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古今文學網 > 第二自然 > 第7章 知識的形式科學與人文的分離 >

第7章 知識的形式科學與人文的分離

有兩種事物在心靈中總是持久彌新,並且不斷帶來讚歎和敬畏——頭上的星空和心中的道德法則。

——康德(Immanuel Kant)

我們對基於大腦的認識論的討論承認真理有多種形式,並且對不同形式的真理也有不同的驗證標準。除了科學研究的可檢驗真理,還有邏輯和數學真理,以及在歷史文獻和法庭上的真理。有多種哲學研究處理各種真理的形式,包括從先天綜合判斷到歸納、演繹和數學證明的深度分析。

我的立場是認識論的自然化不僅要考慮科學真理,也要考慮人類思想和意識中其他各種真理形式的生物根源。在這裡,我想討論一下科學和人文(包括所謂的人類科學)的長期分離。在追溯這個分離的起源後,我將提出與科學的大腦理論一致的方法來解決它。但是在追溯這些根源之前,我必須指出當我使用「科學」一詞時,我是特指起源於17世紀的西方科學。當然,對科學的追求可以追溯到古埃及、古希臘,甚至黑暗的中世紀[1]。但是我所說的分離肇始於伽利略和笛卡爾,並由哲學史學家維柯(Giambattista Vico)在18世紀早期明確提出[2]。

歷史學家伯林(Isaiah Berlin)將科學與人文的分離追溯到維柯。這個不那麼著名的人物挑戰笛卡爾的觀點,並否認人類擁有永恆的靈魂。人類創造歷史和理解自身活動的方式不同於他們對外在自然的理解。我們從「內部」——我們的「習得之性」——獲取的知識,不同於我們通過觀察外部世界所發展得來的。與將一組原則應用到所有知識的啟蒙觀點相反,維柯應用這些對立的思想並抨擊新科學方法的總體主張。就像伯林所指出的,這開啟了一場「看不到終點的」爭議[3]。

維柯的思想在他1744年去世後才被人注意,他挑戰了只有一種建立真理的途徑的思想。與維柯相對,人們可以發現,從笛卡爾和培根直到現代,存在一條思想的主線,試圖建立科學、自然和人文的統一思想體系。在這裡我不列舉這一邊(著名的啟蒙思想)的所有思想家,我將首先強調爭論的另一方,可以被追溯到維柯的一方。然後我再比較還原論或統一科學的現代支持者所持的對立觀點。

一個關鍵人物是德國思想家和哲學家狄爾泰(Wilhelm Dilthey),他將人類的知性視為解釋性的,物理因果的概念在其中沒有位置[4]。在他1900年以前的工作中(他於1911年去世),他否定人類本質為理性的觀念;相反,其中混雜著願望、情感和思考。他將心理學、哲學和歷史歸為Geisteswissenschaften,即人文科學。與之相對的是Naturwissenschaften,即自然科學,關注的是物理世界。

與維柯的設想相近,他認為描述心理學是人文科學的基礎。後來他又將歷史本身也作為基礎,尤其是其社會歷史學背景。本質上,狄爾泰的觀點是基於詮釋學,在某種歷史文化內部對解釋以及其條件的研究。

許多現代哲學家在這場爭論中採取這樣或那樣的立場。另外,也還有其他支流。比如科學與宗教的分歧,最近還有「科學戰爭」,後現代主義者極端地認為,科學本身也不是客觀的,只不過是觀察事物的另一種模式,與其他模式相比沒有優越性。

在這裡我不想追究這些爭議的細節,我只想提出如果想要彌合各方觀點必須考慮的一個方面。在我看來,如果笛卡爾的二元論成立,分裂就必然存在——人文科學關注res cogitans(思維之物)而自然科學關注res extensa(廣延之物)。這看上去似乎有些怪,因為笛卡爾想的是將所有知識建立在思維之物的基礎上。事實上,維柯駁斥了笛卡爾的立場[5]。顯然我所講述的基於意識的立場也拒斥笛卡爾二元論。在某種意義上,應該說威廉·詹姆士也反對物質二元論,他否認意識是某種實體,而認為其是以認識為功能的過程[6]。

這個分裂所導致的困難使得許多思想家採取極端立場。哲學家懷特海就非常關注這個問題,並構造出一種形而上學——機體哲學(philosophy of the organism)——想繞開這個困難[7]。後來斯諾(C.P.Snow)又再次給這個問題推波助瀾,他認為,存在著兩種文化或群體:人文學者和科學家[8]。物理學家薛定諤沒有走極端,他指出一個有趣的事實,偉大的物理學理論沒有考慮感覺或知覺,而只是簡單地假設它們[9]。

對於科學一方,極端的立場也被熱情地採納,就像歷史學家和詮釋學家們一樣。比如,源自沃森(John B.Watson)和斯金納(B.F.Skinner)的行為主義心理學流派認為所有心靈主義(mentalism)解釋都應被排斥[10]。有些人,比如斯金納,承認精神事件但否認精神作用的因果效力。在過去10年,出現了一種被稱為消除式唯物主義(eliminative materialism)的觀點,認為不存在精神事件或過程[11]。

另一種思維哲學流派——邏輯實證主義(logical positivism)——則提出科學是知識唯一合法的形式。這裡「邏輯」指的是其依靠邏輯和數學研究,並斷言作為先驗知識所必需的真理能與經驗科學相一致。本質上,其觀點是這個框架以外的所有陳述既不真也不假,而是沒有意義。不幸的是,也沒有方法能證明這種觀點本身滿足有意義的標準。邏輯實證主義最初來自維也納小組,其中一些思想家希望能構造出完整而統一的科學。比如紐拉特(Otto Neurath)希望能為社會學建立堅實的科學基礎,可惜他沒有實現這個夢想[12]。不過他的一些觀點與蒯因後來的自然化認識論觀點相近。

最近還出現了另外兩種科學還原論嘗試。最為野心勃勃的來自理論物理學——想要構建所謂的萬有理論(theory of everything, TOE)。尋找一致的形式化描述(本質上是數學的)來統一四種基本力——電磁力、弱相互作用力、強相互作用力和引力[13]。有人聲稱弦論(string theory)能實現這個目標。不幸的是,目前這個理論還沒有一個可證實的形式,並且即便如此,它也肯定不會像薛定諤所說的,會包括對感知覺的解釋。

另一種極端的科學還原論由威爾遜提出,是基於生物學而不是物理學[14]。他認為一旦我們瞭解了大腦形成和運作的後天規則,我們就能應用這些規則來理解人類行為,包括標準行為。威爾遜聲稱甚至倫理學和美學也能這樣還原分析,他稱之為協調(consilience)。「協調」一詞是威爾遜從休厄爾(William Whewell)那裡學來的,休厄爾在他的小冊子《歸納科學的哲學》(The Philosophyof Inductive Sciences,1840)中曾經使用過。其意指多個學科的事實和理論「合到一起」創造出解釋的共同基礎。

威爾遜寫道:「既然人類行為由物理因果事件組成,為什麼社會和人文科學就不能與自然科學協調一致呢……人類史課程和物理學史課程沒有根本性的分別,不管是談論恆星或是組織多樣性。」[15]

雙方立場的極端說明需要有一種不同類型的協調,現在我將這樣做。在此期間,我將展開前面簡略敘述的一些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