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領悟

對,是真的。我沒有認出我的女朋友。

也許現在很適合稍稍坦白我的認知怪病,我直到那時才意識到自己的這個毛病。也許和你分享我的記憶缺失會讓你對我的記憶力產生信心。但願如此。

讀者們,你們現在可能會想,這真是一本魔幻現實主義作品。一部分故事甚至發生在墨西哥。那是因為事情確實在那裡發生,而不是杜撰。

唉,我盡力讓我寫的東西接近現實主義。讓我感到尷尬的是,我的認知不適合完成重建準確歷史的任務,原因之一是我有中度臉盲症。我剛看到人的時候,一般認不出來。[4]

我有一些朋友是著名演員,我在屏幕上看到他們時,根本認不出來。對一個演員來說,有我這種朋友也許是一件壞事,也許是一件好事,這取決於他的演技如何。只有臉盲的人才能真正地欣賞電影本身,而不會受到明星的影響。

這就是為什麼在這個故事裡,我可能會把一個人模糊地稱呼為「寡婦」或「爸爸」。我寧願我傳達的是不完整的真實記憶。這些事情確實發生了,但人物可能不可考。(當然,在一些例子裡,我故意掩蓋了一些還在世的人的身份。)

坦白自己認知的局限性至少是智慧的開端,但這只是一個開始。我在30多歲時開始意識到自己有臉盲症。意識到這一點之後,我就可以為某些問題找到根源了,但問題本身並沒有解決。

我不僅學會接受了我的臉盲症,還對它加以重視。我是認知多樣性的忠實信徒。不尋常的頭腦會發現可能被忽略的重要東西。因為我不能通過外貌認出人來,所以,如果我要認出他們,就必須對他們做的事以及他們融入這個世界的方式更加敏感。

人們認為我是一個聰明人,但我不確定智商是否只是具有單一數量級的現象。我瞭解的所有人類思想都比我最初想像的更加驚人。我們只是以不同的方式進入我們的世界。(多年後,我和別人聯合發明了為我自己設計的人臉識別數字設備,但我最終拒絕使用。試圖成為「正常人」是一個愚蠢的遊戲。)

我還有更多要坦白的。我在語義記憶中也有一種奇特的怪毛病。我到了30多歲才能按順序記住代表每個月的單詞。通過日積月累的努力,我越來越正常,現在已經能夠記得住這些單詞了。

如果記住月份的單詞都很困難,那你想想,記住派對上認識的人得有多麼艱難。我仍然擔心會突然碰到一個人,對著我滔滔不絕地回憶我們曾經在一次會議、一場音樂會或其他聚會上一起度過的極其有意義的精彩時光。

難道我不記得自己在20世紀80年代進行迷幻般VR演示的那個伍德斯托克式的虛擬現實活動嗎?當時的每個人都如此震驚,直到今天,當年的驚喜都尚未磨滅。難道我不記得自己在醫學院進行的有關外科模擬的演講嗎?難道我不記得自己在一次會議上與一名年輕的計算機科學系畢業生聊天嗎?

對臉盲症來說,如果不能滿足你面前一個好人的甜美溫和的期望,那將會是很可怕的。我在無意中得罪了一些人,如果我說這都是我的錯,跟他們毫無關係,這聽起來就是彆扭的推托之詞。我時常希望自己能說出更高明的謊言。

這個問題還在於,類似的事情發生得太多了。我們的世界充斥著大量所謂的精英會、貿易展、派對和儀式。

讓人感到慶幸的是,我能分清什麼是記住的,什麼是沒記住的,這就彌補了我在記憶上的缺陷。當我認為一段記憶是真實的,即使這段記憶只有部分是真實的,我也能確定這一點。這種感覺就像是代碼沒有漏洞時,我肚子裡的感覺。在我的內心深處,有一種對真實的感受。

如果我不擅長記憶事件、面孔或序列,我怎樣瞭解我的生活?

我記得我在思想方面的經歷,以及我所經歷的故事如何闡明更深層次的問題。我的經歷會成為寓言。

我還記得幾十年前與他人交談的細節,這對我來說十分重要。這些人裡有古怪的繼承人,還有墨西哥將軍,形形色色,但也正是這些寓言裡的人物構成了我的個人宇宙。我還記得理查德·費曼教我用手指做四面體;記得史蒂夫·喬布斯羞辱了一名硬件工程師,展示了如何積累被我們稱為權力的神秘的東西,而當時的我卻不知所措;記得馬文·明斯基(Marvin Minsky)向我展示了怎樣預測一項將變得廉價而成熟的技術(他拿基因組學舉了例子)。

正如我現在所希望的那樣,我還記得親密的主觀感受:情緒和美感。

我對自我世界的體驗有兩個極端:在我面前的、無法抗拒的、無法形容的味道,以及想法,即思想的桁架。

我用萬花筒般的方式記住了我的生活,也許可以把這種記憶方式稱為立體派。所以現在讓我們回到一張破裂的但也許可靠的「畫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