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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 舊石器時代:20 萬年前到 1 萬年前

本章最後部分帶領大家進入人類史。不過,我們這裡所探究的人類史時代,並不是在大多數主流歷史課程或教材中占突出位置的人類史。這有點遺憾,因為絕大部分人類史是在舊石器時代發生的,我們希望每個人都不要忘記這個時代的重要性。

人類史舊石器時代的界定和意義

Paleolithic 一詞來自兩個古希臘詞彙,意思是「舊石器時代」。這個稱呼源自三段論歷史分期體系,即把整個人類歷史分成年代上前後相繼的三個時期,每個時期以當時主要的工具或武器材料(石頭、銅和鐵)命名。1865 年,考古學家約翰·拉伯克(John Lubbock)首先使用了舊石器時代這個術語,指稱以石器使用為特徵的歷史時期。如果把我們的人亞科原人祖先——由前面內容可知,它們也使用石器工具——包含在內的話,舊石器時代的時限就是從大約 250 萬年前到大約 12000 年前。不過,在本書中,我們明確地把舊石器時代界定為確定無疑的人類歷史的第一個時代,時限大致從 20 萬年前智人出現到大約 12000 年前農業的開始(參見圖 4.6)。

圖 4.6 過去 20 萬年的時間線

至少從兩個重要的方面來說,把舊石器時代納入世界史敘述是非常關鍵的。首先,正是在這個時期,我們變成了我們自己,也開始認識到我們物種在身體、社會、技術和語言上的潛能。考察這段時期有助於解答一個基本問題,即人是什麼。其次,舊石器時代是隨之而來的一切世界歷史的基礎,它佔整個人類歷史的 95%,如果忽視這個時期,那麼,後面 5% 的人類史(包括農業時代和現代時期)就難以理解。

當然,這種觀點即認為某件事情僅僅因年代久遠就意義非凡可能有點不坦誠。舊石器時代或許是迄今為止最漫長的時期,但是,生活在那一時期的人類卻很少。我們可以採取現代人口統計學家的觀點,假定自最早人類出現以來,總共有大約 800 億人在地球上生活過和生活著,其中 20% 只是生活在最近 250 年,大約 68% 生活在農業時代。生活在舊石器時代的人只佔總人數的 12%。以人口數量來衡量,農業時代和現代更加重要,這或許在一定程度上解釋了大多數歷史著作和課程對舊石器時代的忽視。

舊石器時代的兩大事件

我們現在準備考察舊石器時代的兩大「事件」。其一是氣候變化,尤其是最後一次冰期對人類歷史的影響。另一個是擴張化(extensification),這個詞是指人類在世界各地的擴張,這種擴張是人類開發出新技術來應對不同環境而導致的結果。

氣候變化:冰河時代的倖存者

到 20 世紀早期,地質學家已經能夠精確繪製冰川期冰凍的程度,並證明了冰期不止出現一次,而是許多次。舊石器時代的人類經歷了兩次明顯的冰川期。大約 20 萬年前,氣候相對溫和,環境宜人。然而,從大約 195000 年前開始,環境開始惡化,地球進入一次漫長的冰期,一直持續到大約 123000 年前。第二次寒冷期——也是地球歷史上最近的冰期——大約開始於 110000 年前,最近一次間冰期大約始於 11500 年前。這意味著,舊石器時代人類生活方式主要是在冰川環境下發展起來的。

從大約 123000 年前到 110000 年前(上一次間冰期期間),地球溫度與今天的相似。全球各地的沉積物樣品顯示出,從大約 11 萬年前開始,氣候經歷了一次長期的、相對突然的轉變過程,即變得相當寒冷。最近對大西洋沉積物進行的高分辨率分析表明,從溫暖的間冰期向冰川環境的轉變,可能只花了不到 400 年時間。北方的森林迅速變得支離破碎,急劇縮減,冬天變得漫長而寒冷,巨大的冰蓋開始覆蓋高緯度地區。冰川留下了與它們最初位置相關的大量證據,因此,我們就有了一幅清晰的冰川作用地理圖。現在,地質學家能夠就最近一次冰期做出估算:冰川大概影響了陸地面積的 30%,包括北美約 1000 萬平方千米、歐洲 500 萬平方千米、西伯利亞 400 萬平方千米。北半球的冰川差不多是南半球的兩倍,因為南部海洋阻止了冰蓋從南極洲延伸到更遠地區。

即使在那些沒有受到冰凍直接影響的地區,越來越冷的溫度也讓地球氣候變得更乾燥,因為隨著溫度的降低,水蒸氣更少,降雨也隨之減少。森林大片消失,乾旱的草原取而代之,草原在大約 7 萬年前又變成大片沙漠。在 60000 年前到 55000 年前之間,氣溫再次變得暖和,然而,在大約距今 3 萬年前,地球再次進入干冷時期,在 21000 年前到 17000 年前這段時間,溫度降到最低點(參見地圖 4.2)。這些日期標誌著最大程度的全球冰凍時刻,在這種嚴酷環境中求生的人類所面臨的,是森林面積的縮小以及大片未被冰雪覆蓋的廣闊沙漠和半沙漠地區。

地圖 4.2 末次冰期的範圍,大約 21000 年前,正值末次盛冰期的時候

接著,大約 14000 年前,地球在全球範圍快速變得暖和與潮濕。大冰原開始退卻,森林重現出現。經過 1000 年到 2000 年恢復期,地球又進入一次新的、儘管短暫的冰期,即新仙女木時期(the Younger Dryas)。這次冰期出現得很突然,發生於短短 100 年,然後在大約 11500 年前突然消失,可能只花了短短幾十年甚至更短時間。這次事件標誌著地質學家所說的全新世(the Holocene epoch)的開始。距今 11500 年以來,地球變得溫暖而濕潤,冰蓋逐漸融化(儘管花了 2000 年時間),植被蔥綠,覆蓋非洲-歐亞大陸大部分地區。9000 年前到 5000 年前這段時間,就是地質學家所說的全新世氣候最佳適宜期(the Holocene Optimum),下一章我們會瞭解到,這種環境對農業革命時期各種動植物的馴化至關重要。

集體學習促生的知識和技術,足以讓人類走出非洲,移居其他日漸寒冷和荒涼的地區。對火的控制和使用是在寒冷氣候中生存的關鍵。生活在冰河時代的人類也提高了狩獵技巧,縫製了暖和的衣服,建造了堅固的住所(通常以動物皮毛骨骼和冰塊為材料),也發展了精細的技術來捕獲草原上大型食草動物(如猛犸象)。一些具體的遺址為這些適應性策略提供了證據,我們將在隨後的「舊石器時代生活方式」部分對此加以討論,不過,這些遺址明確無誤地證明,人類在面臨毀滅性氣候變化時表現出了驚人的適應能力。這能夠為未來提供一種借鑒嗎?

擴大化:人類的擴張

無可爭議的考古學和遺傳學證據表明,大約 9 萬年前,現代人的一些小群體開始遷出非洲。小群體從他們原來佔領的土地遷移到臨近的新土地上,這種遷移活動是緩慢而零星的現象。小部分智人遷出非洲,在新家園定居下來,隨著人口增長,一個亞群就會分離出來,然後移居別處。人類通過這種過程散佈到整個地球(南極洲除外),儘管全球人口總數依然比較少。

大衛·克裡斯蒂安(David Christian)用擴大化(extensification)來描述這種全球殖民過程。克裡斯蒂安將擴大化界定為一種創新形式,它允許「人類在地域上的擴張,同時人類社會在規模或密度方面沒有出現相應增長」。5 這個術語意味著,在舊石器時代移民活動期間,人類社會的規模或社會複雜性沒什麼增長。然而,舊石器時代人類社群遠非原始的,因為在新工具、技術和精妙藝術的創造、向冰川地區的移民活動以及新技術的應用(從而讓人類能夠居住在各種環境生態龕中)等方面,集體學習都得到了鮮明的體現。

這些全球移民的編年史表明,距今大約 10 萬年到 9 萬年之間,人類已經離開非洲移居到西亞和地中海地區;距今 6 萬年已經移居東亞和澳大利亞;距今大約 35000 年到達烏克蘭和俄國的寒冷地區;距今 2 萬年達到西伯利亞;至少在距今 13000 年已經到了美洲(或許更早)。通過將這些日期與最後一次冰期各種氣候事件的年代聯繫起來,進一步證明了人類的適應能力,可能也解釋了這些移民活動。冰期出現不久,人類也開始遷出非洲。60000 年前到 55000 年前這段時間開始的全球變暖,顯然與人類移居亞洲和澳大利亞的時間一致。值得注意的是,一些人群似乎選擇在大約 2 萬年前末次盛冰期(Last Glacial Maximum)移居荒涼寒冷的西伯利亞!相同的環境也讓人類移居美洲變得更容易,因為海平面的下降在西伯利亞和阿拉斯加之間留下了一座陸橋。最後,在大約 14000 年前全球開始變暖時,具有東亞基因起源的一些人群發現,由於海平面上升,他們被阻隔在美洲。

因此,在舊石器時代,人類已經居住在地球大部分地區;直到距今 1 萬年,與人類的廣泛分佈相近的,只有獅子。與此同時,儘管人口數量有所增長,但是,人類社會的規模和複雜性沒有發生顯著增長。

舊石器時代生活方式:人類如何生活?

人類歷史的 95% 沒有留下書面證據,因此,渴望重建舊石器時代生活方式的人類學家和史學家只得依賴其他形式的證據。這類證據主要是關於考古遺存(包括骨骼、工具和生活遺址)的研究以及與現代社會(最接近舊石器時代的社會)的類比。我們在解釋這類證據時,需要小心謹慎,因為這兩類證據有可能會誤導我們。

作為一種生活方式的採集

採集(Foraging,事實上可以與 hunter-gathering 互換)是指為了生存而從環境中收集食物和其他生活必需品。初看起來,這似乎也是其他許多大型動物的生活方式,那麼,採集生活方式有何特別之處呢?答案在於團隊合作的水平。一些動物當然也會結伴狩獵。人類的不同之處在於,他們在收集或獵取所需的資源時,已經掌握了許多世代以來積累起來的信息。因此,與其他物種相比,人類的採集活動更精確、更多樣化,也更依賴信息。毫無疑問,這種採集活動也更高效和更有創造性。在這裡,我們再次回到我們物種獨具特色的特徵:與其他任何物種相比,我們在開發環境的時候,使用了更多知識,也更加高效。這種差異也解釋了我們物種的影響力為何隨著時間流逝而穩定增長。

採集活動可以採取許多不同的形式。一些採集者專注於某些特定的物種,而其他一些是「多面手」。一些採集者進行大範圍的活動,另一些常年只在大本營附近。不過,所有採集者都具有一些基本特徵。比如,對現代採集者做出的人類學研究表明,每一個採集社會都需要大塊土地來維持自身,這意味著種群規模不能太大。在全新世早期的歐洲,採集生活方式供養一個人需要大約 10 平方千米土地,在早期農業社會,同樣大小的土地可以養活 50 人到 100 人。

由於需要在大片土地上收集食物,因此,採集者常常四處流動,根據食物的季節變化而四處遷徙。為了成功地過一種遷移生活方式,人類社會需要把人口數量控制在很小規模,因為遷徙的群體不可能供養太多需要供養的嬰兒或老年人(他們降低了流動性)。因此,舊石器時代的生存需要採取一些措施,比如自然節育、殺嬰和殺死老年人。一位研究者聲稱,史前社會的殺嬰率高達 50%。其他比較人類學家也指出,在舊石器時代,50% 的新生女嬰都被他們的父母殺死。這些活動帶來的一個結果,就是遷徙型採集民族的人口增長十分緩慢。

現代採集民族主要食用採集到的食物,包括植物、根莖、堅果、小型動物和昆蟲,有時候也搜尋腐肉和狩獵。來自南非克萊塞斯河入海口的證據表明,大約 10 萬年前,人類通過把大羚羊驅趕到陷阱中來獵取它們。在法國拉昆塔遺址(La Quinta site),早期狩獵者很可能把馬群和馴鹿群趕到懸崖邊。這些實例意味著,更具對抗性的大型狩獵活動是在舊石器時代晚期發展起來的。另一方面,搜尋腐肉是一種投機取巧行為,更安全也更輕鬆,舊石器時代早期人類的大多數肉類食物可能主要來自偷竊:偷竊肉食動物殺死的動物屍體,把它們拖拽到安全之處,然後使用工具宰割肉和骨髓。

與狩獵的證據相比,我們更加難以找到與植物採集相關的考古證據,因為骨骼和工具可以保存下來,而植物遺存通常難以保存。贊比亞的卡蘭博瀑布遺址(Kalambo Falls site)是一個重要的例外,那裡發掘出大量與採集的樹葉、堅果、水果、種子以及木質工具相關的證據,它們距今 18 萬年。對現代採集社會的人類學研究證明,對於生存而言,通過採集獲得的食物的重要性遠遠超過肉類。的確,現在大多數史前史學家普遍認為,狩獵是舊石器時代一種漫無目的的策略,在所有熱帶或溫帶環境中,收集並消耗植物和小型動物為人類提供了大部分熱量。

多種採集技術的實例

在現代人看來,舊石器時代人類使用的各種採集技術乍看起來似乎十分簡單。然而,為了生存,舊石器時代的採集民族需要掌握與他們環境相關的大量詳細知識,以及具備把最合適、最有效的技術和技巧應用到特定環境生態龕的能力。儘管所有舊石器時代的人類都過一種採集生活方式,不過,隨著人類移居到各種不同的環境,他們的技巧和技術也顯得千差萬別。正如前面已經提到的,寒冷氣候下的生活需要一套專門技術,數千年來,阿拉斯加和加拿大北部因紐特人就證明了這一點。在毛皮衣服、獨木舟和其他漁獵工具(由石頭、骨頭、尖牙和鹿角製造)的幫助下,因紐特人在我們物種其他成員難以生存的地區取得了成功。

舊石器時代人類適應寒冷氣候環境的另一個證據,來自烏克蘭基輔附近的美熱裡奇(Mezherich)遺址。1965 年,一位農夫在挖自家地窖時,碰到了一頭猛犸象的下顎骨,隨著進一步的發掘,一座完全用猛犸象骨骼建造的半永久性住所浮現出來。36 根彎曲的大長牙被用作拱座來支撐屋頂,其他骨骼被連在一起創造出牆體結構,甚至通常用來拴住猛犸象外層毛皮的「帳篷樁」也是骨頭。據估計,這座建築可能一共使用了 95 頭猛犸象的骨頭,它距今大約 2 萬年。住所內部有琥珀裝飾、貝殼化石、一面似乎用骨質鼓槌敲打的猛犸象頭鼓,以及猛犸象骨骼的碎片(用來製作縫製衣服的針具)。

還有另外兩個看似簡單的技術和材料事例,它們足以證明舊石器時代狩獵-採集民族的創造性。在距今 11500 年到距今 11000 年之間,北美土著民族使用了一種鋒利而堅硬的碎石工具,即克羅維斯矛尖(因為最早的物件發現於新墨西哥的克羅維斯,故有此名稱)。這些矛尖是一些纖細的、帶有凹槽的投擲利器,曾經被安裝在木質梭鏢上(或者裝上手柄)。這樣,這些梭鏢就能夠通過手或被梭鏢投手投擲出去(就像澳洲土著民的標槍那樣)。從大約公元前 1 萬年開始,福爾瑟姆矛尖(Folsom points)取代了克羅維斯矛尖(Clovis points),並且在北美地區得到廣泛使用,一直用到大約公元前 8000 年。這兩種矛尖常常在猛犸象骨骼附近被發現,很可能的是,這種致命的投擲利器促使北美猛犸象和其他大型動物的滅絕。

非洲南部卡拉哈里沙漠的山族(the San Bush people)很可能從舊石器時代早期以來就一直過著狩獵-採集生活,儘管 20 世紀 90 年代以來,其中一些群體採納或被迫接受農作。對山族進行的遺傳學和人類學研究,為我們瞭解舊石器時代提供了非常有價值的見解。儘管山族傳統的狩獵和採集工具似乎十分簡單,不過足以支持他們生存了數千年。山族婦女使用的工具主要有:一條毯子、一根皮革繩索、一件用來裝食物和柴禾的斗篷、一些小的手提袋以及一根用來挖掘的棍子。山族男人使用簡單的弓箭(浸泡過毒藥),外加一支梭鏢,在卡拉哈里沙漠獵取小型動物。通過使用這些基本的工具,再加上對生活環境的充分瞭解,山族人展示了舊石器時代人類所創造的可能生存區間。

舊石器時代的生活水平

史前史學家就舊石器時代採集民族的身體和精神健康水平展開了激烈爭論,山族人在這種爭論當中扮演了一個重要角色。20 世紀 60 年代以前,當時對早期人類的研究認為,他們的一生「卑賤、殘酷而短暫」。然而,20 世紀 60 年代在山族當中進行的田野調查工作(當時山族被認為是原始質樸、未受腐蝕的採集民族),促使人類學家對上述觀點做出大幅修正。一個新觀點出現:採集民族幾乎過著一種田園牧歌式的生活,除了採集食物之外,他們有大量閒暇時光花在興趣愛好上,他們的飲食也能確保很好的營養健康。對其他處於舊石器時代的社會——比如澳大利亞土著民,他們被認為生活在封閉的世界,未受到現代文明的污染——做出的研究,強化了這種新觀點。

到 1972 年,人類學家馬歇爾·薩林斯(Marshall Sahlins)準備把舊石器時代社會稱為「最早的富裕社會」,其特徵為充足的、多樣化的食物供應,因飲食平衡和經常鍛煉而取得的高水平健康狀態,沒有流行疾病(它們後來殺死定居社會的大批人口),甚至享有充分的「閒暇時光」。薩林斯的結論或許故意誇大其詞,並且富有挑釁意味,自 20 世紀 80 年代以來,他的觀點受到越來越多的挑戰。在卡拉哈里沙漠考察的年青一代人類學家指出,山族人常常生活在飢餓邊緣;他們並不想繼續選擇這種生活,但是又別無選擇;人類學家研究的那些所謂質樸原始的社會,沒有一個未受現代社會的影響。關於舊石器時代生活水平的爭論還在繼續,這場爭論提醒我們,要警惕通過現代狩獵-採集民族來理解舊石器時代所面臨的各種難題,同時也提醒我們,把人類歷史視作一個持續不斷的「進步」故事是一種危險的做法。

小群體中的生活:一種自己動手的生活態度

食物採集者通常以大約 10 個人到 20 個人的小群體為單位生活。在農業出現之前,家庭是基本的社會單元,血族關係是把所有人類社群凝聚在一起的基本組織原則。對現代採集社會的研究表明,在必要時,一個核心的共同體會分成眾多承擔專門工作的更小群體,也存在與其他遷徙共同體的定期聚會(大規模的聚集),它們通常只持續幾天。這些事件(澳大利亞的歌舞會就是一個很好例子)發生在資源豐富的地區,比如澳大利亞阿爾卑斯山山腳,每年 9 月到 12 月,大量博貢蛾子在那裡彙集。當地土著民舉辦蛾子節,人們彙集在一起交換禮物、思想觀念和信息;訂立婚約;作為個體從一個群體前往另一個群體;舉行禮儀;以及玩一些遊戲。在這些比較大型的網絡之中,送禮物是鞏固社會關係尤為重要的一種方式,人們通常採取禮尚往來(或者相互交換)的原則維持良好關係。生活在世界其他地區的舊石器時代人們也舉行相似的集會,也通過交換物品和思想來確保不斷發展公共關係。儘管這種群體間的大型聚會很重要,不過,導致大規模集體學習這一現象出現的機會卻非常有限;據人類學家估計,在舊石器時代,大多數人一生中碰到的人不足 500 個。

小團體中的生活,需要對生活的方方面面採取「自己動手」的態度。在舊石器時代,既沒有政府,也沒有警察和法庭;所有事情必須在「家庭內」完成。在必要時,正義和懲罰的施行是私下的活動。人類學家理查德·李(Richard Lee)對卡拉哈里沙漠山族的「自己動手型」正義做了描述,我們從中可以管窺舊石器時代的死刑:

特維殺了三個人,其群落採取了罕見的共同行動,在光天化日之下伏擊他,讓他受到致命的傷害。他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所有男子將毒箭射向他,直到「他看起來像一頭豪豬」(一位告密者的說法)。在他死後,所有男子和女子走到他身邊,用梭鏢戳他,象徵性地為他的死共同承擔責任。6 

舊石器時代的兩性關係

就舊石器時代兩性關係而言,傳統的看法認為,男子狩獵,女子採集食物。然而,這種模式受到最近的學術知識的挑戰。尤其靈長目動物學家指出,雌性黑猩猩通過狩獵可以負擔整個群體 35% 的食物需求,在沒有雄性幫助下,雌性靈長目動物完全可以供養自己和孩子。人類學家也在現代的石器時代文化中發現了一些例子,其中男性採集植物(卡拉哈里沙漠的山族),女性從事漁獵(菲律賓呂宋島的阿格塔文化)。今天,更流行的模式認為,這些活動是靈活的,到底由誰採集、由誰狩獵,往往取決於能力、知識、必要性以及女性的生理週期,而不是刻板的性別區分。

舊石器時代的世界觀?

舊石器時代生活方式留下的證據稀少而模糊不清,因此,我們對舊石器時代人類思想意識和信仰體系的評論,肯定具有高度的推測性。對現代小型社會做出的研究也強烈表明,採集民族可能認為他們是自然世界的一部分。許多人認為,他們的靈魂會以其他動物或自然地貌的特徵輪迴。他們信仰一個充滿各種靈魂的世界,在特定條件下,他們可以進入其中。不過,舊石器時代的這種靈魂世界觀是具體的和地方性的,與特定地區而不是任何意義上的普世神靈聯繫在一起。我們通過三個不同的例子來論證舊石器時代的「宗教」信仰,儘管史前史學家還沒有就這些例子的確切含義達成一致意見。

山族洞室藝術:非洲南部發現了大約 15000 個山族岩石藝術遺址,最古老的距今 7 萬年。這些藝術似乎並不是簡單用來裝飾岩石居所的牆壁,或描述每天的狩獵場景和動物,它們似乎具有一種強烈的儀式意義,或許與山族的薩滿教宗教活動聯繫在一起。那些薩滿教僧人——他們可能因食用藥物而意識反常——經由某種方式激發當地動物身上的超自然力量,從而進入一種精神世界,隨後又把這些精神體驗描繪出來。在繪畫中,最頻繁出現的動物是大羚羊和大彎角羚。並非所有山族藝術都具有超自然和魔幻特徵;其中許多描述了日常生活以及在嚴酷環境中求生所需要的技巧(參見圖 4.7)。

  

圖 4.7 山族洞室藝術,津巴布韋東部。

山族的日常生活場景

維納斯雕像:從大約距今 25000 年以來,從比利牛斯山到頓河流域的歐亞大陸廣大地區,逐漸出現了一些懷孕女性的陶土小雕像。這些塑像是迄今為止所發現的描繪人類形象的最古老的雕刻作品,人們對它們的意義和目的做出了各種解釋。一些歷史學家聲稱,這些懷孕女性雕像的大量出現,證明了以母神(她與大地豐產聯繫在一起)崇拜為基礎的古代宗教活動。其他一些人認為,它們差不多是男性製造出來用來撫摸和把玩的色情產品。還有一些人認為,它們可能是玩具和女性自畫像(參見圖 4.8)。

  

圖 4.8 維納斯雕像。

這種小型女性雕像的意義和目的是什麼?

澳大利亞土著居民的巖洞藝術:澳大利亞土著民的岩石藝術(參見圖 4.9)至少可以回溯到距今 4 萬年,或許更久遠。最近的研究表明,藝術技巧並不是逐漸發展起來的,而是相當突然和迅猛地出現的。儘管專家可以依照年代順序來梳理數千個已知的例子,但是,土著民的岩石藝術遺址往往是動態的,呈現的是數千年累積起來的形象。在西阿拉姆地(Western Arnlem Land),當地的環境和氣候變化在藝術中得到了清晰的呈現。乾旱年代體現在對袋狼(一種類似狼的食肉有袋動物)滅絕的描繪中;隨後的港灣河口濕潤年代,則由河水上漲、肺魚、鹹水鱷以及非比尋常的彩虹蛇(Rainbow Serpent)體現出來;接下來的淡水期,以鵝和鵝的羽毛裝飾為主題。在最近 3000 年,土著民繪製了淡水動物群的 X 射線形象,展示了各種鳥類和爬行動物的內部結構。

圖 4.9 土著居民巖洞藝術。

這種圖畫所讚美的,是蛇和巫蠐螬(Witchetty grub),它肯定具有精神意義

西阿拉姆地的土著民為岩石藝術賦予了獨特的序列,這種藝術更多地充滿了精神性。他們認為,最古老的形象是米米族(Mimi people)創作的,他們相信,在彩虹蛇創造土著民之前,米米族於夢幻年代生活在這塊土地上。米米族教會土著民如何在這個地區求生,隨後,他們化作精神存在。距今更近的藝術則全部是由土著民自己創造的。金伯利地區萬第納巖畫(Wandjina paintings)描繪了一些十分強大的創世神靈,他們控制著基本的自然力量,比如風、風暴和洪水。這些神靈以人形顯現,不過,他們身軀龐大(輪廓呈紅色)、眼睛大而黑、沒有嘴巴,並且週身帶著雲和雷電的光暈。

舊石器時代對地球的影響

舊石器時代的採集者們對環境有很大影響嗎?傳統觀點認為,他們與自然和諧相處,然而,現代證據表明,儘管他們人數相對較少,但是舊石器時代的人類確實對環境產生了重大影響。

對人口數量做出的估算非常不確定,根據大多數估計給出的數據,在最後一次冰期末期,人口總數為 500 萬到 1000 萬,最高的估計數字是 1500 萬。意大利人口統計學家馬西姆·利維-巴茨(Massimo Livi-Bacci)更加保守,他給出的數據如下:第一次冰期開始時,人口為 1 萬;舊石器時代早期為 50 萬;最後一次冰期末期(大約 1 萬年前)只有 600 萬。這些數據讓我們對人口密度有一個大致認識,即在距今 1 萬年,大約 1 人/25 平方千米。不管所有數據和密度有多低,大量證據支持了一個假說:通過火棒農業和消滅其他大型動物,早期人類對生物圈產生了顯著影響。

火棒農業

我們前面已經討論過,在舊石器時代,受到控制的火的使用顯得極其重要,那是人類歷史上第一次能源革命。儘管我們人亞科原人的一支祖先即直立人可能「發明了」火的使用,不過,這種使用只是在舊石器時代才得到重要開發。火顯然有利於烹調(讓食物更容易消化),也能夠提供溫暖,不過,通過火棒農業(fire-stick farming,嚴格而言,這並不是農耕的一種形式),火也被用於大規模狩獵活動。

數萬年以來,澳大利亞土著民就放火燒山驅趕獵物,或者促進用於採集和狩獵的新植物的生長。澳大利亞考古學家裡斯·瓊斯(Rhys Jones)於 1969 年創造了火棒農業這一術語,用來描述這種實踐活動,這種活動產生了長久的影響,將灌木叢林變成草地,抑制了某些物種的連續性。儘管一些研究者認為,土著民對火的使用對環境造成的影響微不足道,但是,在許多地區,這種活動通過改變植被(比如,促使喜好火的桉樹生長),讓土著民所需要的食物產量最大化,從而明顯地改變了自然生態系統。火棒農業也是歐亞大陸一些地區、新西蘭以及北美的實踐活動,也體現在舊石器時代人類對環境產生的另一重大影響中——大型動物的滅絕。

大型動物的滅絕

隨著早期人類移居全球各地,他們也進入人亞科原人此前未曾到達的大陸,尤其澳大利亞和美洲。到 20 世紀 60 年代,保羅·S·馬丁(Paul S. Martin)等古生物學家開始收集證據來證明這些移民活動所產生的劇烈影響。坦率而言,通過帶來一波又一波的滅絕潮,人類證明了他們的適應能力和技術威力,其中包括生活在這些大陸的大型動物的滅絕,在此之前,它們還沒有碰到過這種新來的肉食動物(即人類)。自從人類到達美洲之後,所有體重超過 45 公斤的動物差不多消失了 75%,在澳大利亞,這一數據高達 86.4%。

最大型的物種受到的威脅也最大,因為它們行動和繁殖都十分緩慢。猛犸象、長毛犀牛、巨型麋鹿在歐亞大陸消失;馬、大象、巨型犰狳和樹懶從北美絕跡;在澳大利亞,幾十種大型有袋動物不復存在,一些消失在人類到來之前,一些是在人類到來之後不久滅絕的(參見圖 4.10 和圖 4.11)。氣候變化顯然起了重要作用,不過,大多數科學家都承認,通過機會主義的狩獵活動和火棒農業,四處拓殖的人類至少對這些滅絕事件負有部分責任。在美洲和澳大利亞,被馴養的大型動物的滅絕,很有可能在人類採納農業的可能性和時機方面扮演了重要角色,我們下一章會對此進行考察。

  

圖 4.10 巨型短面袋鼠,世界上最高的有袋動物。

這種短面袋鼠高達 3 米,有一對非常長的爪子,可能用來獲取高高的枝頭上的樹葉。大約在人類到達澳大利亞時,這種袋鼠也絕種了

圖 4.11 澳大利亞滅絕的大型動物。

這幅圖描繪了人類來到澳大利亞之際當地滅絕的大型動物。這種滅絕部分是氣候變化的結果,部分是人類狩獵活動的結果。人類使用的石器狩獵工具和其他的活動證據出現在一些動物的骸骨旁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