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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 烏魯克:第一個國家蘇美爾的第一座城市

為了進入我們想像的時光機器,先讓我們將鐘錶針盤撥到大約公元前 3600 年,然後放大美索不達米亞南部地區。美索不達米亞這個希臘詞的意思是「河流之間的地方」。這裡所說的河流,是指西邊的幼發拉底河和東邊的底格里斯河,它們分別發源於土耳其庫爾德山區以及土耳其托羅斯山脈和亞美尼亞,流經現在的伊拉克,最後注入波斯灣(參見地圖 6.1)。

地圖 6.1 早期美索不達米亞,公元前 3000 年到公元前 2000 年。

用來指稱這個地區的術語往往讓人感到困惑,因為政權的名稱和中心在歷史上發生過變化。美索不達米亞是指兩條河流之間肥沃的谷地,包括整個伊拉克以及土耳其東南部和敘利亞東部地區。蘇美爾(大約包括 12 個城邦)指從今天巴格達以南到波斯灣的兩條河流之間及其附近地區。美索不達米亞南部是蘇美爾的另一個稱呼。烏魯克(《聖經》中的以力,今日的瓦爾卡)是蘇美爾一個重要城邦,大約在當今巴格達以南 240 千米處。前面章節中提到的新月沃土是指一條拱形高地,北抵地中海東部,向東越過土耳其和伊拉克北部山區,然後沿著兩條河流東面的高地向南延伸。阿卡德是指薩爾貢(統治年限為公元前 2334-前 2279 年)統一的地區;它位於美索不達米亞北部,不過它的首都阿卡德的位置還沒有得到確定。巴比倫城位於今天巴格達附近;巴比倫尼亞是指阿卡德和蘇美爾的統一體,即南北美索不達米亞,漢謨拉比(統治時期大約為公元前 1792-前 1750 年)和其他人完成了這種統一。後來的亞述帝國位於底格里斯河上游,首都為尼尼微(今天的摩蘇爾)

公元前 3600 年,美索不達米亞南部或蘇美爾的環境似乎非常不利於創造世界上第一個農耕文明。兩條河流在抵達波斯灣時,形成三角地帶,這片平坦的澇窪地上長滿了棗椰樹和白楊,沼澤中有大量魚類和鳴禽。除此之外,這塊平坦的土地上沒有其他樹木,也幾乎沒有石頭和礦石。

不過,在灌溉的幫助下,經過許多世紀淤積起來的豐富土壤可以產出大量小麥、大麥和亞麻,亞麻是一種開花植物,可以用來製造亞麻製品。在河水灌溉的土地之外,乃是半沙漠地帶,可以放牧綿羊和山羊。更遠處是完全的沙漠和大山。從公元前 4000 年到公元前 3000 年,氣候變得更乾燥,年均降雨量不足 250 毫米,5 月到 10 月間根本沒有降雨。蘇美爾的資源包括泥漿、蘆葦、穀物、綿羊、椰棗、白楊木以及人們。

沙漠限制了這個地區,正因為如此,帶有灌溉體系的定居區發展起來;人們不可能移居到附近地區,在日益乾旱的氣候條件下,更是如此。對其他資源——木材、石頭、金屬以及寶石——的需求,推動了貿易網絡的發展;蘇美爾人可以用來貿易的物品有亞麻製品、皮氈、穀物和陶器,以此換取其他物品,比如阿曼或埃蘭的銅、阿富汗的天青石、阿拉伯的堅硬石頭(用來碾磨穀物)以及敘利亞的木材。

烏魯克城

公元前 3000 年之前,蘇美爾出現了少數幾個城市,烏魯克是其中的第一個。烏魯克坐落在幼發拉底河岸邊,不過,這條河流當前的河道位於原來河道以西約 16 千米處。Uruk(烏魯克)是巴比倫語的表達,其對應的蘇美爾語為 Unug。大多數考古學家認為,將烏魯克視為世界上第一座真正的城市是公平合理的。

全盛期的烏魯克廢墟佔地 556.5 公頃;還有大約 101 公頃沒有發掘,1990 年聯合國對伊拉克的制裁致使挖掘工作中斷。公元前 3500 年的烏魯克,面積相當於公元前 5 世紀的雅典以及公元 100 年羅馬城的二分之一,人口大約為 1 萬。它是當時為止人口最密集的人類共同體。

發掘工作發現了兩處儀式中心,大約建於公元前 3500 年到公元前 3200 年間。我們還不知道修建它們的最初目的何在;它們或許被用於儲存物品、接待、舉行儀式、遊行或者決策集會。它們的台階和庭院是開放式的。考古學家通常認為它們是神廟。較小的建築被稱為白廟,它最後與天空之神安(An)聯繫在一起,安是眾神之父,代表家長制權威。較大的建築被稱為埃安納建築群(Eanna Complex),包括許多建築物,它與安的女兒伊南娜(Inanna)聯繫在一起,伊南娜最初是豐收之神,後來被視為天之女王和愛神,也被認為是巴比倫的女神伊什塔爾(Ishtar)。白廟立於 13 米高的平台之上,是此後數世紀蘇美爾文化中富有特色的金字形神塔(上面修建小神廟的階梯金字塔)的一個原型。這些神廟是紀念性建築的早期例子。我們在第 5 章已經提到,在強大的領導者出現的地方,似乎就存在大型建築物,它們是所有農業文明的一大特徵(參見圖 6.1)。

圖 6.1 

烏爾的金字形神塔,大約公元前 2100 年。這座挺拔的神廟是紀念性建築的傑作;它聳立在美索不達米亞平原地區,遠方的人四面八方都可以看見它。國王們為何要修建這種建築呢?

禮儀中心的建造表明,某個領導階層必定在指揮著一群有組織的、有技能的勞動力。根據學者們的計算,1500 個勞動力每天工作 10 小時,連續工作 5 年才能完成埃安納建築群的修建。公元前 3000 年之前,沒有建築物證明皇家宮殿的存在;我們只好進行如下想像,與早期「神廟」聯繫緊密的祭司負責一系列活動:建造這些神廟、豐收之際儲存穀物、監管向神靈的獻祭儀式、公正地分發穀物、儲存穀物以備不時之需。只要穀物豐收,祭司向神靈請求的有效性就得到證實。宗教、政治、經濟甚至軍事力量或許也一度掌握在祭司手中。

早期美索不達米亞人敬畏自然力量,他們最早的神話透露了這一點,這些神話以鮮活的口頭語言保存了下來,最後被付諸文字。(在這裡,我們首次窺見了人們的內心世界,因為美索不達米亞人最早將他們的口頭神話以文字記載了下來。)美索不達米亞人認為,風暴、江河、山川、太陽、風和火是有生命,它們充滿了精神或活力。各種自然力量逐漸被人格化,成為有名有姓的神靈,它們就像人類那樣行動,唯一的例外在於,他們是永生的;或許美索不達米亞人以這種方式與諸神建立富有意義的聯繫。當人類社會開始出現不同的層級、階層或階級時,美索不達米亞人開始把他們的神靈視為他們社會中最強大的、至高無上的階層。

美索不達米亞人非常恰當地將水奉為生命之源。他們認為,世界是經由淡水和海洋鹹水混合而創造出來的。他們以一男一女兩位神靈的名字來稱呼兩種不同的水。那些最初的神靈演變為天空之神安,安與女神納穆(Nammu)生出水神恩奇(Enki)。(一種更古老的傳說將納穆視為自我繁殖的原始物質,不需要與男性結合。)從後來的文獻可以看出,公元前 3500 年到公元前 3000 年間,一張神靈名單已經建立起來。

美索不達米亞的每一座城市都建立了自己特有的神廟或宅院,以此吸引它所選定的神靈來城市居住、保護它,為它帶來繁榮。神靈就好像一位人類居民,一群扈從為它的巨大塑像提供居所、食物和衣服。人們認為,神靈創造了人類作為自己的僕人,以照顧他們。人們也認為,神靈創造了宇宙法典(me),這個蘇美爾詞彙的意思是指制度、各種形式的社會行為、情感以及職務符號,總的來說,人們認為它們對世界的平穩運行來說必不可少。

公元前 2500 年到公元前 2000 年間創作的讚美詩和史詩,為上述觀念提供了證據。較早時期的證據包括來自烏魯克埃安納神殿的一隻條紋大理石花瓶,又被稱為瓦爾卡花瓶,大約為公元前 3200 年到公元前 3000 年間產品(參見圖 6.2)。在這個早期城邦,宗教似乎有助於增強社會凝聚力和證明統治者權威的合法性,地方宗教讓位於統治者接受和宣傳的國教。

  

圖 6.2 瓦爾卡花瓶。

這只花瓶發現於烏魯克廢墟的伊南娜神殿,是一隻有雕刻的條紋大理石容器,大約屬於公元前 3200 年到公元前 3000 年間的產品。它高 100 厘米,瓶身有四圈淺浮雕。最下面一圈雕刻著規整的波浪線,可能像征水。相鄰的上面一圈的下部,雕刻著大麥麥穗和椰棗,上部圖畫為雄性和雌性綿羊。再往上的浮雕帶所展示的,乃是剃光毛髮的光頭裸體男子隊伍,他們每個人都端著一隻水罐或器皿。最上面的浮雕帶受到部分損壞,描繪了一位女性(被認為是伊南娜)在接受貢品,並且受到一位男性祭司-統治者的監督,這位男性配有符號 EN,這個詞代表最高男性官員。花瓶呈現的是一個秩序井然、管理有方的世界,它沉穩地應對著集體生活的各種挑戰。2003 年美國入侵伊拉克時,花瓶被從伊拉克國家博物館搶走,後來又被還回伊拉克

早期烏魯克的農業生產力可能基於土壤的自然肥力(洪水會在農閒期間到來),也可能基於某種形式的灌溉。有證據顯示,由國家控制的大規模灌溉體系直到公元前三千紀才發展起來。那時,個人和小群體已經無法管理灌溉體系;只有政府權威才能夠徵調勞動力、分配水資源以及解決爭端。

從烏魯克考古足印的規模估算,到大約公元前 3000 年,這座城市人口為 4 萬人到 5 萬人。它的人口快速地從公元前 3500 年的 1 萬人增長到公元前 3300 年的 2 萬人;到公元前 2500 年,烏魯克達到了全盛期,它的人口可能在 8 萬到 10 萬之間。到那時為止,80% 的蘇美爾人居住在面積超過 10 公頃的不同城市。大約公元前 3000 年,有閃族名字的許多人從阿拉伯半島來到蘇美爾,或許因為他們無法在乾旱的氣候環境中繼續生活下去,這些移民的湧入,也增加了蘇美爾的人口。

烏魯克包括三個區域:圍牆內是神廟、宮殿(公元前 3000 年之後才出現)和市民的住宅;外面是農田、牧場和花園;還有一個外國商人匯聚的商業區。城牆內的居民並不務農;他們從事專門職業,是文書、祭司、官吏、麵包師、廚師、陶工、銀器匠和耍蛇人,這些職業記載在一張標準的職業表上,即一塊在烏魯克發現的泥板上,上面列舉了 100 多種不同職業,它的最早版本出現在公元前四千紀末期。

烏魯克的社會差別逐漸比農村或城鎮地區更明顯。統治和祭司精英階層出現了。大多數人不是自由的平民就是依附他人的受保護者,前者從事專門職業或種植自己的土地,後者沒有地產,他們為那些有地產的人工作。自由平民和這種依附者按照權力部門的要求納貢和提供勞役。還有一些人並不自由,他們是奴隸;奴隸來自戰俘、罪犯和背負沉重債務的人。大多數奴隸是富人之家的僕人。這種複雜的經濟結構及其職業的專門化,以及由此導致一些勞動形式在單個家庭的消失,就是這座世界第一城的主要特質,它與第 5 章描述的村莊生活方式相去甚遠。

宮殿

在烏魯克,人們似乎將越來越多的權力賦予祭司,以此換取某個掌權人物來控制穀物分配、籌集剩餘穀物以備急需,以及為了獲得好收成而與神靈交流。還有一種可能,人們之所以出讓這種權力,乃是因為他們沒有土地,只能依賴祭司或其他人為他們提供工作。在徵集剩餘糧食的同時,祭司逐漸增強他們的權力,徵收貢賦,擴大地產和建立國家企業(比如織布作坊和進行大規模生產的陶器廠)。國王究竟是如何出現在這個舞台上呢?

隨著難民從乾旱地區湧入蘇美爾,烏魯克這種城市就得保護自己儲存的穀物免遭襲擊者、盜匪和其他城市的洗劫。市民需要修建城牆以確保他們農田和住宅的安全。安全感要求領導階層承擔防衛;軍事領袖應運而生。

不過,在烏魯克早期歲月中,沒有證據顯示國王已經出現。一個假定認為,早期國王最初是將軍,由神廟在緊急狀況下選出,任職短暫。他們最終長期擔任職務,並且安排他們的兒子接任。通過指定親屬擔任神廟的祭司或女祭司,他們延續著在神廟的影響力。統治者及其家族最後可能擁有神廟地產。一個貴族階層出現了,其成員基本上來自王室家族。公元前 2800 年到公元前 2600 年間,即王位開始世襲時,烏魯克修建了最早的、奢華的非宗教住宅或宮殿。

另一種關於蘇美爾地區國王出現的假定,提出了更加民主的模式。一些早期神話間接表明,每一座城市由一個政務會統治;根據這些神話的描述,神靈和女神以政務會進行自我統治,這種方式或許在模仿早期蘇美爾人的自我統治。在這種假說中,早期政務會選擇祭司擔任行政官員或將軍來負責軍事行動,一些人逐漸設法將這些職位長期把持在手中。早期領導者如何從共識性權力轉向強制性權力的問題,一直顯得棘手而模糊。

世界上第一部書面文獻《吉爾伽美什史詩》講述了吉爾伽美什的故事,這個人物據說是烏魯克第五任國王。大約公元前 2000 年的一份蘇美爾王表顯示,在大約公元前 2750 年,確實有一位名叫吉爾伽美什的國王統治著烏魯克,他成功地領導了該城市與鄰邦基什(Kish)的戰爭。他統治的故事被一再口頭相傳;留存下來的最早文本的年代,大約為公元前 2100 年。在史詩中,超級英雄吉爾伽美什被描述為具有 2/3 神性和 1/3 的人性,他是女神寧蓀(Ninsun)之子,烏魯克的高級祭司-統治者。吉爾伽美什有一位名叫恩奇都(Enkidu)的男性朋友,恩奇都一開始是荒野獵手,後來變成城市居民。他們一起冒險,挑戰神靈,尋求永生,也哀歎他們的肉體凡胎。《吉爾伽美什史詩》對一位英雄人物的遊歷做出了最早的文字敘述,根據《史詩》的描述,吉爾伽美什最終返回烏魯克,他變得更加英明睿智,也前所未有地珍惜這座城市。

服裝

在紡織品發明之前,人們在必要時身穿獸皮取暖。在美索不達米亞地區馴化了綿羊和山羊之後,人們將綿羊或山羊皮披在身上;男人使用的是一條類似於裙子的帶狀羊皮,而女人穿在身上的羊皮類似於一件長袍。

作為農業最早發展的一部分,地中海東岸的農民馴化了亞麻:一種高而纖細的植物,葉子深綠,綠色花瓣。亞麻可以長到 1.2 米高,農民學會了從這種植物的莖幹纖維中製造一種被稱為亞麻織物的織品。這種植物需要澆水、除草、收割和曬乾。然後讓乾燥的莖幹受潮,以便將纖維從莖幹上面剝下來,接著用唾液(含有一種酶,能夠輕微地分解纖維質)打濕纖維,再將它們擰在一起。最後,纖維被紡成紗線用來編織衣服,為一個人縫製夠用一年的衣服,大約需要 57 個工作日!

由於將亞麻變成亞麻製品很費勞力,因此,在烏魯克,亞麻製品是專門為祭司和神廟的塑像準備的。綿羊的毛可以更容易地轉變為毛織品:先將羊毛紡成紗線,然後將其編織成織物。在經過育種培育出更多毛的綿羊之後,100 只綿羊能夠為 40 個人提供一年用的衣服。來自烏魯克的設計圖案表明,男人穿的裙子長及膝蓋以下,這種穿著在夏天或許讓他們感覺不那麼舒服。國家的發展取代了家庭婦女對亞麻和羊毛的控制。繳納貢賦(參見詞彙表)可能迫使窮人家庭將婦女作為債務奴隸賣到僱用好幾千人的城市紡織廠。

文字

世界上最早的文字來自烏魯克的埃安納神殿,年代大約為公元前 3500 年;稍後,它出現在從敘利亞到伊朗的廣大地區。對我們來說,很幸運的是,蘇美爾人用蘆葦稈在濕潤的黏土上面書寫,黏土很快就硬化形成泥板,歷經歲月的洗禮而保存下來。其他一些早期民族在更容易腐爛的材料上進行書寫——埃及人用紙莎草、中國人用竹簡、其他民族用樹皮或木頭——因此,我們無法像追溯蘇美爾的楔形文字(cuneiform,拉丁語cuneus意思是「楔形的」;參見圖 6.3)那樣清晰地考察任何其他文字的長期發展。

  

圖 6.3 楔形文字泥板,公元前 2900 年到公元前 2600 年之間。

這塊泥板發現於蘇美爾城邦烏爾,上面記載的,乃是向一座神廟奉獻大麥

進出城市統治者倉庫的農田的穀物和牛羊家畜需要備案登記,因此,這就促進了烏魯克文字的發展。事實上,在發現於烏魯克的早期泥板中,85% 的泥板記錄的,乃是人們或神廟提供的貨物、食物和動物;其餘 15% 所記錄的,是官職、商品和動物表單。

文字經歷了漫長時期的緩慢發展。早在公元前 7500 年,烏魯克附近的農民就用彈珠大小的陶籌來表示特定物件:一個圓錐代表一籃子穀物,一個圓筒表示一隻綿羊。這些陶籌日漸變得更抽像,上面刻有線條和圖形,包括動物的頭。考古發掘者發現了一些代表油、蜂蜜、鹿、布匹和穀物的標記。

與此同時,圓筒形圖章也得到使用,以便保證貨物的包裝不被撕破。通常的做法是,在包裝上的濕黏土上面滾動刻有個人獨特設計圖案的黏土或石頭圖章,濕黏土很快就會變硬,因此,如果私自開啟貨物的話,就會損壞印章圖案。

最初的時候,陶籌和圓筒形圖章上的符號描繪的是物體(象形文字);它們並不代表口頭文字,僅僅表示物體本身而已。因此,它們常常可以通過蘇美爾地區使用的兩種語言來解讀,其中一種是蘇美爾語,它與任何其他至今鮮活的或已經消亡的語言都沒有聯繫,另一種是阿卡德語,這是一種與希伯來語和阿拉姆語有關聯的閃族語言。早期的烏魯克泥板包含約 1200 個不同的符號。

隨著國家發展,行政官員最終把一組陶籌裝入圓形黏土信封中,將它們整理起來,確保沒有人會亂動它們。一開始,行政官員在包裝表面刻畫了其中所有陶籌的圖案,因為當時還沒有抽像數字的概念。後來,有人覺得標記本身是多餘的,包裝從而轉變為扁平的泥板,上面刻有物件的圖案。

到公元前 3100 年,抽像數字首次在歷史上出現,它們被印在代表商品的象形文字旁。最早的數字符號如下:一個小楔形代表 1;一個小圓圈代表 10。一個大楔形表示 60,一個大楔形裡面加一個圓圈表示 600,一個大圓圈表示 3600。因此,三個小楔形加三個小圓圈表示 33,而不用把物件畫 33 次。同時,與小數字打交道的普通老百姓,直接使用最初的陶籌來記錄他們的綿羊和穀物,在所發現的陶籌中,最近一套大約使用於公元前 1600 年,也就是發明文字近 2000 年之後。

早期象形文字發展成為觀念符號。例如,表示腳的圖案可能也代表「站立」或「行走」觀念。蘇美爾語言中含有許多單音節詞,其中相當多是單個元音詞。比如說,字母 a(發 glass 中的 「a」音)意思是水。所以表示水的圖形也代表著「a」音,即語音符號的第一個,在書寫人名時,尤其需要它。

書寫工具也得以演進,一開始使用的,只是從沼澤地砍來的蘆葦稈。通過將蘆葦斜著砍斷,就形成了各種形式的斜尖或尖筆,最終定型的是楔形,這就是蘇美爾文字被稱為楔形文字的原因。

大約在公元前 3300 年到公元前 3200 年間,當烏魯克的文書通力合作時,記賬方法很可能快速地向真正的文字轉變,在此過程中,代表聲音、音節、觀念和實物的各種符號複雜地結合在一起。抑或這種轉變是緩慢發生的,一直持續到大約公元前 2500 年,那時,可以稱為現代意義上的完整文學的文本開始出現。最早的文學包括咒語、頌歌、英雄史詩以及葬禮曲。通常,有文字可考的歷史被認為從公元前 2700 左右開始。

文字的發明促進了對人類社會方方面面的闡述。當整個社會創造的知識被記載和保存下來時,集體學習開始加速。在美索不達米亞,識文斷字的能力帶來知識的快速傳播,在天文學(曆法)和數學(測量)領域,尤為明顯。蘇美爾人使用了一套複雜的計數系統,這種系統部分基於數字 10,部分基於數字 60。(他們以數字 10 來計算他們的動物和零碎的物件,以數字 60 來計算他們的穀物,或許因為 60 能夠以 11 種不同方式分割。)他們設計了一種曆法,每年分 12 個月,每天 24 小時,每小時 60 分鐘,每分鐘 60 秒。他們將一個圓分為 360 度。這些聽起來是不是很熟悉呢?通過巴比倫尼亞這個中介,希臘數學家也使用蘇美爾的思想觀念。巴比倫尼亞將這種成功的文化習俗傳給西方文明,最終傳播到整個現代世界。

人們通過蘇美爾楔形文字來記載從敘利亞到伊朗西南部的埃蘭所使用的好幾種語言。即使在蘇美爾權勢衰微之後,楔形文字依然是廣大地區的外交語言;在公元前 7 世紀到公元前 6 世紀之間,阿拉姆語取而代之;不過,直到公元紀元的最初幾個世紀,保守的祭司和學者一直在使用楔形文字。

蘇美爾背景下的烏魯克

大約公元前 3600 年到公元前 3100 年間 500 年時間,在蘇美爾的城市和國家發展過程中,烏魯克人一路領先,他們擁有專門的職業,有強制性和保護性制度,有雄偉壯觀的神廟和宮殿,還有國家宗教和用來計數的文字。由於烏魯克是當地唯一一座大型城市,因此,它的產品遍及整個美索不達米亞地區,從敘利亞北部、黎巴嫩、巴勒斯坦和阿曼傳播到安納托利亞(土耳其),也傳播到伊朗,這證明了烏魯克廣泛的商業聯繫。

在大約公元前 3100 年,這段令人驚訝的發明創造期結束了,因為烏魯克文化產品從遍佈各地的遺址中消失了。隨著新興城市在整個蘇美爾地區的發展,在烏魯克迅速發展起來的官僚制度明顯地退縮到更局部的層面。每座新興城市都控制著自己的領地和水資源,每座城市都採納了烏魯克的社會制度,不過,它們各自尊奉萬神殿中某一位不同的男神或女神。

到公元前 3000 年,烏魯克僅僅是美索不達米亞南部十幾個城市之一;其他城市包括埃利都、烏爾、拉什、尼普爾、溫馬以及基什等,每座城市都由一位國王統治,他們宣稱在自己王國擁有絕對權威,不過,他們沒有宣揚自己是神,直到公元前 2254 年到公元前 2218 年間統治阿卡德的納拉姆-辛(Naram-Sin)才以神自居。據估計,每座城市的神廟大約擁有全國 1/3 可耕土地;我們不清楚統治家族佔有多少土地,或許也是 1/3。

戰爭

至少自公元前 4000 年以後,蘇美爾地區就有了戰爭;被復原的最早圓筒形圖章描繪了戰爭和戰俘。吉爾伽美什死後,戰爭變得頻繁,在烏爾國王於公元前 2560 年推翻烏魯克國王之前,烏魯克又經歷了七位國王的統治。在接下來 200 年時間,蘇美爾城邦的人們幾乎常年都在參加戰鬥。衝突常常因爭奪土地和水資源而起。那時,蘇美爾的國王們控制著職業化軍隊,士兵們戴著金屬頭盔、配備專門武器、穿著統一服裝。一些士兵乘坐驢拉的四輪戰車戰鬥,不過,大多數是手持長矛的步兵。持續不斷的軍事衝突為軍事領袖擴大地產和支配政治生活提供了合法性。職業士兵也會獲得土地來供養自己和家人。

根據卡倫·內梅特-內扎特(Karen Nemet-Nejat)在《古代美索不達米亞的日常生活》中的描述,蘇美爾城市的生活水準經常跌落到僅僅高於勉強餬口的水平,只有當國王和軍隊征服其他城市並且向士兵和官僚們分配戰利品和貢品時,才會出現繁榮。那時,神廟和宮廷變得富有;進口奢侈品也成為可能。但是,這種繁榮往往只是曇花一現。人們很快就生活在他們城市的廢墟中,在門戶洞開的家園,他們成為入侵的敵人和其他劫掠者的盤中餐。

烏魯克的城牆後來被再次摧毀,當時,阿卡德的薩爾貢(統治年代為公元前 2334-前 2279 年)征服整個蘇美爾以及遠至幼發拉底河的源頭地區,在底格里斯河-幼發拉底河流域建立了第一個帝國。薩爾貢的帝國存在時間不到 100 年。帝國崩塌的原因是什麼呢?我們只知道大約公元前 2250 年發生了一場前所未見的乾旱,美索不達米亞北部泰勒雷蘭(Tell Leilan)遺址證明了這一點,遺址的土樣顯示了揚塵和大量減少的降雨。這個遺址在被突然拋棄後,300 年時間裡一直無人居住過。

除了乾旱之外,蘇美爾人還面臨土壤鹽分增加導致農業生產力下降的問題。土地因灌溉而變成澇地,鹽分浮現在土壤表面。小麥能夠容忍的土壤鹽分比為 0.5%,不過,大麥在鹽分佔 1% 的土壤也能生長。學者們通過考察小麥產量減產比例,就能夠推算出鹽鹼化程度。公元前 3500 年,小麥占蘇美爾穀物產量的一半;到公元前 2500 年,只佔 15%。在公元前 2400 年到公元前 2100 年間,穀物總產量下降了 40%,到公元前 1700 年,這一數據變為 66%,此後,蘇美爾變得無足輕重,只是其他帝國的一個貧窮落後地區。公元前 2400 年到公元前 2000 年間,美索不達米亞的記載提到了過度灌溉導致的鹽鹼化和土壤肥力的喪失;人們很清楚正在發生的一切。長期的可持續性發展以及過度開發環境的問題,4000 年來一直困擾著各個複雜社會。

烏魯克和蘇美爾人發明的技術——比如灌溉和文字——大大促進了他們的食物供應和人口增長。然而,這些革新——面臨土壤和氣候的限制——無法阻止人口下降,人口數量在增長期結束之後,迅速回落。這種循環在人類歷史上頻繁發生,現在被稱為「馬爾薩斯循環」;它們以英國牧師和經濟學家托馬斯·馬爾薩斯(Thomas Malthus,1766-1834)的名字命名,馬爾薩斯在 19 世紀早期宣稱,人口增長始終快於食物供應的增長,由此會導致饑荒和人口急劇下降。馬爾薩斯影響了達爾文的思考(第 3 章討論過),後面的內容還會提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