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紀初，當阿爾多·李奧帕德還只是一名年輕的叢林探險家時，他在亞利桑那州東部的山區裡經歷了一場頓悟。他所著的《沙郡年記》於1949年出版，儘管當時他已離世，但這本書還是激勵了一代又一代的生態保護者和環境學家。書中，李奧帕德講述了一個故事，發生在他與同伴射殺了一群正在獵鹿的狼之後：
我們及時追上那匹老狼，看到凶狠的綠火在它眼中慢慢熄滅。看著它的雙眼，我突然明白了很多事——在過去只有它和大山才明白的事。我那時還太年輕氣盛，心裡全是扣扳機的衝動。我曾經覺得，狼少就意味著鹿多，沒有狼就是獵人的天堂。然而當我看著那兩團綠火熄滅時，我感受到，不管是狼還是大山，都不會同意這樣的觀點。
綠光的故事是李奧帕德的書中最廣為人知的文章之一，而它的寓意也讓《沙郡年記》中提出的土地倫理廣泛傳播。這個故事也揭示了狼群與大山之間的原子關係，而我們人類和這個星球，以及其他各種生物之間也存在著同樣聯繫。這層關係就是光合作用的「綠火」。
數億年來，一代又一代的植物將它們的生命綠火向外傳遞。它們同時也通過食物鏈向外傳播能量和原子，將土壤和植物、鹿群以及狼群聯繫了起來。從原子角度來說，老狼眼中的生命之火，來自它與它生活的這片土地間的元素關係，也來自它與養育它的獵物的那些植物的關係。對你而言也一樣，嚴格從原子角度上說，你之所以能夠存在也是因為這些植物。往回追溯你體內原子的蹤跡，你能發現它們大部分都來自土壤。
你每一次呼吸從空氣中抽取的氧氣，都是松樹、棕櫚樹以及矮牽牛這些植物的產品，當然也離不開海洋中浮游生物的幫助。構成你體重近1/4的碳，幾乎都是玉米、小麥或它們的親戚們從空氣中獲取的。就算你從不吃一口麵包或沙拉，你也仍然會通過消費動物食品，吃下它們先前吃下的植物原子。你體內的大多數水分都曾在葉子或莖中待過一段時間，或是由你體內的呼吸細胞利用植物產生的氧氣代謝而來。而在人工合成化肥被發明以前，你祖先的蛋白質和基因，其中的氮原子也主要由植物根瘤菌固定而來。
你體內的哪些原子未曾在植物體內待過？將你體內的水分除去，你會變成一具木乃伊；如果再除去碳和氮，你就成了一捧骨灰。但即便是這些骨灰，也和植物世界有關。你血液中的鐵和鹽是植物根部從土壤中吸取的，你骨骼中的鈣和磷也是如此。
不管你覺得自己是如何自給自足的，你其實還是像孩子依賴父母那樣，需要依賴植物的生命綠火。我們也許時常會覺得，樹根無非就是樹木用來抵禦狂風的纜繩，但事實上它們和你的骨骼一樣，遠比看上去更複雜。森林在地下的纏結，無論是延伸性還是繁忙程度都不亞於樹冠，而且它們是連接你和地球岩石骨骼的橋樑。
下一次當你有機會可以仔細看看山坡時，多關注一下上面的植被吧。如果你來到亞利桑那州阿爾多·李奧帕德遇到狼的那個地方，那麼你會看到瑟瑟的白楊與芬芳的松樹遮蓋了此地大部分地質地貌，而色彩柔和的地衣像油漆一樣，灑滿峭壁與岩石。從遠處看，這是一片靜謐的場景，但如果讓你站到那些植物生長的位置上，你恐怕就會嚇得屏住呼吸了。
這片森林正在將整片地貌撕裂。
注意這些岩石表面的裂紋。樹木、灌木和地衣並不像花園中的花兒一樣，僅僅是覆蓋於其上——它們正在將岩石鑿開，從中吸取養分，並將它們撕成碎片。
這便是石塊變成塵土的過程，第一步就是將礦物質原子釋放出來傳遞給生命王國。風雨、河流還有冰雪也會做同樣的工作，但直到4億年前第一片大型森林出現之後，植物對地殼的雕琢才達到了可觀的規模。
在亞利桑那州以東數千英里的緬因州沿海地區，類似的技術曾長期用於花崗岩工業。19世紀到20世紀，在一群新英格蘭採石匠的努力下，經過新英格蘭地區一個寒冷的冬天，巨石從支撐它們的基石上自動掉落，隨後被用於建造布魯克林大橋和紐約股票交易所。
儘管用於路牙或檯面的花崗石看上去異常堅固，但構成它們的那些多彩顆粒卻並沒有很強力地融合在一起，只不過是擠壓在一起罷了，在水分的作用下它們的接觸就會鬆動。花崗岩就像是一塊石化的麥片粥，其中成分主要有玻璃質的石英顆粒、閃閃發光的雲母片、粉紅或白色的長石，以及各種黑色礦石。在合適的條件下，這一鬆散聯盟遠比你想像的更容易瓦解。
在緬因州的採石場，工人將楔子砸入岩石的天然裂縫中，將水倒入任由其結冰。因為冰會膨脹撐開缺口，楔子便可以釘得更深。如此循環下去，直到整個大塊石頭鬆動。當植物與水採用類似方式組隊時，便有了自然界的緬因州採石場。
在溫暖的季節裡，植物鬚根的根尖伸入石塊縫隙中將它們楔開，整個摸索過程幾乎像手指一般精確。隨著白天或乾燥季節的蒸發，根部直徑會收縮1/3，這樣根尖就可以更深地探入裂縫，直到潮濕期來臨時再次膨脹。根部隨著樹齡增長而變粗，最終也能撐碎卵石；冬天的冰膨脹時讓裂縫撐得更大；此外，石塊的外邊緣與基巖具有熱脹冷縮效應，讓石塊的弱化變得更加徹底。
花崗岩的分解也會在原子尺度上進行。雨雪中通常含有較弱的碳酸，可以瓦解礦石顆粒的原子結構，將它們部分溶解並帶走鈣、磷以及其他元素。含鐵量高的顆粒會生銹，並給岩石染上色彩——研究認為地球上有大量氧元素都被這種方式固定住了。有時候，你甚至可以用手捏碎高度風化的花崗岩，因為其中的長石都被粉碎成了黏土，剩下的石英顆粒就跟鬆動的牙齒一般，在稀爛的基質中失去了支撐。
位於西非喀麥隆高度風化的花崗岩，正在被粉碎成沙礫、淤泥和黏土。照片上的這雙手，其細胞所需要的鐵、鈣、鈉、鉀等原子也來自類似的岩石。照片由Curt Stager拍攝
這與你的骨架又有什麼關係？
這些岩石的風化，最終為你的骨骼提供了鈣和磷。你體內的大多數礦物質原子都從地殼而來，而且很可能是靠植物的手——或者說根來實現這一過程的。
石頭、植物與人類之間的原子關係並不太容易被觀察到，這種不可見性也掩蓋了地球上生命之間一些最值得關注的內在關聯。岩石風化後的塵埃相互混合，通常會成為動植物的灰分。李奧帕德筆下狼眼的綠火從原子的土壤中產生，你自己眼中的閃爍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