣起來。在第十章裡,我們曾經指出,一個全能的造物主能夠造出他想造的任何宇宙。基督徒聲稱,之所以會有如今這個特定的宇宙可以用上帝的選擇來解釋。上帝出於一些不為我們所知的理由,從無盡的可能裡選擇了這個宇宙。但是,上帝雖然全能,也不能打破邏輯的規則。上帝不能使2等於3,或使一個正方形等於一個圓。誰要是急匆匆地假定上帝可以創造任何宇宙,都必然得改口說,上帝所創造的宇宙得符合邏輯。現在,假如說只存在一個合邏輯的宇宙,那麼,上帝就沒有什麼選擇可言了。愛因斯坦特別指出:「我所真正感興趣的是,上帝能否用另一種方式創造這個世界,即邏輯質樸性的必然是否留出了任何的自由。」8

假如宇宙實際上只有一種可能的創生方式,我們為什麼還需要一個造物主?這造物主除了「按電鈕」使創生的過程開始之外,還起了什麼作用呢?但是,這種按電鈕的作用並不需要一個精神。那只是一種啟動機制,而且我們在前一章裡看到,在一個量子物理的世界裡,連啟動機制也不需要。這是否是說,認為宇宙的基本邏輯數學方程只有一個物理解便是否定了上帝的存在?確實沒有否定。這種觀點只是使造物主上帝這一觀念成為多餘的東西,卻沒有排除可能有一個普遍的精神,這精神屬於這唯一的宇宙,是自然的而不是超自然的上帝。當然,就像我們自己的精神不處於空間一樣,這裡所說的「屬於」不是「處於空間某處」的意思。「屬於」在這裡的意思也不是說「是由原子構成的」,正如我們的精神(與大腦相對的)不是由原子構成的。大腦是人類精神的表達媒介。同樣,整個的物質宇宙也是一個自然的上帝之精神的表達媒介。這樣,上帝就是一個至高的整體概念,很可能要比人類精神高出很多描述層面。

假如承認這些觀念,那麼,瞭解物質宇宙的起源及命運就十分重要了。因為精神必須要有組織,所以,精神的存在就受到了熱力學第二定律的威脅。隨著宇宙慢慢地被它自己的熵悶死,上帝是不是也得死去?假如不是這樣的話,那麼就有另一種可能性,即宇宙發生引力崩潰,成為奇點,導致物質宇宙完全消失。這種可能性似乎更不美妙。只有宇宙是循環的或是穩態的,一個自然的上帝似乎才能有無限和永恆的機會。

到目前為止,我們所討論的物理學家對自然的看法都是從還原論出發的。物理學家在尋找新的規律和模型的過程中深受大自然的美和質樸性的感動。這裡所說的美和質樸性在很大程度上指的是那些構造了世界的基本結構:夸克和輕子之類的亞原子粒子,以及作用於這些粒子之間的各種基本力。但是,上帝的整體性再一次提醒我們,不管物理學家對世界的構造和質料瞭解得多麼清楚,任何純粹的還原論思路總是把握不了整體性特點的。

理查德·費恩曼曾這樣表達了相同的意思:

按各種等級或層面談論世界便是對世界進行討論的一種方式。現在,我不想很精確,不想把世界劃分為明確的層面,但是,我想通過描述一系列觀點來表明我所說的觀點的層次是什麼意思。

例如,在一方面,我們有基本的物理定律。然後,我們創造了一些其他的概念術語,這些術語是不那麼基本的,而且我們相信它們最終都可以由基本定律給以解釋。比如說,「熱」。熱被認為就是輕輕跳動。說一個東西熱,就是說有一堆輕輕跳動的原子。但是,在一段時間裡,當我們討論熱的時候,我們有時忘記了那些輕輕跳動的原子,正如我們談論冰川的時候,我們並非總是想到冰川形成之前從天而降的六角形雪花和冰凌。另一個相同的例子是鹽的晶體。從基本的角度來看,鹽的晶體是許多質子、中子和電子。但是,我們卻有「鹽晶體」這個概念,這一概念攜帶了整個的基本相互作用的圖式。壓強的概念也是這樣。

現在,假如我們往上去進入另一個層面,我們就有了物質的各種特性,如「折射率」,即光穿過某物時的彎曲程度;還有「表面張力」,即水將自己收縮起來的傾向。折射率和表面張力都是用數字描述的。我要提醒你們,我們得通過好幾個定律的幫助才能發現張力就是原子的拉力,等等。但是,我們仍是漫不經心地說「表面張力」,在討論表面張力時,並不總是把表面張力的內部作用掛在心上。

再往上的層次,我們就有了水的波浪,有了暴風雨這樣的東西。「暴風雨」這個詞代表的是一些現象。還有「太陽黑子」,「恆星」。恆星是由很多東西積累而成的。然而,總是要給這些東西追根溯源是不值得的。事實上我們也追溯不了,因為我們往上走的層次越多,我們和基本定律之間相隔的步驟也就越多,每一步驟都有點論據不足。我們還沒把它們想通呢。

我們沿著這一複雜性的等級走上去,就碰上了肌肉痙攣或神經興奮這一類的事物。這類事物是物質世界當中非常複雜的東西,因為涉及的是物質的非常複雜的組織。再往後,就有了「青蛙」這一類的東西。

我們再往上去,就碰上了「人」,「歷史」或「政治權宜」之類的詞語和概念。我們用這一系列的概念來理解處於較高層面的事物。

再繼續往上走,我們就會碰上惡、美、希望……現在,我們一邊有基本的定律,一邊有美和希望。假如可以用一個宗教比喻的話,便可以問:哪邊更接近上帝?我想,正確的回答當然是說我們必須看到事物的完整的結構聯繫;我們必須看到,一切學科,不僅是一切學科,而是一切知識活動,都是要找出各個層次間的聯繫,要把美與歷史聯繫起來,把歷史與人的心理聯繫起來,把人的心理與大腦的活動,大腦活動與神經興奮,神經興奮與化學等這一切上下雙向聯繫起來。今天,我們不可能(而且也沒法假裝相信我們能)仔細地劃出一條線,把事物的這一邊同另一邊聯起來,因為我們才剛剛開始發現有這樣的相對等級。

我認為,兩邊距上帝都是一樣遠。9

在前面的那些章裡我強調指出,科學家們現在越來越注意大自然的結構等級的重要性。像生命、組織、精神之類的整體性概念確實是有意義的,是不能用「不過」是原子、夸克、統一力或其他什麼東西之類解釋過去的。瞭解在一切自然現象的核心裡都有基本的質樸性,這當然很重要。然而,不管它有多麼重要,也不可能就是一切。複雜性和質樸性是同樣重要的。

現代物理學的一個懸而未決的問題是,一個物理系統的整體性特點是否需要有另外的整體性規律,而這些整體性的規律是不能還原為基本力或粒子的基本規律的。到目前為止,我們沒有任何真正的物理整體性規律存在的證據。例如,熱力學處理的是氣體之類的整體性系統,這些系統中有很多集體活動的分子。溫度和壓強之類的概念在單個分子的層面上是沒有意義的。然而,所有的有關氣體的定律都能夠從低層面的分子運動規律得出來,只是這些運動規律以一種統計學的方式被用於眾多的分子。真正的整體性規律應當是,在整體層面上顯現出來一種新的力或具有組織作用的影響,這種力或影響並不是起源於單個的組成部分。這就是活力論在解釋生命時的假設。

整體性物理定律的一個更為引人注目的例子是意念致動或心靈感應。對所謂的特異現象持肯定態度的人聲稱,人的精神實際上能夠對遙遠的物質施加力。據認為,這樣的力在還原性層面上是不為人們所知的。這些力不是核力,不是引力,也不是電磁力。這些意念力的最直接的表現是令人驚奇的遠距離意念彎物,即被試者似乎在沒有身體接觸的情況下,全憑精神力量使金屬物體變了形。筆者為了驗證這一現象,設計了一個非常嚴格的試驗,就是把金屬棒封在玻璃器皿裡,器皿中的空氣被抽出,換上比例不為他人所知的多種稀有氣體,以防止被試者搞鬼。最近,一些意念彎物的大師接受了測試,結果沒有一個能使金屬棒發生任何測得出來的變形。

前面曾經說過,物質世界的結構很可能部分地或全部是非常質樸的邏輯原理的作用結果,這些邏輯原理是以基本的數學形式表現出來的。然而,複雜性的問題為人們接受這一觀點造成了困難。難道我們真能相信,比如說,生命和精神完全起源於邏輯規則,而不是起源於整體性的力?

最簡單的邏輯規則的作用能產生出有趣而複雜的活動。這一點可以得到很漂亮的驗證。劍橋的數學家約翰·康威發明了一個叫作「生命」的遊戲。這遊戲很簡單,由一個人在一塊被隔成很多小格(間隔)的板上玩。在一些小格裡放上黑色的棋子,由這些棋子組成的圖形按下面這套規則改變形狀:

1.有2個或3個鄰子的棋子在下一代(即下一步)仍然存活。

2.沒有或只有1個鄰近的棋子要「死」(於孤單),有4個或4個以上的鄰子的棋子要死(於擁擠)。

3.若1個空格正好與3個不空的格為鄰,那麼,這個空格就要生出1個棋子來。

這些出生、存活、死亡的規則很簡單。康威和他的同事發現,某些圖形根據這些規則能演變出各種各樣最令人驚訝的美麗圖案。其中,有兩個圖形系列最引人注目。第一個圖形系列使人們看到,簡單的形狀可以演變為複雜的結構。我們可以看圖25。圖中的「種子」長成一朵花,花凋謝了,死了,留下了4個小「種子」。

更不同尋常的是,他們發現有些圖形在演變過程中保留了某種連貫性,顯示出一種很像是行為的活動。最簡單的例子是「滑翔機」圖形。這個圖形連為一體在板上移動(見圖26)。一些大的被稱作「太空船」的圖形在運動過程中會留下一串「火花」。然而,更大的「太空船」則需要一些較小的「護航船」來吃掉大船向前噴射的碎片,為大船開闢通道,否則碎片會把大船撞碎。

借助於計算機,就可以用康威的遊戲,來檢驗關於自複製的機器以及其他抽像的邏輯-數學難題的猜想。在檢驗中,先構造出一些圖形,這些圖形可以像生產線一樣生出其他的圖形。有一個圖形叫「滑翔機炮」,這種圖形每30步就能產生出一個新的「滑翔機」。13個「滑翔機」碰撞之後產生的碎片就能夠構成一個這樣的「滑翔機炮」!仔細擺放「滑翔機炮」的位置,就能使相交的「滑翔機」的主幹構成一個工廠,這工廠每300步就造出一個「太空船」。這一切「行為」都是「自動的」。只要有了選定的初始圖形,這遊戲自己就能產生出結構和行動,根本就不需要有人插手。而這一切結構和活動全來自幾條簡單的邏輯規則。

在我看來,物理學的重大貢獻是通過還原論做出的。整體性的問題更適合於認知學科和科目,如系統論,形勢運籌學,社會學,政治學。當然,這並不是說物理學跟整體論沒有什麼關係。物理學顯然跟整體論有關係。熱力學、量子論、自組織系統物理學都涉及整體概念。然而,我不認為物理學能處理目的或道德之類的問題。

有時候有人問我,物理學家通過研究大自然的基本過程得來的有關大自然的知識能否有助於理解上帝的宇宙計劃的性質,或能否揭示出善與惡的鬥爭真相。我的回答是不能。夸克結合成為質子和中子,量子的被吸收或量子的放射,時空因物質產生的彎曲,將所有的基本粒子統一起來的抽像的對稱,這一切的一切都談不上什麼善與惡。不錯,在大自然裡能發現很多競爭,例如,不同的力的平衡和相互作用之間就有競爭。一個恆星就是相互爭鬥的力的戰場。引力要壓垮恆星,因而就與要使恆星炸開的熱壓力和電磁輻射力發生爭鬥,而熱壓力和電磁輻射力又是核相互作用的能量釋放產生的。宇宙中到處都在進行著這樣的鬥爭。然而,假如對立的各種力不是大致旗鼓相當,所有的物理系統就會為這一種或那一種力所統治,宇宙的活動就會很快地停下來。宇宙中的這些鬥爭已持續進行了多少億年,可見,宇宙是複雜的,有趣的。

這種鬥爭的僵局提供了極大的時間,使偉大的宇宙戲劇得以展開。對於那些看上去純屬偶然的「僵持」,弗裡曼·戴森的話表達了人們的迷惑不解:

既然宇宙在一路滑向最後的死亡狀態,在這死亡狀態之中,能量的無序程度將會變為極大,然而,為什麼宇宙竟能像查爾斯王一樣死得這麼費時?十

宇宙幸運地處於這種穩定狀態,得以在很長的天文時間裡不跌進完全的混沌之中。這種幸運的穩定是第十三章裡討論的各種「偶然」的一個方面。

有一種體積僵持,使宇宙得以避免在它自己的引力下突然崩塌。由於宇宙物質在空間中分佈得極廣,所以,宇宙發生爆聚時,宇宙間的物質由自由降落到形成大崩塌(假如大崩塌發生的話)所需的時間是上百億年。還有一種旋轉僵持,使星系和行星系穩定下來,不會收縮到它們自己的中心。離心力會來對抗引力向裡的拉力。最後,還有核力的僵持,保持了恆星內部的核燃料消耗的速度非常緩慢。

這些僵持並不能世世代代永遠持續不已。當僵持的局面維持不下去的時候,便經常爆發激烈的活動。宇宙充滿了激烈的活動:恆星發生爆炸,躁動的星系和類星體噴射出巨大的能量,巨大的天體發生可怕的碰撞,天體被引力撕裂,物質在黑洞中被壓縮得無影無蹤。這一切,都是可怖的激烈活動。然而,物理學家在這些激烈的活動裡卻看不出有什麼惡。在這裡能量的肆行無忌造成的宇宙大亂中,大自然可能播下來安寧的種子。構成我們這顆恬靜的星系的重元素,就是很久以前在超新星爆炸的大火中創生的。在物理學家看來,激烈活動的現象只是大自然規律的一種特殊的表達方式而已,從道德上講是沒有什麼善惡可言的。善惡只能適用於精神,不能適用於物質。

在前面的那些章裡,我們涉獵了整個現代物理學。我們為了尋找上帝,探討了關於空間與時間的新觀念,探討了人們如何重新認識有序和無序,精神與物質。我們所說過的很多東西,無疑會證實某些人的想法,使他們更加堅信科學與宗教是死對頭,科學會繼續危及大部分宗教教義的基礎。很多關於上帝、人以及宇宙本質的宗教觀念已被新物理學所破除,否認這個事實是愚蠢的。但是,我們在尋找上帝的過程中,也發現了很多確實的東西。例如,我們知道了宇宙中存在著精神,精神是一種抽像的、整體的組織模式,甚至可以離體存在。於是,還原論者認為我們不過是一堆堆活動的原子的看法就受到了反駁。

然而,我寫這本書的意圖並不是要為長期懸而未決的宗教問題提供簡易的答案。我的目的是擴展對傳統的宗教問題的討論框架。新物理學已經推翻了很多關於空間、時間和物質的常識性概念,因而嚴肅的宗教思想者不能忽視新物理學。

在本書的開頭,我曾聲言,與宗教相比,科學能為尋找上帝提供一條更為切實的途徑。我深信,只有從各個方面全方位地瞭解世界,從還原論和整體論的角度,從數學和詩的角度,通過各種力、場、粒子,通過善與惡,全方位地瞭解世界,我們才能最終瞭解我們自己,瞭解我們的家——宇宙背後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