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古今文學網 > 越弱越暗越美麗 > 科學與宗教的分野 >

科學與宗教的分野

文化和藝術界類似王朔這樣的人會感到失望,遺憾的是事實如此:陳曉旭也許能夠在佛教中找到精神家園,卻不能夠指望佛教幫她治療癌症。作為真正意義上的宗教,佛教也不應該許諾任何人治療任何疾病。

人們喜歡說一個人的生活也可以分成三個層次:物質的生活、精神的生活和心靈的生活。這種劃分當然不是涇渭分明的劃分,三種不同的層次有交疊,每個人也許同時需要三種不同的層次,沒有純粹物質的人,也沒有純粹精神的人。人活著需要衣食住行,這是物質的。人活著不僅僅需要物質,我們需要聽音樂、讀書,這是文化層次上的需要,屬於精神的。無論是個人還是人類整體,我們需要理解這個世界,需要知道為什麼有晝夜和四季,需要知道地球上物體運動的規律和天體的運動規律,這是科學,所以科學和文化都是精神層次上的。科學又可以反哺物質,因為技術大部分來自於科學,技術是社會在物質上進步的重要動力。這麼看來,物質生活和精神生活的確有交集。最後,我們談到心靈生活。我們當然不能將心靈生活和精神生活徹底分開,之所以有心靈生活這個獨立層次的存在,說明心靈生活也不僅僅是精神生活,宗教的需要就是心靈生活的一個重要特徵。

宗教和科學不是絕對的矛盾。一個科學家可以有自己的宗教信仰,愛因斯坦甚至說過:「科學沒有宗教,是跛足的;宗教沒有科學,則是盲目的。」愛因斯坦說這句話的時候有他自己的感受,這種感受當然不能上升到真理,因為每個人對科學和宗教的認識並不一樣。我們可以作比較寬泛的理解,科學是研究客觀世界的,科學研究本身並沒有「俗世的」和「非俗世的」目的,科學是冰冷的,雖然我們前面提到,研究科學是人類的精神需要。宗教則含有價值觀和道德觀,每個宗教都有明顯的終極追求。渴望理解這個世界,是人們在追求科學過程中的最大動機和滿足,我前面將這個動力說成是精神的需要,在愛因斯坦那裡,也許就成了一種心靈需要,在這個意義上我們可以說,愛因斯坦有宗教感,所以他說「科學沒有宗教,是跛足的」。

宗教的表現形式和宗教組織的行為因時代不同而不同。雖然我自己沒有宗教信仰,我揣測,個人的宗教追求則不會因時代不同而不同,說到底,宗教追求是一種對終極價值的追求,這種心靈上的追求也許不因時代改變而改變它的本質。宗教也並不在根本上排斥科學,相反,宗教往往借助科學,西方中世紀的宗教就有托勒密體系作為支撐,而托勒密體系是那個時代的科學。從哥白尼到伽利略與宗教的矛盾只能說明宗教和科學的不同:科學基於冰冷的、可以驗證的事實,而宗教不需要。

在西方,宗教從來沒有停止過對科學的干預,伽利略被迫放棄日心說僅僅是過去的一個例子。在羅馬教廷逐漸承認物理學所獲得的知識後,並沒有打算從整個科學領域撤退。達爾文的進化論不僅在他在世的時候遭到歐洲宗教的排斥,直到今天,進化論和神創論(Intelligent design)在美國還在競爭。

我們這裡說的神創論不是《聖經》裡的那個神創論,它的更好的翻譯也許是智慧設計論,在美國簡稱ID,這個理論20世紀90年代起源於美國,它的主要倡導者是來自於美國的「發現研究所」(Discovery Insitute)。智慧設計論的主要論點是,生物系統的一些部分是整體的不可分割的部分,因為將這些部分分離後,整體不再具備原來的一些功能。因此,這些部分不可能是通過優勝劣汰的過程進化出來的,而應該是一開始就被一個超級智慧創造出來的,因此上帝是存在的。智慧設計論者認為這個理論是科學。

科學界幾乎一致認為智慧設計論不是科學,是偽科學,或者是垃圾科學,因為智慧設計論沒有實驗支持。這是科學與宗教最為不同的地方,宗教可以用非實驗的方式否定科學或提出一個宏大概念,如超級智慧的存在,科學中的任何內容卻必須通過實驗的驗證才能成為科學。所以我前面說,儘管研究科學的個體在研究過程中充滿宗教感情的驅動,科學本身卻是冰冷的,它的內容必須能夠被不同的人在另一個場合所驗證。有趣的是,佛教禪宗雖然強調個人體驗,同時也強調每個人的體驗的不同,這在《金剛經》中尤其明顯,釋迦一直在說沒有一定的佛法。

最近衣阿華大學物理系的一位助理教授吉勒莫·岡薩雷斯(Guillermo Gonzalez)沒有獲聘永久教授職位,儘管他在科學研究上可算是傑出的:他在有同行評審的刊物上發表了近70篇論文,他合著了一本本科天文學教材,他的工作還幫助發現了兩個行星。不僅如此,他的一些論文還發表在《科學》和《自然》這些在天文界看來是頂級的刊物上,這在中國會被認作了不起的成就。但是,他最終還是被系裡的同事拒聘了,據說被拒聘的一個重要原因是他和另一個人共同發表了一本智慧設計論的書,即《享有特權的行星:我們的位置在宇宙中是如何被設計的》(The Privileged Planet: How Our Place in the Cosmos is Designed for Discovery)。在美國智慧設計論儘管有很大的市場,科學的標準和科學界的同行卻是冷酷無情的:作為科學家,你可以有自己的宗教信仰,你卻不能宣傳你的宗教信仰是科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