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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 其他地區的城市和國家

烏魯克人可能率先創造了一座城市,不過,他們不是創造城市的唯一民族。各種起作用的因素——迫使人們遷往河谷地區的乾旱氣候、源自灌溉和犁耕的日益提高的生產力、沖積平原上肥沃的土壤、成功的生育和移民導致的密集人口——致使許多城市在緯度大致相同的其他地區(即尼羅河流域和印度河流域)獨立出現。大多數現代學者聲稱,其他那些城市是獨立出現的,而不是像早先認為的那樣,是(從蘇美爾地區)擴散到那裡去的。不過,新的證據可能會隨時推翻這種理論。

尼羅河流域的埃及和努比亞

大約公元前 3100 年,埃及出現了一個王朝的統治,這僅僅比烏魯克人創造國家晚幾百年。直到晚近,埃及都被認為是一個「沒有城市的文明」,不過,近來越來越多的考古挖掘表明,烏魯克發展成為城市的時候,埃及可能已經存在重要的城市中心。這些中心的規模與美索不達米亞的城市一樣大小嗎?考古學家無法給出確切答案。

大約公元前 9000 年,撒哈拉沙漠的溫度比現在低,降雨也比現在多。草原上湖泊密佈、河流縱橫,野生穀物可以供養人們和野牛。在接下來 4000 年,這片草原上的人們馴化了牛,也開始獨立地培育高粱、葫蘆、西瓜和棉花。綿羊和山羊來自美索不達米亞,或許取代了已經被馴化的較小的綿羊和山羊。到大約公元前 5000 年,酋長制在這片草原上發展起來,它們的基礎不是城市,而是繁榮的村莊,村莊的首領是那些已經被認為是神聖或半神聖的世襲酋長-國王。

隨著氣候變得更乾燥,撒哈拉地區變成了沙漠,人和動物被迫遷徙,要麼南下進入乍得湖周圍,要麼前往尼羅河流域(尼羅河發源於維多利亞湖,自南向北注入地中海)。尼羅河流域出現了兩個繁榮的地區,它們之間被六大瀑布或者說無法航行的激流和瀑布所阻隔(參見地圖 6.2)。一個地區被稱為埃及,從地中海綿延 700 英里抵達阿斯旺附近的第一瀑布;另一個地區從第一瀑布延伸到第六瀑布,包括今天蘇丹北部。它在公元 4 世紀之後被稱為努比亞;此前被稱為庫什(Kush)。

  

地圖 6.2 尼羅河流域,公元前 3000 年到公元前 2000 年。

埃及比庫什大很多。埃及國家擁有哪些地理優勢呢?

當人們遷徙到尼羅河流域時,他們發現了極其肥沃的土壤,每年的洪水會在合適季節澆灌他們的莊稼。水利灌溉一開始似乎並無必要,不過,快速的人口增長迫使人們遷居沖積平原以外的地區;因此,就得修建水庫和運河以提供灌溉。到公元前 4000 年,農業村莊在從地中海到第四瀑布的尼羅河兩岸興旺起來,它們相互之間定期貿易,在水利灌溉方面進行合作。埃及避免了土壤的鹽鹼化,因為尼羅河每年的氾濫沖走了所有堆積起來的鹽分。

大約公元前 3500 年,撒哈拉地區的降雨突然減少,埃及和努比亞的村落變成小型的酋長領地,儘管存在某種較大規模的組織機構和行政部門,不過,依然沒有大型城市中心。當地的國王在組織他們的地區時使用了一種傳統,其中包括讓僕人為國王陪葬。不過,最近在上埃及定居點(科普托斯、涅伽達以及阿拜多斯)的考古發掘表明,那裡的人口比早先認為的多很多,這意味著一些大型城市可能已經出現。

統一

公元前 3500 年之後,政治和經濟競爭變得激烈,這或許是對更乾旱的環境做出的反應。努比亞的塔塞特(Ta-Seti)王朝(公元前 3400-前 3200 年)將其疆域擴大到第一瀑布以北。與努比亞人相比,埃及人生活在更肥沃土地上,他們予以反擊;上埃及的三大中心——涅伽達、希拉孔波利斯和阿拜多斯——第一次被統一起來。依據傳說,大約在公元前 3100 年到公元前 3000 年間,一位名叫美尼斯(有時候又稱納爾邁)的領袖統一了兩個埃及,即三角洲地區的下埃及以及從三角洲到第一瀑布的上埃及。與國家控制相關的證據,主要是壺罐、印章和標記上刻寫的第一王朝國王的名字,這暗示著,當時存在一種收取貢賦的國家體制。

這一時期,埃及最大的城市是上埃及(埃及南部)的希拉孔波利斯,人口大約 1 萬。為了促進統一,美尼斯建造了孟菲斯城,它鄰近今天尼羅河三角洲南端的開羅。當時,埃及已經出現極端的貧富分化(墓葬品體現了這一點),也發展出一種從三角洲延伸到第一瀑布的標準化物質文化。人們可以順尼羅河北上,一周抵達地中海,也可以借強勁的南風溯流南下。

宗教信仰

埃及很早就確立了神聖的王權,其基礎是這個地區早期農業社會的各種傳統。在官方意識形態中,國王被視為生活在塵世的神靈;他與荷魯斯(Horus)或「那位高高在上者」聯繫在一起,也與象徵荷魯斯的金黃色隼或鷹聯繫在一起。國王的角色在於維持創造的平衡,在於確保世界按照應然的方式運轉。埃及的意識形態強調過去的連續性,以及在睿智虔誠的國王統治下取得的穩定性和繁榮。

埃及的道德基於對普遍平衡的尊崇,女神瑪特(Ma』at)就是這種平衡的化身,瑪特是一位青春飛揚的少女,也是混沌的對立面,代表平衡、秩序和真理。埃及人從每年氾濫的尼羅河河水中獲得保證,即神靈會帶給他們穩定。

美索不達米亞人認為,人死後只是作為暗淡虛弱的近似生命生活在恆久的深淵(冥界),埃及人不一樣,他們相信一種生動的來世生活,那完全是塵世生活的繼續。埃及人創造的木乃伊藝術是這種信仰的組成部分,當然,這種藝術只存在於乾燥的氣候環境下。他們的國王,即法老十分喜歡以精緻的陵墓保存自己的軀體,以此確保他們的來世生活。第三王朝第一位法老左塞爾(Djoser,大約公元前 2650 年)在塞拉加(Saqqara)建造了一座階梯式金字塔,在世界上同等規模的石砌建築中,這座金字塔最古老。大約 75 年後,三位法老修建了大型金字塔。這些陵墓現在位於開羅附近的吉薩。其中最大一座是胡夫金字塔,也被稱為吉奧普斯金字塔,使用了 230 萬塊石灰石,每塊平均重 2300 公斤,最大的一塊重達 13600 公斤。建造這些金字塔需要有一種國家行政機關;據估計,大約 84000 勞力每年工作 80 天,耗時 20 年才完成這種工程;這還不包括工程師、監工、廚師及其家人。

埃及人使用一種每年 365 天的曆法,每年 12 個月,每個月 30 天,每個月又分為 3 周,每週 10 天。每年剩餘的 5 天時間用來祭祀他們最重要的神靈。

文字

在早期埃及,陵墓顯得十分重要,這個文明被恢復的最早文字殘片之一,就是從一座陵墓出土的一個標識符,其年代為公元前 3100 年之前某個時候。與美索不達米亞地區一樣,在埃及,發明文字的動力主要來自計數的需要。到美尼斯時代(大約公元前 3100 年),富有特色的埃及文字已經得到充分使用。目前,我們對這種文字的緩慢發展歷程知之甚少;晚近在阿拜多斯的發現,可能揭示了文字在埃及的出現早於美索不達米亞地區。

就像美索不達米亞人那樣,埃及人一開始也使用簡單的象形文字,不過,他們很快就補充了代表聲音和觀念的符號,最終發展出幾千個符號。埃及人以刻寫的符號來裝飾包括神廟在內的建築,以至於希臘造訪者稱之為「神聖的銘刻」,或象形文字(hieroglyphs)。這些符號也書寫在莎草紙上面,將尼羅河兩岸繁茂的紙莎草內徑切成薄片,然後將它們膠結起來,就可以製成莎草紙;莎草紙記錄因埃及乾旱的氣候而得以保存下來。

大約公元前 2800 年到公元前 2600 年間,一種簡化的手寫體象形文字被書寫在草紙上,這就是「僧侶體」(hieratic);後來又出現一種更簡化的地方文字,即「世俗體」(demotic)。埃及的書記官享有一種特權生活。我們從一小段被稱為「行業諷刺」的文字中瞭解到這一點,根據描述,一位身為書記官的父親逼迫兒子努力學習以便成為書記官,因為其他所有行業都伴有某種痛苦(參見第 7 章)。然而,即使這些擁有特權的書記官,也沒有創作出發現於美索不達米亞的那種豐富而多樣化的文學傳統。

埃及象形文字的使用一直持續到公元 4 世紀,此後被阿拉伯文字所取代。它們的意義隨之成為謎團,1824 年,法國人讓-弗朗索瓦·商博良(Jean-Francois Champollian)公佈了他對羅塞塔石碑的破譯(參見圖 6.4)。

  

圖 6.4 羅塞塔石碑。

羅塞塔石碑是一塊不規整的玄武岩石頭,1799 年,拿破侖的士兵在亞歷山大附近的城鎮羅塞塔(今日的拉希德)發現了它。碑文是由祭司起草的詔令,旨在確認對年方 13 歲的托勒密五世的崇拜。碑文以象形文字、世俗體和希臘文刻寫,從而使得商博良能夠解讀象形文字。石碑目前保存在大英博物館

努比亞人也使用象形文字,不過,他們最終將這些符號轉變成一種字母文字,這就是他們自己的語言,即麥羅埃語(Meroetic),該語言以他們的首都麥羅埃(今天蘇丹的貝格拉維亞)命名。他們的碑文也保存了下來,但是學者們無法理解這種與其他語言完全不同的語言。

貿易與聯繫

埃及人以某種方式從蘇美爾人那裡借鑒了他們的文字嗎?由於語言和文字基本上沒有相似性,因此,學者們認為,埃及文字很可能是獨自發展起來的。不過,埃及人很早就與蘇美爾建立了聯繫。尼羅河三角洲地區發現了滾筒印章和美索不達米亞式建築裝飾,它們大約為公元前 3500 年到公元前 3000 年間的產物,儘管確切的貿易路線至今仍不為人知。

與南方的貿易更容易得到探究。由於黃金、象牙、烏木和寶石產自努比亞,因此,埃及人想方設法控制那種貿易。公元前 3100 年到公元前 2600 年間,埃及國王對努比亞至少發動了五次軍事征服活動;公元前 3000 年到公元前 2400 年間,他們征服了第一瀑布到第二瀑布之間的大片土地。到公元前 2500 年,努比亞領袖建立了強大的庫什王國,其首都是第三瀑布附近的凱爾瑪(Kerma)。相互交流在繼續:努比亞男性大量加入埃及軍隊,也通過與埃及婦女結婚而融入埃及社會。

衰落

大約公元前 2200 年以後,埃及經歷了差不多兩個世紀更加乾旱的環境以及洪水水位的下降,尼羅河流域由此出現饑荒。國王的中央權力萎縮,地方酋長權力增大。經由敘利亞的貿易衰落;鄰邦入侵;直到大約公元前 2020 年才重新完成統一。這種馬爾薩斯循環短暫地中斷了埃及文明顯著的穩定性。此後,一種獨立的埃及文明一直延續到公元前 332 年亞歷山大大帝的征服。

最近對古埃及產生的強烈興趣在於,埃及人的皮膚到底是什麼顏色的?在美國,埃及人常常被描述為閃族人(來自巴勒斯坦和敘利亞)而不是黑皮膚的非洲人。20 世紀 80 年代中期,有一些觀點認為,埃及人主要是非洲黑人,這是一種必要的修正,也是一種誇大其詞,儘管在公元前一千紀早期的一個世紀裡,埃及法老都是黑皮膚的努比亞人。

在對這個問題做出諸多研究之後,學者們得出了如下結論:埃及相當於非洲和亞洲之間的一座橋樑,這種地位賦予它獨具特色的特性。埃及人是各種膚色和髮型的民族的混合。對埃及人的自我形象做出的研究表明,他們認為自己介於非洲黑人和皮膚較白的亞洲人之間。埃及的早期法律並沒有限制外來移民的條款;不但努比亞人來了,閃族人也來了。埃及人——他們意識到了民族差異,也表現出寬容態度——似乎更關注外來移民在文化上能否表現得像埃及人。

印度河流域

印度河發源於興都庫什山脈和喜馬拉雅山脈,從高山奔騰而下,形成大片沖積平原,它有時候完全偏離原有河道,從沖刷出的新河道注入大海。另一條河流,即瑟勒斯沃蒂河(也被稱為克格爾-哈克拉河)原來與印度河並行,其支流因喜馬拉雅山區的地震而匯入印度河,它也因此乾涸。這兩條河流的古老沖積平原大於美索不達米亞和埃及面積之和,覆蓋現代巴基斯坦大部以及印度北部大片土地。在那些地區,印度河的沖積平原創造了由高地、沙漠和海洋環繞的豐富的農耕土地(參見地圖 6.3)。

地圖 6.3 印度河文明,大約公元前 2000 年。

比較印度河文明的規模與美索不達米亞和埃及文明的規模。什麼樣的環境和技術使得印度河流域與美索不達米亞之間的貿易成為可能呢?

與其他兩處文明相比,我們對印度河流域城市和國家的早期興起所知甚少,因為當地最早的物質遺存現在被水淹沒了。沉積的淤泥抬高了土地的海拔,地下水位也隨之升高。現在可以接觸到的最早遺跡的年代,大約為公元前 2500 年;那時為止,城市結構已經建立起來,不過,我們似乎沒法瞭解它們在更早時期的發展。

另一個難題在於,印度河流域的文字還沒有被解讀出來。現在已經發現了數千件黏土印章、銅板以及其他有銘刻的物件,其中一些為公元前 3000 年的物品,但是這種語言已經消失了。大家對這種語言莫衷一是;所有碑文都不超過 26 個字;也沒有發現羅塞塔石碑那樣的雙語文本。基於這些原因,許多學者相信,這些文字很可能無法被解讀,儘管人們一直在努力破解它們。

到公元前 7000 年,印度河流域的穀物栽培穩固下來,這或許是美索不達米亞影響下的結果,儘管在巴基斯坦的俾路支斯坦和附近高原也發現了所有早期馴化穀物(小麥除外)的野生種。小麥、大麥、小扁豆和粟在洪水退去之後的秋天播種,春天收割。印度河流域的農民照看著家牛、水牛、綿羊、山羊和小雞。在公元前 5000 年之前,他們已經種植棉花,留下了世界上種植棉花的最早證據。

到公元前 3200 年,印度北部的哈拉帕(喜馬拉雅山麓附近)和南面約 402 千米處的摩亨佐-達羅出現了最早的城市。有證據表明,公元前四千紀(公元前 3999-前 3000 年),氣候變得日益乾燥,這意味著印度次大陸的人們湧向河谷地區,就如同美索不達米亞人和埃及人可能會採取的舉措那樣。當地似乎發生了向城市化的快速過渡;據估計,在公元前 3000 年到公元前 2600 年間,那裡的人口增加了兩倍。

大約公元前 2500 年到公元前 1900 年間,摩亨佐-達羅達到全盛期,其人口數量大概為 35000 到 40000 人,哈拉帕的人口稍微少一點。這兩座城市都修建了城牆,有一個堅固的堡壘,一座巨大的倉庫,以及一個收集和重新分配穀物稅款的場所。城市街道呈格子型,體現出了良好的城市規劃,還修建了市場、小型神廟和公共建築。住宅各不相同,有兵營式建築的單間,也有房間眾多、庭院幾處的深宅大院。幾乎所有房屋都有室內沐浴設施(摩亨佐-達羅有一座大型浴場),街道下面埋有下水管道排放污水,這是對公共資源的重要投資。很顯然,印度河流域出現了各種形式的標準化:度量衡、建築風格以及磚塊尺寸。專門化的職業包括金匠、陶工、織工、建築師、寶石匠以及商人。

印度河流域的人們與其鄰居的貿易非常活躍。他們從今天的伊朗得到金、銀、銅和次等寶石。他們以瑪瑙珠子、象牙和木材換取蘇美爾的羊毛、皮革和橄欖油。到公元前 2300 年(如果不是更早的話),印度河流域的船隻已經停靠在蘇美爾港口。到公元前 2000 年,哈拉帕人與中亞早期城市進行貿易,這些城市中的居民還不具備完全的讀寫能力,儘管他們與印度北部、蘇美爾以及中國有聯繫。到公元前二千紀早期,印度河文明的人們與阿拉伯半島南部沿海和非洲東海岸的民族進行貿易,換回熏香、高粱和粟。

我們對印度河流域人們的宗教思想瞭解不多,因為他們的文字還沒有被解讀出來。從一些畫像來看,那裡的人們似乎特別尊崇與創造和生育聯繫在一起的男性和女性神靈;許多學者認為,由於印度河流域與印度教豐產神靈之間的相似性,他們的一些神靈在後來的印度教萬神殿中找到了一席之地。古老的瑜伽活動或許可以回溯到印度河文明時代,哈拉帕的少數幾件瑜伽塑像暗示了這一點。

印度河流域城市的興起有何不同呢?大家有沒有注意到一點,即印度河文明沒有提到武器、戰爭、國王、宮殿或大型神廟?政治等級制度或中央政權似乎並不存在。印度河流域看上去就像一塊沒有大規模衝突的樂土。它的藝術未曾描述士兵或戰爭;一些箭頭、矛和匕首已經被發現,不過,沒有找到劍、狼牙棒、戰斧、頭盔、盾牌或戰車等物件的蹤影,儘管與以往人們所認為的相比,最近的考古挖掘展現了更多的軍事堡壘和經濟分化。

沒有人知道印度河流域社會的凝聚力是什麼。一些學者認為,這個社會堪比一個國家。另一些人則相信,非集權化的政務會肯定在實施統治。還有人猜想,印度後來富有特色的種姓制度肯定早在公元前三千紀(公元前 2999-前 2000 年)就發展起來了。種姓制度——人們按照出身嚴格地組織在不同等級的群體中——可能解釋了印度河文明如何在沒有戰爭的情況下傳播到如此廣大的地區。人們只能在自己所屬種姓內通婚,不過,由於地方社區往往很小,安排婚姻的人只得將眼光投向其他社區,由此將相距甚遠的城鎮聯結在一起。

不管印度河文明的凝聚力是什麼,它最終失敗了。在公元前 1900 年之後的某個時間,河谷進入衰落期;到公元前 1700 年,哈拉帕和摩亨佐-達羅的人們放棄這些城市,前往小城鎮;到公元前 1500 年,整個印度河流域的城市幾乎完全衰落,它們喪失了城市特徵,回歸到地方性傳統。

衰落可能是一系列因素相互作用的結果。大約公元前 2200 年的氣候變化,導致了長期乾旱,雖然這場乾旱似乎在公元前 1900 年至公元前 1700 年間就結束了。為了清理土地和獲取柴禾而進行的森林砍伐,似乎帶來了水土流失和降雨減少,儘管學者們對此提出質疑。前面已經提到,瑟勒斯沃蒂河在公元前 2000 年到公元前 1000 年間乾涸,因為喜馬拉雅山地區的地震致使其支流匯入印度河。當污水污染飲用水時,瘧疾和霍亂可能在城市肆掠。隨著食用稻米和粟,印度河流域的農民可能遷徙到別處,因為這些穀物在夏天而不是冬天種植,它們不適合在夏季被洪水淹沒的地區生長。

與埃及和美索不達米亞相比,印度河文明最引人關注的特徵,或許在於那裡沒有暴力和軍事活動,也在於它更加平均地分配財富。在有文字記載的印度歷史中,非暴力和尊重生命一直是印度宗教和哲學的主題;以此作為印度河流域早期城市的遺產是不是有點離譜呢?研究印度農業文明的一位學者(麥金托什)認為,這種聯想肯定有一定道理。其他一些人(比如科寧厄姆)斷定,印度河流域的人們經歷的暴力與蘇美爾人一樣多,只不過他們不以同樣的方式來頌揚或膜拜而已。

中國:黃河流域與長江流域

由於科學考古在中國只有幾十年歷史,因此,那裡浮現出來的,還只是早期國家形態的大致輪廓。我們希望在接下來幾十年有更多考古發掘。

長期以來,考古學家和史學家都認為,中國最早的城市興起於黃河流域,因為考古工作是在那裡進行的。長江流域的發掘工作只是晚近才展開。這些考古挖掘出土了大型城市和精美的墓葬品,因此,考古學家現在聲稱,中國農業文明在相同時期獨立出現於這兩條偉大的河流地區。

黃河流域

黃河是指「黃色的河流」。之所以這麼稱呼它,乃是因為河水夾帶的粉粒狀黃土讓它變成了黃色。黃河發源於青藏高原的大山,向東蜿蜒 4700 千米注入黃海。與印度河一樣,黃河也並非一成不變,它會定期氾濫甚至改道,從而帶來巨大破壞,因此也被稱為「中國的悲傷」(參見地圖 6.4)。

  

地圖 6.4 夏商週三朝,公元前 2200 年到公元前 256 年。

注意每個朝代如何在歲月更替中擴大其疆域。如何解釋中國這些早期國家之規模的擴大呢?

大約距今 15000 年到 12000 年之間,冰川將岩石磨成塵土,冰川退卻之後,黃土在中國平原上沉積下來;來自戈壁沙漠的狂風把這種土壤吹到黃河流域。這種黃土有許多好處:富含各種有機物質、不怎麼需要犁耕,能夠保存稀少降雨中的水分。

我們在前面一章已經瞭解到,到公元前 7000 年,黃河流域的人們已經栽培粟,這種穀物耐旱性強,營養價值高,比硬質小麥含更多蛋白質。到公元前 5000 年,大量村莊在黃河流域湧現,它們以粟的種植為基礎,到了公元前 2000 年,又栽種小麥和大麥,這兩種作物或許傳自美索不達米亞。除了粟之外,當地人們還培育大麻來縫製衣服,種植油菜和大豆來壓搾食用油,馴化豬(它們以人類的垃圾作為部分食物)來獲取肉產品。

龍山文化時期(公元前 3000-前 2000 年),黃河流域出現了向城市生活的重大邁進。到公元前 2700 年,有證據表明,人們學會了從他們馴養的一種吐絲蠶蟲的繭中抽取蠶絲,學會了將蠶絲織成衣服。到公元前 2500 年,圍牆環繞的定居點和轉輪製作的陶器出現在考古遺存中。很顯然,大多數年份的降雨足以滿足作物生長,不需要複雜的灌溉體系,不過,人們還是會疏浚河道、開挖運河來控制洪水氾濫。這一時期,精美的陶器和玉器裝飾品以及冶金術都出現了,這表明當時已經存在專業化工匠。社會差別變得明顯,戰爭也隨之增多。

在那段時期,溫暖濕潤的氣候變得更加寒冷乾燥。有證據顯示,公元前 2500 年到公元前 1500 年間出現了最乾燥的氣候。隨著氣候變得越來越乾燥,附近地區的人們遷居到河谷地帶,在公元前 3000 年到公元前 2000 年間,黃河流域的人口數量增加到原來的 3 倍。

到了大約公元前 1700 年至公元前 1500 年間,黃河流域出現了一個叫作夏的王朝。對夏朝的研究還處於早期階段。在中國考古學家看來,晚近二里頭(洛陽附近)考古發掘表明,它很可能是夏朝首都。那裡的考古發掘包括:一座宮殿、許多大小適中的房間、一家陶器廠以及一家青銅製造廠。二里頭的發現證實了中國偉大史學家司馬遷(大約公元前 145-前 86 年)對中國早期歷史的敘述。

隨著商朝的建立(大約公元前 1500 年),中國的城市生活和文化迅速發展起來,商朝在黃河流域大大拓展了夏朝的疆域。商朝以現在河南省為中心,控制黃河下游大片土地,其國運一直持續到公元前 1045 年,它為中華文明的進一步發展奠定了基礎。

在商朝統治期間,富有特色的農耕文明在中國北方出現。宣揚神聖血統的世襲國王實施統治,他們得到一個貴族集團的支持。迄今還沒有發現任何法典;不過,國王們顯然頒布了各種詔命或法令。農民沒有自己的土地,他們提供服務換取耕種的土地、安全和部分收成。他們應召入伍和參與公共工程。還有一個規模龐大的奴隸階層,他們幾乎全是戰俘;在葬禮和城市祭祀期間,數百奴隸成為陪葬品或祭品。

商朝統治者壟斷了黃河流域的青銅器生產;他們僱用工匠大量生產青銅斧、矛、刀和箭頭;馬拉戰車的青銅裝備也出現了。印歐語系的移民將這種戰車傳入中國西北部的新疆,因為古代漢語中表示輪、輪輻、車軸和戰車的詞,都具有印歐語詞根。

商朝國王們遷都五六次。在最後幾個世紀,他們以殷(安陽附近)作為禮儀上的都城。眾多城市之間連年混戰;根據記載,軍隊人數多達 13000 人,俘虜士兵 30000 人,這或許是誇大其詞。與美索不達米亞和埃及不一樣,這裡很少留下與大型灌溉體系或國教有關的線索。

殷墟的發掘已經出土了一座王宮建築、文字檔案、住宅區、兩家大型青銅工廠、工藝作坊以及 11 座奢華的陵墓,在其中一座墓葬中,300 人成為國王的殉葬品。1976 年發現的一座墓葬此前沒有受到盜墓賊的注意,因為它位於宮殿而不是墓地。這座墓葬的主人是商王武丁(大約公元前 1189 年)的妻子婦好。墓葬中的文獻表明,婦好管理她自己的領地,主持祭祀儀式,能夠動員和指揮 3000 甲士(關於婦好墓的更多內容,參見第 8 章)。

在商朝,男人擁有公共權威,不過,直到商朝末期,他們都是經由母親的家族獲得這種權威;中國的精英社會是母系制的。與其他早期文明中的婦女相比,中國婦女似乎更加頻繁地行使權力。然而,隨著父權制家庭在商朝末年成為主導性制度,中國社會最終喪失了它的母系制特徵。

在中國,規模越來越大的家庭變得很有影響,因為家庭都崇拜自己的祖先。他們認為,祖先的靈魂會進入另一個世界,並且能夠在那裡保護活著的家族成員,只要後代對祖先表示適當的尊敬即可。家庭團結的倫理包括對生者與死者同心協力的認識。有組織的宗教或官方祭司階層並不存在;每個家庭最年長的男性主持儀式敬拜祖先的靈魂。商朝的文本和銘文表明,商朝貴族感覺自己在與祖先不斷交流,不過,他們沒有虛構干預人世事務的人格化神靈。

商朝商人從事廣泛的貿易,儘管我們並不瞭解他們輸出的物品是什麼。他們從東南亞馬來半島輸入錫,從緬甸和印度洋的馬爾代夫群島輸入貝殼——他們把貝殼當作一種原始貨幣使用。到公元前 2000 年,他們擁有裝備了船槳的大型船隻;商朝時期,一些船隻去往朝鮮。我們不清楚這些船是否有帆。

沿著通往中亞的路線進行的貿易,是最笨重的,中國人從中亞獲得珍貴的玉石。大約公元前 2000 年,中亞出現了許多貿易城市,這就是阿克瑟斯文明(Oxus culture),它與蘇美爾、中國和印度北部都有聯繫,也與亞洲內陸的遊牧民族有來往。我們可以把這種相互聯繫(當時已經是公元前 2000 年)稱為非洲-亞歐大陸世界體系嗎,換言之,可以稱之為一種由資本積累所推動的、系統地聯繫在一起的交往網絡嗎?史學家在這個問題上爭論不已。

在公元前 16 世紀早期的商朝,中國文字得到廣泛使用。文字的起源或許早得多,但是留下來的證據很少。陶器上發現了被用作身份證明的單個字符,它們可以回溯到公元前三千紀,不過,大多數美國學者認為,這些單獨的字符並不是一種多字符文字體系的組成部分。我們知道,商朝(或許還有更早的統治者)在竹簡和絲帛上記載重大事件,但是,在歲月更替中,這些物件會發生生物降解。

不同於美索不達米亞和埃及,中國最早的文字(我們現在所掌握的)服務於統治者的利益,而不是用來計數。我們知道這一點,因為文字的一種媒介保存了下來,這種介質就是所說的甲骨,即公牛或綿羊的肩胛骨或烏龜殼,它們是進獻給朝廷的貢品。大多數復原的甲骨來自王家檔案,中國的文字也可能是為了經濟或行政管理目的而創造出來的,不過,那些記錄已經從容易腐爛的材料上消失了。

在 19 世紀最後幾年,在安陽附近田間耕作的農民發現了骨頭,他們稱之為「龍骨」。他們把骨頭賣給藥劑師,後者將它們磨成藥粉,這些骨頭很快引起史學家和文學學者的關注。此後,被發現的此類甲骨超過 10 萬片。2008 年,在中國的一場拍賣會上,20 塊甲骨以 4800 萬人民幣(大約 700 萬美元)的價格成交。

在公元前二千紀(公元前 1999-前 1000 年),中國的卜官將一些問題刻在甲骨上,它們基本上與朝廷有關:糧食會豐產嗎?王后會生出王子嗎?國王應當攻打鄰國嗎?接下來 10 天有災禍嗎?在把這些問題刻在龜甲或貝殼上之後,卜官將它們加熱,直到有裂紋出現,然後根據裂紋回答,他們常常也將答案刻在骨頭上。

甲骨上大約使用了 2000 個文字,大多數能找到可以識別的現代對應物。與楔形文字或埃及象形文字不同,中國早期文字被連續使用了 4000 年。它最初是一些圖畫(象形文字);後來,圖畫結合在一起代表複雜或抽像的思想,比如,母親和孩子的圖畫結合在一起,意味著「好」。與絕大多數其他語言不一樣,中國文字從來沒有採納字母或語音結構。有證據顯示,在周朝(開始於公元前 1045 年)早期,文字擴展到文學領域。

長江流域

長江的長度超過黃河,它流經中國南部。長江發源於青藏高原的山區,總長 6300 千米,向東注入中國東海。中國南部屬於亞熱帶氣候,比北方更濕潤、更暖和,稻子一年兩熟。長江不會像黃河那樣氾濫,不過,居民也需要在適當時候引長江水灌溉作物。大約到公元前 8000 年,稻穀就在長江中游的湖區得到種植,為那裡龐大的人口提供了穩定的食物供給。

20 世紀 90 年代,城頭山考古挖掘出了一座大約公元前 4000 年建有城牆的城市,出土的奢侈品暗示了社會分化。不過,最轟動的發現,乃是 1986 年四川省三星堆遺址的挖掘,那座帶有圍牆的城市建於公元前 1400 年。其中兩個坑堆滿了引人注目的玉器、金器和銅器工藝品,它們與商朝的器物處於同一時代,但風格迥異。三星堆還沒有發現王室陵墓,不過,這個遺址的發現讓考古學家相信,中國南方創造出了一種堪與安陽文明相媲美的文明;這種文化最近被稱為長江文明。

公元前 3 世紀,秦朝和漢朝統一了中國,此後,中國政治上的中央集權和農業生產力一直支撐著大約 20% 的世界人口。農民在同一片土地上耕作了 4000 多年。在許多人看來,今日中國文化似乎源於 4000 多年前開始的文明,這種連續性與當代所有其他文化都不一樣。

美洲的農業文明

美洲農業文明的啟動遠遠晚於非洲-歐亞大陸,這主要是由於地理上的原因。農業文明從未在北美形成,僅僅局限於中美洲和安第斯山區。這些文明引起了人們極大的興趣,因為它們的演進非常類似於非洲-歐亞大陸的文明,儘管它們的發展慢很多,因此,當非洲-歐亞大陸居民在 15 世紀末來到美洲時,那裡的文明正處於發展中。

在前面的內容中,我們主要討論非洲-歐亞大陸。不過,我們在第 5 章中已經提到,大約 1 萬年前以來,在最後一次冰期末期,海平面的上升將世界劃分為四大互不相連的區域。這四個世界區如下。

1.非洲-歐亞大陸(非洲和歐亞大陸,以及英國和日本之類的近海島嶼)

2.美洲(北美、中美洲和南美洲,以及一些近海島嶼)

3.澳大拉西亞(澳大利亞、巴布亞新幾內亞島,以及一些鄰近島嶼)

4.太平洋海島社會(新西蘭、密克羅尼西亞、美拉尼西亞以及夏威夷)

在這四個世界區,人們發展出了獨具特色的生活方式,他們致力於自身的人類文化實驗,直到 16 世紀早期世界被歐洲水手的航海活動聯繫在一起。

中美洲的實驗

中美洲(Mesoamerica)是一個文化區,包括墨西哥中南部、巴拿馬、危地馬拉、伯利茲、薩爾瓦多、洪都拉斯部分地區、哥斯達黎加以及尼加拉瓜(參見地圖 6.5)。這些定居的農耕社會大約形成於公元前 2000 年,其基礎在於種植玉米、豆類和南瓜,除了狗和火雞之外,沒有其他馴化動物。在一些豐產的地區,不斷增強的社會複雜性隨之出現,生產力、集體知識以及人口增長的結合,再次成為社會變化的主要動力。

地圖 6.5 中美洲早期社會,公元前 1200 年到公元 1100 年。

描述中美洲這些早期社會不同的地理環境。地理和環境狀況如何影響這些社會的發展?

到了大約公元前 1200 年,一個新興社會——奧爾梅克文化在今日墨西哥灣低地出現,它也臨近現在的韋拉克魯斯。奧爾梅克人創造了紀念性建築和輝煌的藝術;他們組織戰爭、貿易和貢賦網絡,修建儀式中心和用作陵墓的高達 33 米的金字塔,這些是等級制度的恰切象徵。(為何幾乎所有早期農業文明都修建金字塔?或許對於能夠承載自己重量的紀念性建築而言,金字塔可能是最容易建造的形狀。抑或他們試圖通過人造大山更加近距離地接近神靈?)考古學家在奧爾梅克文化遺存中發現了一種早期文字體系的痕跡,它不同於瑪雅文明的文字,可能是中美洲人採納的計算日期的體系。

奧爾梅克人留下了一些幾近不朽的自畫像:以大塊玄武岩雕刻的巨型頭像,一些石塊超過 18000 公斤,它們來自 59 千米外的採石場。現在已經發現這類頭像 17 個,其年代可能介於公元前 1400 年到公元前 400 年之間(參見圖 6.5)。

圖 6.5 奧爾梅克頭像。

這尊頭像的材質是玄武岩,年代為公元前 1000 年到公元前 600 年之間。這種頭像激起了許多猜想。一些不大不小的頭盔可能是球員戴的帽子;許多面孔上的嘴唇很寬、鼻子扁平,以至於研究非洲語言文化的史學家伊萬·范·塞普蒂馬(Ivan Van Septima)宣稱,奧爾梅克文化曾有非洲人造訪,或者起源於非洲,這種觀點沒有得到普遍接受。或許頭像代表統治者或薩滿-統治者;沒有人知道

大型頭像是奧爾梅克酋長行使權力的無可爭辯的證據。這權力究竟屬於哪一種?是象徵酋長制的共識性權力呢,還是標誌著農業文明(具備國家結構)的強制性權力?到公元前 800 年,奧爾梅克領袖能夠通過協調的方式,在沿海沼澤的一座島上建造壯觀的拉文塔儀式中心。拉文塔遺址已經發現了一把御座、一座精美的陵墓和豐富的隨葬品,這表明一位世襲的奧爾梅克領袖控制著人們和資源。

一些人認為,奧爾梅克社會是酋長領地而不是一個國家;一些人將其視為中美洲的「母體文化」;另一些人則認為,墨西哥存在眾多地方性社會,它們快速地發展出更複雜的經濟和社會制度,奧爾梅克社會僅僅是其中之一。到公元前 300 年,奧爾梅克文化衰落,瑪雅文化在濱海的低地興起,最終發展成為一種充分的農業文明(參見第 9 章)。

安第斯山區的實驗

安第斯山區獨特的地理,是該地區一切文明實驗的主要挑戰。太平洋底部納斯卡板塊向東移動,俯衝於南美板塊之下,由此創造了兩條平行的南北走向山脈,它們離太平洋海岸只有 96 千米(參見地圖 6.6)。山脈高達 6705 米,它們阻擋東風抵達這片狹窄的海岸區,在大部分時間裡,這塊地區都是沙漠,年降雨量大約為 50 毫米,而且基本上來自霧氣。大山東部是熱帶雨林,從海岸到雨林開始的地方,存在各種小氣候。由於板塊活動,那裡時常發生地震。另外,人們還面臨海洋表面溫度的冷暖交替,即現在所說的厄爾尼諾/拉尼娜現象,它們會導致暴雨,殺死魚類或改變魚類的供應。

  

地圖 6.6 安第斯南部地區的早期社會,公元前 1000 年到公元 700 年。

注意它們與中美洲交往存在的各種困難。為何這些山區社會沒有向東擴張?

在秘魯南部的智利海岸,有一塊地球上最乾旱的地區,即阿塔卡馬沙漠。一些地方根本就沒有降雨的記載,儘管許多河流流經沙漠。當地部族新克羅人(Chichorro people)創造了世界上已知的最早木乃伊,時間比埃及木乃伊大約早 2000 年。那裡已經發現了約公元前 5800 年的 250 具木乃伊。儘管滾燙乾燥的沙子可以很自然地把軀體製成木乃伊,不過,新克羅人還是以火烘乾內臟,以木架固定脊骨和四肢,以彩色黏土塗抹軀體,以便更長久地將軀體用於儀式場合。

公元前 2500 年到公元前 2000 年間,大多數安第斯山區的內陸地區——現在的秘魯和玻利維亞——已經從事耕作。海岸附近農民的主要作物有豆類、花生和甘薯,他們也種植棉花來織布和編織漁網。海洋生物補充了食物供應,有助於促成一種更複雜的社會。至少到公元前 2000 年,沿海共同體修建了運河和灌溉體系、製作陶器以及建造神廟和石砌金字塔,這些技能表明,當地已經發展出國家。公元前 2000 年之後,農業共同體在高原地區也能夠生存,當地人們培育煙草和各種土豆。他們牧養美洲駝和羊駝,以便食用前者的肉和剪取後者的毛。如果食用足夠量的話,土豆能夠提供人體所需的所有營養。

安第斯山區早期社會與中美洲社會同時期興起,這就引出一個問題,即它們之間有何聯繫。很顯然,它們之間的地理障礙阻礙了傳播和交流;兩大社會都沒有大量的馱畜或掌握一種航海技術。(即便到了今天,泛美鐵路還未貫通巴拿馬-哥倫比亞邊境,推土機無法穿過沼澤和大山。)不過,還是存在一些聯繫,玉米和南瓜種植慢慢從中美洲傳播到安第斯山區,金、銀和銅冶煉術以及煙草向北傳到中美洲。

大約公元前 1000 年,一個叫查文·德·萬塔爾(Chavin de Huantar)的城鎮開始出現在安第斯山區 914 米高的莫斯納河(Mosna River)岸邊;到公元前 300 年,這座城鎮衰落了。在全盛期,城市居民大約為 2000 到 3000 人。它或許是一個宗教禮儀中心,有一些紀念性場所、貨倉和半人半獸的雕像(人的一半變形為美洲虎或其他動物)。查文也是來自雨林地區的貨物的分配中心,影響了安第斯山區其他定居點,它似乎因為規模太小而沒有被當作一個國家。它消亡之後不久,幾座人口 1 萬左右的城鎮出現在安第斯山區,它們建造了大型公共建築、儀式性廣場和廣闊的居民區。

隨著大型城鎮的興起,地區性國家也出現了,它們在從沿海到中部再到高原的廣大山谷地區被組織起來。沿海地區提供魚類、棉花和甘薯;中部地區有玉米、豆類和南瓜;高原出產土豆、美洲駝肉和羊駝毛。這種生態多樣性足以維持不斷增長的人口和複雜的社會組織。

早期國家的其他實驗

世界上一些地區只出現小型國家,撒哈拉沙漠以南非洲和太平洋島嶼就屬於這種情況。這些小國家是令人感興趣的,因為它們不符合標準的農業文明--這些文明能夠提供一些線索來說明完全文明的出現需要哪些必不可少的要素。

撒哈拉以南非洲

與安第斯山區的人們一樣,撒哈拉以南非洲的人們也在與異常艱苦的環境做鬥爭。一片荒無人煙的沙漠分割了撒哈拉以南非洲與非洲北部沿海地區。一半的非洲河流都沒有流入大海,或者河流從高原奔騰而下,形成一系列不可通航的奔流,最後再注入大海。風沿著許多海岸線吹向海濱,航海變得困難。稠密的森林和佈滿瘴氣的雨林覆蓋大片地區;其他熱帶疾病也大量存在。

第 5 章已經提到,隨著班圖人從現在尼日利亞東部和喀麥隆南部向非洲其他地區的移民,農業緩慢地傳播到整個撒哈拉以南非洲。班圖人種植薯蕷和油椰子,後來又種植粟和高粱,另外,他們也牧牛。大約公元前 1000 年,他們掌握了製造鐵器工具和武器的技術。到公元前最後幾個世紀,除了稠密的森林和沙漠地區之外,農業遍佈整個撒哈拉以南非洲。在森林地帶,巴特瓦人(Batwa people)——通常被稱為俾格米人(Pygmies)——是叢林專家,他們以叢林產品與班圖人進行貿易(參見地圖 6.7)。

  

地圖 6.7 班圖人的遷徙,公元前 2000 年到公元 1000 年。

注意,鐵器生產場址只有兩處。為何撒哈拉以南非洲從未發展出早期農業文明呢?

公元 300 年之後,駱駝取代馬匹和驢子,成為穿越撒哈拉沙漠的交通工具,由此也提供了一些貿易和交流,同時增強了一些遊牧部落的力量。跨越撒哈拉沙漠的商隊可能包含 5000 匹駱駝和好幾百號人。為了避開炎熱的高溫,商隊通常在夜間趕路,穿越沙漠需要 70 天時間,每天行走 24 千米到 40 千米。

到公元 4 世紀或 5 世紀,西非出現了一個小國家,即加納王國。這個王國——與現代加納沒什麼關聯——位於塞內加爾河與尼日爾河之間,領土橫跨今天馬裡和毛裡塔尼亞的邊界,當農耕者(向加納統治者)尋求保護以免遭撒哈拉沙漠駝背上的遊牧部落劫掠時,加納隨即發展成一個國家。

非洲跨大陸交流的唯一真正軸線,乃是撒哈拉沙漠以南的一條綠色走廊,這就是著名的荒漠草原,它東起東非,西至尼日爾河流域。公元 800 年,穆斯林商人通過這條路線來到加納,加納從而成為一個貿易中心,向南部地區收集和徵取黃金,並且提供象牙和奴隸。這樣,加納在 9 世紀到 12 世紀之間繁盛起來,即便如此,它的首都昆比薩利赫(Koumbi-Saleh)的居民也只有 15000 到 20000 人。來自北方的入侵者削弱了加納,13 世紀早期,加納王國瓦解。

馬裡帝國是加納王國的後繼者,從 13 世紀到 15 世紀晚期,它一直控制西非地區的貿易,並且從中抽取稅金。總而言之,這種地區性國家以及大大小小的王國,也是公元 1000 年之後撒哈拉以南非洲的特徵。這塊地區從來沒有成為重要的農業文明中心。

太平洋島嶼

在世界上所有宜居的地區中,太平洋島嶼是人們較晚到達的地方;最東邊一座島嶼,即拉帕努伊島(復活節島),直到大約公元 900 年才有人定居下來。(更多關於波利尼西亞人遷徙的知識,參見第 9 章。)波利尼西亞航海者有可能偶爾到過南美洲西海岸,然後帶回甘薯種植。(智利發現了波利尼西亞的雞骨頭殘骸,其年代為公元 1304 年到 1424 年之間,這證明波利尼西亞人在歐洲人之前到達了南美洲。)大約公元 1200 年,有人乘風破浪前往新西蘭,即地球上最後一塊較大的宜居地區,對於這些移民而言,甘薯尤其重要。這些移民發現,在熱帶太平洋地區的主要農作物(芋頭、香蕉、椰子、麵包果以及甘薯)之中,只有甘薯能夠在新西蘭寒冷的氣候環境中生存下來,這也迫使他們主要以採集食物維生(參見地圖 6.8)。

地圖 6.8 太平洋群島的早期社會,公元前 1500 年到公元 700 年。

想像一下這些航程所需要的航海技術(參見第 9 章)。為何太平洋島嶼是人類拓殖的最後一塊宜居地?

到公元 12 世紀和 13 世紀,隨著島民學會開發島上生態資源,太平洋群島的人口也快速增長。拉帕努伊島出現了居民無法解決的人口過剩問題。到公元 1500 年,當地社會墮落,變得嗜食同類,居民形成自相殘殺、相互對立的派系(參見圖 6.6)。

圖 6.6 拉帕努伊島的摩艾石像群。

摩艾石像是公元 1250 年到 1500 年間在拉帕努伊島(復活節島)雕刻的石頭人像。最高的幾乎達到 10 米,重 82000 公斤。它們如何被運到哪裡的呢,這至今仍然是一個謎,或許島上居民以樹木為工具,把這些石像撬動到現在位置。這幅圖展示的,是 20 世紀 90 年代智利考古學家在 Ahu Tonariki 恢復的 15 尊石像中的 6 尊。這些石像都面朝內陸

其他太平洋島嶼經營得更好,它們組織社會的模式與我們在其他地區看到的一樣。那裡有統治精英和平民百姓,有一位強大的酋長,專門的工人也出現了。湯加和夏威夷的酋長可以徵調勞動力、組織軍事力量、與祭司密切合作,以及使用武力開疆拓土,但是通常都不太成功。

海島土地狹窄、資源有限,也比較閉塞,它們無法提供人們能夠用以創造充分農耕文明的龐大資源。即使如此,當地人還是創造出了多產的農業經濟和組織良好的社會,它們的基本特色與世界上其他國家的並無二致。只要環境和人類的獨創性生產出足夠多剩餘糧食來支撐日益增加的人口,那麼,就會出現一個驚人的事實,即相似的組織模式會遍佈世界任何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