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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有些時候,陰莖只是陰莖而已

不錯,我們確實應該指出,這個傢伙有自己的一套,絕不馴順,它會在我們不想要它時候,極不合時宜地出頭,而在我們最需要它的時候,極不合時宜地耷拉著,讓我們失望;它妄自尊大地抗拒我們的意志;它頑固地、傲慢地拒絕接受我們的刺激,不論是腦袋瓜的,還是手指頭的。

——蒙田論陰莖(大概說的是他自己的陰莖)

別看蒙田這般嘲弄自己的傢伙,人類雄性對自己的生殖器是非常嚴肅認真的。在古羅馬,富人家的男孩子會在脖子上掛一個鼓鼓的金屬圓盒子,裡面裝著一個小小的、勃起陰莖的複製品。這個項鏈盒裡的小火箭是一個「讓人著魔的符咒」(fascinum),是年輕男子上流社會地位的標誌。作家戴維·弗裡德曼(David Friedman)有一肚子關於陰莖歷史的學問,他在《自己的頭腦》(A Mind of Its Own)一書中說:「今天,在羅馬帝國滅亡1500年之後,任何和勃起一樣有力、一樣迷人的東西都被稱為『讓人著魔』(fascinating)。」退回一些年,我們在《聖經·創世紀》和《聖經·出埃及記》裡看到,雅各的孩子從他的大腿裡噴湧而出。大部分歷史學家都認為,這裡的「大腿」實際上是在禮貌地稱呼掛在男人大腿之間的那個東西。弗裡德曼寫道:「很顯然,在以色列人中,發重誓的時候要將手放在男性器官上。」至今世界上有些地方仍然用男人的蛋蛋起誓,這很能說明問題。

先不囉嗦歷史上的這類奇聞逸事。有人堅持認為,人類不大不小的睪丸和人類(相比黑猩猩和倭黑猩猩)較低的精子濃度,證明精子競爭在人類演化中沒有什麼重要性。確實,有報告說,人類的精子濃度為每毫升60-235×106,低於其他兩種猩猩,這兩個傢伙的精子濃度高達每毫升548×106。但是,不是所有的精子競爭都是一個模式。

有些物種的精液能形成「交配栓」(copulatory plug)精子競爭,以阻擋任何後續而來的精子進入陰道。進行這類精子競爭的物種(蛇、齧齒動物、某些昆蟲、袋鼠)的陰莖頂端呈別緻的鉤狀或者彎曲狀,功能則是拉開前面的雄性在陰道口設置的栓塞。雖然有一組研究人員採集的數據表明,經常性交的男人的精液能維持較長時間的凝結態,但人類的交配火器庫中沒有交配栓這個武器。

人類的陰莖雖然沒有彎鉤,但有些其他有趣的設計特點。靈長類性活動專家阿蘭·F.迪克森說:「生活在一對成年和幼子組成的家庭群體中的靈長類(如長臂猿),其雄性通常有較小、配置不高的陰莖。」你可以對人類的陰莖做任何批評,但不能說它們小和專用性不足。生殖生物學家羅傑·肖特(是他的真名——肖特意思是「短小」)說:「勃起的人類陰莖的巨大尺碼,特別是與其他人科動物形成鮮明對比,讓人不能不猜測有什麼特別的演化力量造成了這樣的結果。」傑弗瑞·米勒表示同意,他宣稱:「在所有現存的靈長類中,成年男人有最長、最粗、最靈活的陰莖。」[1]

人類:有著大陰莖的大猿。

人類陰莖特別突張的龜頭形成冠狀溝,伴隨以人類交媾特有的反覆抽插運動——每次浪漫插曲的抽插次數在10到500次之間——在女性生殖系統裡製造真空。真空將前面男人們倒入的精子從卵子上抽出來,用此幫助自己要送進去的精子。但是,這樣的真空是不是將這位猛男自己的精子也拖出了卵子呢?不會的。因為到了男人射精的時候,在陰莖失去腫脹(剛性)之前,陰莖頭先開始萎縮,停止在陰道內繼續製造真空,避免拖出自己的小崽子們。[2]

非洲人猿總科的陰莖長度(厘米)

敢想敢為的研究人員已經人工製造了「精子替置」過程,他們在井井有條的大學實驗室裡,用玉米澱粉做的人造精液(也就是很多色情片中扮演射精的配方)、乳膠陰道和人造陰莖完成了這個過程。高頓·G.蓋洛普(Gordon G. Gallup)和他的團隊報告說,實驗室陰莖只用了一次抽動,就抽出了90%的玉米澱粉糊糊。蓋洛普告訴BBC新聞在線:「我們的理論是,作為親子競爭的結果,人類男性演化出形態獨特的陰莖,它具有排除其他男性在陰道中留下的精子的功能。」

值得我們重申的是,人類具有所有靈長類中最長最粗的陰莖——無論是絕對水平還是相對水平。儘管人們對自己的小東西說了不少壞話,男人在戰馬上停留的時間卻遠遠長過倭黑猩猩(15秒鐘)、黑猩猩(7秒鐘)或者大猩猩(60秒鐘),人類男性的平均時間是4到7分鐘。

平均交配時間(秒)

黑猩猩的陰莖沒有人類男性突起的龜頭,是一個細小的圓錐形器官。無論黑猩猩還是倭黑猩猩在交配中都很少有持續的抽插運動。(說真的,在7秒鐘內,你能指望什麼持續動作?)所以說,我們最近親的表兄弟們在睪丸上擊敗了我們,但面對人類陰莖的尺寸、持續勃起的時間和某些特殊的設計功能,它們是我們的手下敗將。而且,人類每次射精所含有的精液總量是黑猩猩的四倍,因此每次射精產生的精子細胞總數和黑猩猩基本相當。

我們回到人類的陰囊到底是半滿還是半空的問題,人類陰囊外置,顯然說明了人類演化中存在精子競爭。大猩猩和長臂猿以及其他不存在精子競爭的哺乳動物都沒有這樣的裝置。[3]

精囊就像我們放在家中車庫裡冷藏啤酒的冰箱。如果你置辦一個備用的啤酒冰箱,你十有八九是那種隨時準備舉辦大聚會的人。你考慮要有備無患。一隻滿載的陰囊有同樣的功能。外置睪丸的體溫比將它裝在體內可以略低幾度,而低溫可以讓精子在陰囊裡積攢並存活較長時間,以備不時之需。

那些有備用啤酒冰箱的人都明白,這種安排所費不貲。與隱藏在身體內的睪丸相比,外置睪丸的高風險有目共睹,它很容易成為攻擊的目標,也很容易因意外受傷——尤其是當你受傷倒地,縮成一團,痛得無法呼吸的時候。考慮到生命演化必然遵循不可抗拒的成本-效益規則,我們基本上可以肯定,睪丸外置必有其理由。[4]

有相當翔實的證據證明,最近以來,我們人類的精子產量和睪丸體積大幅度下降。說明這一下降的事實有好幾個。研究人員記錄到平均精子個數在下降,精子的存活率也在下降。一位研究人員說,丹麥男性中的平均精子個數在1940年左右為113×106,而到1990年下降了一半,僅為66×106。[5]造成暴跌的原因很多——從大豆和懷孕母牛的牛奶中的天然雌性激素的複合物,到製造塑料、農藥、化肥和養牛用的生長激素中的化學物質。最新的研究認為,廣泛使用的抗抑鬱處方藥帕羅西汀(paroxetine)——品牌則有「賽樂特」(Seroxat)或「百可舒」(Paxil)——可能損害了精子細胞的DNA。[6]甚至僅在一代人之內,睪丸功能的變化也已經非常明顯。羅切斯特大學的人類生殖研究發現,如果母親在懷孕期間每週食用牛肉超過七次,她生下的兒子被列為不孕(每毫升精液中的精子少於2000萬個)的機率要高三倍。在這些好吃牛肉的母親的兒子中間,不孕率高達17.7%,而那些沒有狂吃牛肉的母親的兒子中,不孕率為5.7%。

無論如何,人類所擁有的製造精子的軟組織,遠遠超過了一夫一妻制或一夫多妻制靈長類的需要。人類每克精子生成組織只能生產1/8克到1/3克的精子,而其他受測哺乳動物則能生產八克的精子。[7]研究人員還提到其他證明目前人類精子和製造精液的器官生產能力閒置的觀察。[8]

還有一個說明當今男子沒有充分使用他們的生殖裝備的證據是,射精次數稀少和各種健康問題之間的相關性。比如,一組澳大利亞的研究人員發現,在20歲到50歲之間的男人中,每週射精五次以上的人後來患前列腺癌的機會要低1/3。[9]精液中除了果糖、鉀、鋅和其他良性成分外,還經常能看到一些致癌物質,所以研究人員提出假說,射精頻繁者的前列腺癌發病率下降可能是因為管道經常得到沖刷。

另一組來自悉尼大學的研究人員在2007年末報告說,每天射精可以極大地減少男子精子細胞的DNA損害,因此提高男性的生育率——這與人們的傳統觀念截然相反。研究人員要求42位精子受損的男子在一周內每天射精,與對照組——連續三天禁慾的人相比較,這些人幾乎全部顯示出更低的染色體損傷。[10]

經常的性高潮似乎可以改善男人的心血管健康。布里斯托大學和貝爾法斯特女王大學進行的一項研究發現,那些每週有三次或三次以上性高潮的男人,死於冠心病的可能性要低50%。[11]

「用進廢退」是自然選擇的基本原理。演化服從無情的經濟計算,很少有無工作任務的器官。如果我們祖先的精子和精液的生產水平和當代人一樣,他們不太可能演化出如此之大的精子和精液剩餘產能。說到精子的生產和儲存,當代男人的潛力遠遠超過了他們的用量。但是,如果說現代男人的睪丸真的只是他們以往自我的影子,那麼,到底發生了什麼,讓他們失去了昔日的雄風?

既然不育症不能留下後代,那麼根據演化論的邏輯,不育症不可能被遺傳。但是生育能力低可以傳給後代。正如我們前面所討論過的,人類、黑猩猩和倭黑猩猩身上與精子生產有關的染色體對環境壓力有非常敏捷的反應——遠比他們自己身體上的其他基因和大猩猩身上的生殖基因更敏捷。

我們預想一個以性互動頻繁為特點的繁殖環境,其中女性在排卵期都會和多個男性發生性關係,就像黑猩猩和倭黑猩猩一樣。如此,生殖力低下的男人很難成為父親,因為他們的精子細胞太有可能被女子其他性夥伴的精子細胞擠走。這樣的環境有利於強悍精子的基因,弱化生育力的基因變異將被擠出基因庫,就像黑猩猩和倭黑猩猩至今所做的那樣。

在一夫一妻制交配製度下,女人只能和一位男子性交,因此不存在不同男性之間的精子競爭。性選擇如同一場專制統治下的選舉:只有一個候選人,不論獲得的票數多麼少,勝出者只能是他一個。即使是生育力有缺陷的男人,也很有可能拿到生育的獎盃,如此受孕而生下的孩子(兒子或者女兒)帶有生育力低下的基因,因此,弱生育力的基因不再被排擠出基因庫。弱基因得到傳播,結果是一步一步地壓低男性生育力的總水平,弱化人類男性精子生產的器官。

就像眼鏡讓有視力缺陷的人生存並繁衍,而這些人和他們的基因在我們先祖的環境中卻會被淘汰;性生活的一夫一妻制讓降低生育能力的變異得以繁衍,最後造成睪丸變小,而小睪丸在我們非一夫一妻制的祖先那裡絕對沒有存在的空間。最近有估計說,現在世界上每二十個男子中就有一個有精子功能障礙,而精子功能障礙是夫妻不育症(診斷根據是在進行了一年努力之後仍然不能受孕)最最常見的原因。所有的跡象都表明這個問題會愈來愈嚴重。[12]大家都不再使用備用冰箱,所以它開始生銹爛掉了。

如果我們有關史前人類性生活的範式是正確的,那麼,今天在環境污染和食品添加劑之外,一夫一妻制的性生活本身也是造成當代不育症危機的重要原因。當代人類的睪丸比黑猩猩和倭黑猩猩要小——儘管我們祖先曾經和它們一樣過的是混交生活,而人類今天過剩的精子產能,說明今天男人的睪丸比我們的先賢們也要小,廣泛推行的一夫一妻制婚姻也許解釋了人類睪丸萎縮的原因。

就是說,一夫一妻制的性生活可能正在讓男人的睪丸越來越小。

一批人堅持說,人類的小睪丸證明「兩性間的浪漫忠貞的結合可以回溯到非常古老的過去,也許可以一直追溯到人類的起源」。另一批人認為,如果人類真是一夫一妻動物,人類的睪丸比應該的尺碼略大了一點,這說明人類經歷了數萬年的「溫和的一夫多妻制」。也許,我們可以宣佈結束兩派的對抗了。我們說,雖然近年來發生了清晰可證的萎縮,但按照靈長類的標準,人類有不大不小的中型睪丸,仍可以在每次射精中製造相當可觀的幾億個精子。除了人類適應精子競爭的陰莖構造,人類的睪丸也強烈地說明女性在一次排卵期內經常和多個情人交配。我們仍然應該受到尊重的睪丸,雖然已相當於初冬時分還掛在樹上開始乾癟的蘋果,皺皺巴巴,蔫頭耷腦,但還是能令人想起它們盛年的輝煌。

為了測試這一假說,讓我們查詢一下不同種族和文化群體之間陰莖和睪丸的數據。只要我們有膽量去尋找,我們就能看到這些數據上的差異——理論上,這些差異源於近代歷史時期中精子競爭強度的顯著和持續差異。[13]

因為避孕套的功效很大程度上依賴它是否大小合適,世界衛生組織為世界各地的避孕套規格做了詳細的規定:亞洲為49毫米寬,北美和歐洲52毫米寬,非洲為53毫米寬(至於長度,所有避孕套的長度均超過任何男人的需要)。中國為國內市場生產的避孕套是49毫米寬。據印度醫學研究理事會主辦的一項研究說,大約60%的印度男子的陰莖比避孕套生產商使用的國際通行標準短3-5厘米,故在避孕套使用中大量發生滑落,導致避孕失敗。[14]

《自然》雜誌上的一篇文章說,日本和中國男人的睪丸一般要比白人男性的小。文章的作者說:「身材上的差距對這一指標有影響但非常小。」[15]有其他研究證實了這一結果,發現亞洲人平均的睪丸總重量是24克,白人是29-33克,非洲人是50克。[16]還有研究者稱:「不同人種之間存在明顯的睪丸尺碼的差異,即使對不同樣本進行分年齡組的觀測,結果也相當明顯。比如,成年丹麥男性的睪丸大小,是同年齡組中國男性的兩倍。」[17]這個差距遠遠超過了不同種族男人在身材上的平均差距。有幾種估測都得出結論說,白人男性每天製造的精子至少是中國男性的兩倍(185-235×106 比84×106)。

親愛的讀者們,我們指出文化、環境和行為最後能反映到人體構造上——生殖器官上,這是闖進了雷區啊!點到為止,恕不贅言。但是,任何嚴肅的生物學家或者醫生都知道,人體構造上有種族差異。儘管這些話題極其敏感,但在疾病診斷中不考慮病人的種族背景是不符合倫理規範的。

不過,有些人不願意將文化所決定的行為與男性生殖器聯繫在一起——除了任何有關女性混交的材料本身所帶來的情緒問題,的確也是因為很難找到準確可靠的歷史資料說明混交的程度。此外,我們在對一夫一妻的性生活和生殖器之間的關係下結論之前,必須考慮飲食和環境因素的影響。比如,很多亞洲人的食物中包含了大量的大豆製品,西方人則消耗大量的牛肉,這兩種飲食都會導致代際之間睪丸尺寸和精子生成的大幅度下降。考慮到這類研究的爭議性和排除其他眾多變量的複雜性,就可以理解,至今沒有多少研究人員願意涉足這個領域。

大量證據證明,人類的性生活遠遠超越了生殖的需要。性的社會功能,現在僅僅被局限在維護核心家庭,但事實上,性在維護社會穩定上並不是只有核心家庭這一條渠道。

每誕生一個生命,人類要進行幾百次甚至幾千次交配,在這一點上,人類甚至超過了黑猩猩和倭黑猩猩——更不用說大猩猩和長臂猿了。如果再考慮到每次交配的時間長度,人類花在性交上的巨量時間更是超過了所有的靈長類表親們——即使我們排除掉所有用於意淫、性幻覺和手淫的時間。

證明人類演化史上精子競爭重要作用的證據簡直俯拾皆是。用一位研究人員的話來說:「人類演化如果沒有精子戰爭,男人會有一套超小號的生殖器,製造極小量的精子……性交無需抽插運動,人們也不會有性幻想,不會手淫,我們會覺得一輩子大概只需要十幾次性交……性、社會、藝術和文學——事實上,整個人類的文化——都將是完全不同的樣子。」[18]我們還可以在這個單子上加上這一條:如果沒有精子競爭,男女的身高體重將是一樣的(如果是一夫一妻制),或者男性的身高體重將是女性的兩倍(如果是一夫多妻制)。

和達爾文在加拉帕戈斯群島上著名的發現一樣——啄食不同的果實讓小麻雀演化出不同形狀的鳥嘴,相近的物種經常為了精子競爭演化出不同的機能。黑猩猩和倭黑猩猩的競爭策略是頻繁地射精,數量小但精子細胞濃度高,而人類則走上了另一條路徑:

● 陰莖可以抽出前面性交留下的精子,並進行長時間的反覆抽插;

●(與黑猩猩和倭黑猩猩相比)較低頻率但份量較大的射精;

● 人類的睪丸容量和性慾遠遠超過了一夫一妻制和一夫多妻制的需要;

● 控制睪丸器官組織發展的DNA對外界環境反應敏銳;但一夫一妻制和一夫多妻制的其他靈長類均沒有這樣的DNA;

● 人類每次射精的份量——即使在今天,仍然與黑猩猩和倭黑猩猩在一個量級上;

● 人類睪丸位於非常容易受傷害的外置陰囊內。

在西班牙語中,esperar一詞意思是期待,也可以是希望——取決於說話的上下文語境。考古學家彼得·博古吉這樣說:「對人類行為範圍的現代想像極大地限制了考古學。」[19]這個批評也適用於演化論。如此之多的人認為性生活的一夫一妻制是我們物種演化的特點,完全無視人類的身體和嗜好所給出的明確信息,原因在於,一夫一妻制是他們期待和希望在演化中看到的東西。